花锦是老早就听见叶起轩的嗓门的。

他估摸着时候，下了楼。

叶起轩正在厨房绑那只鸡的脚，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微微回头：“包子在那边的桌子上，赶紧趁热吃了，然后来给哥哥打打下手。对了，你会拔……”

花锦抱着臂，端端正正地立在房门口，年轻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他高大健壮的躯体挡着日光，一袭简便劲装，一根小辫坠着孔雀蓝石，仿佛是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俊美得不似人类。

叶起轩的双目微微睁大。

花锦见他不语，拧了一点眉头：“你怎么了？”

叶起轩看着他，十分温和的口吻：“兄弟，你不要以为穿的好看就可以逃避责任不帮忙噢。虽然你真的很好看。”

花锦：“……”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那只母鸡就找到了契机。扑啦啦，它从叶起轩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眼看着这只不识好歹的鸡就要向花锦的面门上扑去，一只略显瘦弱的手径直伸了过来。

是夏侯卿。

叶起轩松了一口气：“多谢啦。”

夏侯卿有点窘迫地笑了一下，把鸡还给了叶起轩：“无碍。二位是准备下庖么？要不要我们师姐妹三个帮忙？”

叶起轩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意不减：“好啊，正好我们大男人不善此道呢。有劳有劳，一会一起尝尝啊？”

花锦皱着眉头：“你自己的事，不要拉上我。”

叶起轩依然是一脸平易近人的笑：“不干活还想白嫖的滚。”

花锦：“……”

说完，叶起轩便不再管他，他又如何会知道，自己身后的这位，可是一挥手就下了三千万通缉自己的“不如白嫖”？

“好了，我刚刚说的话我现在再重复一遍。花……咳咳咳，叶、叶起轩。”自己叫自己的名字还怪尴尬的。叶起轩转向花锦，勉强牵起一丝笑来。

“叶起轩”很冷酷：“知道，吃包子，趁热。”

“不是这个哦。”叶起轩指了指手上的已经绑好的鸡，问：“是后半句——你要和我一起拔毛杀鸡吗？”

花锦：“……？”

十分凄惨的“嚓啦”一声，母鸡的脖子被恶狠狠地扭断，鸡喙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吓得房门口的几个客人脸色煞白，纷纷把目光朝着边投来。

只见花锦提着母鸡的双翅，面色不虞：“没死，再扭一下，用点力，没吃饭么？”

白情正在灶台烧着干木条，一根一根地往里送，听见那身后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往后看去。

只见那两个大壮汉子，一个在抓着鸡，一个在徒手拧鸡血，鸡毛落了二人一身不说，地上全是班驳血滴，还夹杂着斑驳的灰泥。

“……”

夏侯卿刚洗净了一锅雪白的大米，抱着饭锅进来，结果撞见了这么一地狼藉，忍不住开口道：“叶道长、花道长，这鸡……”这鸡不是这么杀的吧？

叶起轩并不忙着杀鸡，卷起的衣袖危危欲掉，他在鸡身上薅了几把鸡毛，闻言转过头来，疑惑地问她：“你会？”

夏侯卿：“……不会。”

“那你就别管啦，这种小事现学我都搞得定。”叶起轩笑道。

花锦皱着眉，冷冷地：“花道长大言不惭，你不应该是经常奉命去杀人放火的吗，怎么这么个小事都干不好？”

闻言叶起轩顿时不乐意了，他将满是鸡血鸡毛的手一摊，莫名理直气壮地：“杀人是杀人，杀鸡是杀鸡，我只拔过人皮人头及之类的，鸡毛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那鸡被这两个男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眼见着它鸡眼泛白，但还未气绝，“咯咯哒”地又喊了一声。

花锦不耐地“啧”了一声。

那个店小二胖胖的脸隐在门后，看着这帮未曾下过厨的修士门在庖房里忙上忙下，嘴角抽搐，目光落在了那只鸡身上，心里万分怜悯。

一道温热的鸡血因为脖子再次扭断被挤压了出来，飞出了一弯完美的弧线，然后准确无误地……洒到了花锦脸上。

而“罪魁祸首”，则一手摁着鸡脖子，一手还抓着刚拧下的半截还在滴血的鸡头，愣愣地抬头看着对方。

花锦半边脸都是血。

“……”

死寂。

夏侯卿等人在一边目睹了全程，不约而同地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提起鸡身，花锦站了起来，脸色黑如煤炭，赤如腥血的眸子化杀气为实体，连四周的空气都在扭曲，仿佛在说“我杀了你”。

“ 嗯… 呃，我那啥，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的叶起轩小心翼翼地问。

花锦没应，但明显不信。

“生……生气了？”

“……”

“……诶，真不是故意的……别当真呀……哈哈”

“……”

见对方将鸡身悠悠提了起来，看着那红得发黑的断口，叶起杆瞳孔一缩，立马起身，连连后退：“慢慢慢……慢着慢着慢着！好贤侄你听小叔解释这没什么的没必要生气！有首打油诗怎么说来着……莫生气莫生气他人生气你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你若气死如谁意——哎呀我屮！”

花锦被泼了一大股鸡血，脸颊带着脖颈胸口都是，但他连抹都不抹一下的，提着鸡身对着叶起轩就是一挤，喷出的鲜血差些洒到那一袭白衣上。

见叶起轩要跑，他腿一蹬立即追上：“如的就是你的意！！”

叶起轩连滚带爬，一边躲鸡血一边回头冲他喊：“啊啊啊真的对不起！你听我狡辩啊！！”

旁观的众人：“……”

——鸡血大战以一身鸡血的叶起轩和一身鸡毛的花锦外加一地鸡血鸡毛为结束。

夏卿太阳穴里突突地跳，觉得这两人加起来可能还没十岁，十分心累兼并十分真诚地走上前说道：“……那个，二位，不如……我杀□□，你们去炖汤如何？”确实她还有后半句没有说：“杀鸡都杀成这样，那煲汤你们总会吧！”

叶起轩好歹是抓药探脉的水神，平素熬个药汤什么的不在少数，爽快应下了，一把拉住要偷溜的花锦去煲汤，完全不在意对方一口义正言辞的“我要湿毛巾擦身！”

此时，让花、叶二人去做汤的夏侯卿还不知道，她做了个多么错误、多么令她追悔莫及的决定。

汤，沸水也，投荤菜，加佐料，为一锅火煮，宜春秋体寒者，入喉鲜美，祛冷哉，是为上品。

看着已煮沸了的一锅清水，叶起轩正思忖着先放油还是先放菜，余光便睨见一旁的花锦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将一把青菜丢进锅里。

哗啦一声响，青菜入水，飞溅起一圈水花！

叶起轩：“……！”

他堪堪躲过，看了看在水里起伏的青菜，他确认没事后回头问道：“这个要煮多久？”

“……”花锦很实诚：“不知。”

“……那你还煮。”

“生的也可以吃。”娇生惯养的诡皇冕下微微蹙起了眉，看着已经煮开的一锅青菜汤，又加上了一个语气后缀字眼：“……吧？”

“……”

叶起轩心想反正吃也吃不死，一顿饭而已，何必如此讲究？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将一旁白玉早先切好整整齐齐码在食碟上的茄瓜拿起来刷下了汤。

咕咚咕咚，紫色的茄子滑进汤里，与深绿色的青菜交缠在一块，形成了一种极为刺目的冲击感。

见都这般如此了，花锦也懒得再精细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婆婆妈妈之人，便将已切成了丁儿的马铃薯块儿也丢了下去。

叶起轩又把小半碗甘荀丢下去，外加了一点点盐，他看了那一大锅汤水大杂烩，又看了看那一勺食盐，思索着这么点盐肯定不够蜀人重口味，不如多放些。

于是，他将盐碗倾了些，想再放多些盐下去调调味。

谁知一个手抖，哗啦，盐碗空了。

叶起轩：“……”

花锦：“……”

花锦：“你想咸死谁？”

“哎呀，不要这么在意这些细节嘛，还是能喝的！”说着，叶起轩用汤勺舀了一点汤，吹了吹，尝了一口。

“……”

呕。

他连忙凑到窗口将那成死人的杂烩汤吐了，又接了杯清水一口气喝了下去，这才将方才那恶心至极的味道冲散一些。

带着些歉疚，叶起轩问：“怎么办？放得盐太多了些。”

花锦皱着眉，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转身拿起一只小罐，里头盛着满满白砂糖。

“水太多了兑不了，放些糖中和一下罢。”花锦转头看向叶起轩，如此说道。

叶起轩：“……”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他自己也不通庖艺，口张了仨张，还是没阻止，随他去了，自己则站在一旁盯着。

放了一大勺亮晶晶的白砂糖，木汤勺在汤水中搅拌直至均匀，汤水沸腾。

原本的一锅清水在加了甘荀、甘蓝、马铃薯等蔬菜后已经变成了一锅五颜六色的不明糊状液体……啊不，物体。

白情瞄了那锅口一眼，心说我还不如被毒死。

更令人崩溃的还是，花锦放完一勺砂糖后，忽地回头问：“对了你方才放了多少盐？”

“啊？”叶起轩如是说：“全……全部都倒下去了啊。”

花锦听罢，点了点头，应道：“嗯。”

然后一转头，手一翻，哗啦一声,一罐子白砂糖被一股脑地倒入了汤锅里。

“……”

叶起轩在一旁看着还不算，还要出馊主意。“要不要放点醋？开胃呢。”

“嗯。”花锦倒了半瓶醋下去。

“那个角落里放的是什么？鸡蛋吗？要不要打两个下去。”

“嗯。”花锦又打了两个鸡蛋下去。

想“哎哎哎，你手边的那个、那个是葱么？全放下去吧？调调味。”

花锦又应了一声，把一大把绿油油的韭菜通通下了锅。

见状，叶起轩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身后的众人皆是无言。

店小二弱弱地问：“几位仙姑……你们，不去阻止一下吗？”

白情捏着鼻子反问：“仙姑？那是谁？”

看着那一锅深棕色糊糊的、散发着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味的东西，白情咽了口睡沫，往后退了两步，看上去仿佛再在此处多待一会儿都是无比痛苦的煎熬一般——实际上这个的确是事实。

只有夏侯卿比较给面子，拊掌道：“……嗯，或许只是看着不太好……？

叶起轩苦笑：“唔，你若不好意思直说也可以不必勉强，我首次下厨，抱歉。

既然知道自己没有下过厨为什么不早说！

当然这句话他们都不敢说。

突然，夏候卿轻咳了一声，不知是在掩饰尴尬还是真的喉咙有恙，说道：“……虽然很不想拂你心意，但，花兄，收手罢，你们这锅东西，已经煮得不能是算个东西了。”

“……”

叶起轩十分有理由怀疑，对方原本要说的是“你们这一锅东西，煮得太不像人吃的了”本要反驳，但还未想好对策，余光一瞥，便看见——

只见一旁，花锦俩卷起黑袖面露出的两截手臂极为白皙有力，而他正用这么双骨节分明暗蓄奇力的手，提着一只铁锅。

夏侯卿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刚刚清洗过的鸡块。

他在往那锅不能吃的糊汤里倒鸡肉！

众人：“！！？？”

夏侯卿：“也....不要糟蹋食物了？？”

叶起轩把手洗涤干净，见状只微微挑眉，笑道：“唔，没事，随他去了吧。”

众人：“……”还有没有点天理了？

这顿饭当然没吃成。

其实在把那一锅……糊糊——请原谅，没有人想称那一锅东西为“汤食”。

把那一大锅糊糊倒掉之前，叶起轩是尝了小半碗的。

在看见花锦把那如某种排泄物的浆糊舀

了一碗后，叶起轩十分自然地接过来，温文尔雅地仿佛在接什么珍馐美馔时，白情和夏侯卿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已经想好回头找哪家殡仪馆——

花锦也是首次下厨，本是要自己先尝一点的，真不好吃倒了也行，结果叶起轩正好晃悠到他身后，对方见自己端着碗过来，以为是给他的，便顺手接了过去。

花锦手中一空。

好吧，谁吃都一样。

但那锅蔬菜大杂烩做得实在难以言表了，他看了看那只碗，又看了看叶起轩，出于某种心虚的由头，他多加了一句：“小心烫。”

叶起轩舀了勺那碗深棕色的糊糊，放到唇前吹了吹：“好的，多谢。”

“……”

这是烫不烫的问题吗？

天界小皇叔不愧是前诡皇现神君，曾经的三界第一战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这么端着那碗东西，低头吃了一口，面不改色。

白情惴惴不安地问：“感、感觉如何？”

“甜了点。”叶起轩微微一笑，道。

其实你想说的是吃下去应该不会死吧？！

花锦听他说口味偏甜了，抬手要去装点水来兑兑。

叶起轩见状一把揪住他的小辫子，细细的一道，说：“不了不了不了！不用了！好男儿远庖厨,了。好贤侄，你上得厅堂就成，不消下得厨房哈。”

夏侯卿将那锅东西拿起，准备去倒，闻言回头：“谢天谢地，你可算说了句人话。”

叶起轩接过白玉递来的一杯茶，抿了一口，这才拯救了方才险些失去的味觉。

白情双手叉腰，在乱糟糟的庖房里环视一周，做了个总结：“其实罢，吃不吃店小二送的饭并没有这么麻烦，只是在被店小二毒死和被二位道友毒死之间做个选择罢了。”

叶起轩问她：“你选什么？”

白情十分诚实地：“自然是前者了。”

花锦道：“叶起轩。”

叶起轩回头：“啊？”

花锦道：“其实你们不用担心这些，我记得你的储物宝囊里还有干粮。”

不要说叶起轩是死壮哥，因为夫唱夫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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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小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