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死寂过后,叶起轩讷讷地:“……又见面了。”
夏侯卿看着他,眉头轻拧起一道:“……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叶起轩缓缓起身,说:“我?我来调查河伯娶亲一事。”
这话可不是放屁,凶兽都打到眼皮子下了,他能不管?在这小破镇腌了一身臜气,赶紧办见赶紧走了。
他语气笃定,神情无异,夏侯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是有些怀疑:“你,也是修士?敢问阁下师承何人?来自哪家门派?”
应该来自抄斩过你祖师爷的某个仇人。
叶起轩带着笑,不答反问:“无师无门,散修一个,籍籍无名。那姑娘呢,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目的和你一样。”夏侯顿了顿,还是自报了家门:“鸿阳门第二十七代外门弟子,夏侯卿。”
叶起轩并不领情:“哦,你好。”
说罢,又转过身去,去研究那面镜子。
这姑娘心性还算沉稳,没得到回应也只抽了抽嘴角,然后走上前,问:“我也是前来解决河伯娶亲一事的——这镜子有问题?”
叶起轩微一颔首,抬手在镜面划了几下,发现这镜子竟不知是用什么材制做成的,坚硬光滑,还很沉,像是在这地上长出来的一般。
夏侯卿看了那镜子片刻,倏忽轻喘一声,起身向后退去。
叶起轩闻声回头:“怎么了?”
“这镜子,刚才闪了一下。”
可叶起轩方才什么也没看到,闻言心微微一提,问:“什么东西?你看清了吗?”
夏侯卿蹙眉道:“……不知道,很快地一下,我没看清楚。”说完,施法又将手掌按在镜面上,想再看看,却一无所获。
二人又在这屋子里转了两圈,但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而且因为有凡人在一旁,叶起轩碍于某些天规天矩不好施法,只好跟着她四下瞎转悠。
走着走着,夏侯卿皱着眉头,喃喃道:“奇怪,这里怎么连活人气儿都没有……那个神婆到底是谁?”
其实事到如今,叶起轩已经大概捊清这故事的来龙去脉了。
从金钟里逃出的凶兽元气大伤,其中一只便来到了这个村里,准备吸食生人精气以供恢复。
而这个神婆,就是凶兽!
叶起轩看着夏侯卿那张欲渐焦急的俏脸,良心终究是伤不起,于是好心提醒她道:“或许,这个神婆是妖魔伪作活人扮成的……?”
“嗯,你说的对,这个神婆很可能是个非人之物,而且那面镜子估摸着是她的法器之一。”
可是方才叶起轩和这凡间小道士无意触发了机关,凶兽怕是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他一个人对上那凶兽倒没什么,但他不能在一个凡人面前暴露自己是天界人士的身份 ,更不能拿一条脆弱的生命来冒险。
真够操蛋的,几百年了,天界这不成文的规定什么时候能改改?!
再觅无果,叶起轩找了个借口,才将夏侯卿说服,一起回去了。
这几番下来,叶起轩自来熟,很自然地与她谈天谈地起来。
回客栈路上,叶起轩问:“你看上很年轻,是出来历练的么?”
夏侯卿看着清冷,但人很好,她也对叶起轩放下了大部分警觉,说:“嗯,和我宗里的师妹一齐来处理河伯娶亲的事情的。”
叶起轩颇为斟酌地问了一句:“你方才施法时我看见你是水属性灵根,你的修为看上去还……不错嘛。”
“一般。”他这话说的勉强,夏侯卿淡淡笑了一下,下一句里却不掩失望,“在下不才,之前在宗中习练心法是多有磕绊,至今未成小业。”
岂止是磕磕绊绊,叶起轩方才一眼便看到了此女的天资拙劣,莫说是未成小业,凭夏侯卿的这个极差的灵根,再修炼个上百年也难以有成。
随口扯了十几句不着调的,叶起轩和夏侯卿便已回到了客栈。栈门口处站着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其貌还算得上周正,穿着一袭纯白道袍。见了夏在候卿,她立马笑着招手:“师姐!你可算回来了!”
还有一名瘦小苍白的小姑娘十五岁许,正在那姑娘身后走出来,向夏侯卿行了敛衽一礼:“师……师姐,你回来了。”
夏侯卿一一应下,转身向叶起轩介绍道:“道友,这位是白情,那个是白玉,她们都是我同门的师妹。”
站在后面的白玉怯怯地,有些干瘦的模样,一身朴素白裙,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盯着叶起轩。
叶起轩忍不住说:“她生得好是瘦小啊。”
不等夏侯卿回应,那个叫白情的丫头片子便大大咧咧地说:“白玉师妹是前些日子我们在路上救下的一名小散仙啦,她无处可去,要和我们一道回师门的!”
叶起轩对她无甚兴趣,淡淡“噢”了声,回头便又与夏侯卿攀谈起来。
见天色西沉,叶起轩想起自己房里还有人呢,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待太久,万一弄出些幺蛾子可怎么办?于是正要离去,可那个白情不明所以,又凑上来,好奇地问:“对了,你是哪个师门的弟子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叶起轩扬长避短:“天下之大,凡人如若过江之鲤,你为何偏要认得我?”
“那我们要怎么叫你呀?”
叶起轩信口此雌黄不带怕地:“我岁数大,你们可以叫我小叔。”
这话太不要脸,以至于白情闻言都皱起脸来,有些不高兴地说:“唔……那你可,真老啊。”
夏侯卿:“噗嗤。”
叶起轩:“……”老?不过五百多岁而已,他叶起轩莫说在天界,这辈子都还从来没人说过他“老”。
夏侯卿笑骂:“死丫头,闭嘴吧。”语罢又看向叶起轩,歉意之一笑,说:“河伯娶亲一事终是有失人德,只怕是有心人在恶意搅浑水。道友你怎么看?”
瞧瞧,这就是涵养!叶起轩心叹。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终是不谙世事,哪里像有涵养的人,从不强人所难!
叶起轩瞪了白情一眼。
白情:“?“
“不管是谁在搅浑水,都务必要将此人从旮旯暗角处揪出来。”进了客栈,在一方小桌四周落座,叶起轩如是说。
夏侯卿却摇了摇头,有几许苦恼地:“……怕是没这么简单。道友,方才你我在那神婆小屋内时,不知你可否注意到,那里的空气浑浊,有一种似妖非妖、似诡非诡怪异气息?”
叶起轩心想:你说得怕不是凶兽的气息。
多说无益,与其事后装蒜,不如一开始就是傻子。
叶起轩道:“我开始没觉得,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点儿。那气息怎么了吗?”
夏侯卿说:“我今儿正午时还探听到,在全镇上下决定举行河的娶亲之仪时,那个神神叨叨的神婆还说什么为以表诚心,让全镇的人将自家的墨斗投入江中。奇怪,这墨斗与娶亲有什么联系吗?”
这姑娘竟是与自己开始分享情报了。
墨斗?全镇?
叶起轩思忖片刻,旋即便问道:“这么说的话,这镇子里头,统统一只墨斗也没有了?”
夏侯卿叹道:“是啊!我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是这样,也不知缘何。”
叶起轩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少顷,他抬起眸,微微启唇正要回答些什么,却被不速之客捷足先登了一步——
“《右台仙馆笔记》没看过?”冷冰冰的男声从一旁传来,夹杂着慵懒与难以察觉的一丝冷意,仿若穷冬里雪粒。
什么右什么馆笔记???
别说是夏侯卿白情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欲再问,却发现这不是叶起轩说的。
叶起轩鼻尖映着夕阳最后的一抹赤红光辉,衬托得他的皮肤凝脂般细腻。听见这个今早才听过的嗓音,他的心尖轻轻一颤,循声望去。
客栈的楼梯口处倚着一名身形矫壮修颀的男人,恹恹的漆黑眉宇和苍白脸颊旁一处血痂相衬,将他不驯的戾气衬得愈发咄咄逼人。
那实在是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蛋,脸部线条锋锐,微拱的修肩下一双赤红的瞳仁儿,唇红齿白,嘴唇下方还有一个很不明显的小三角形。
那青年的发丝漆黑浓密,短发盖耳,却还有一小绺长发。此时正淌着水——是的,正在淌着水!他应该是刚沐浴完毕,身上只着了一件绡白的浴袍,衬得此人就算是气质再过阴沉也难掩其俊美。
叶起轩心想:他穿的是我的浴袍?!!?
夏侯卿有些疑惑:“嗯……你是?”
谁知,那个男人看向了叶起轩。
叶起轩心里暗骂一声屮,面上还是胡扯道:“哦……他,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见对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坐到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垂头不语,在说完方才那句话后没了声,不在再多作解释。
瞧上去,那神情仿佛上天欠了他一万座金山银山似的,脸色臭得不行。
叶起轩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好半晌,轻轻笑了声:“《右台仙馆笔记》么,出自一名清人之笔,讲的是一些志怪祟物的奇闻传说。这本书挺有意思的,你们可以抽个闲暇空余去借来一观。”
白情眨巴着眼睛,问:“这和墨斗又有什么关系?”
叶起轩一双桃花眸狭长,勾魂摄心笑得弯弯:“里面有记载,墨斗是可以震退鬼魅,除邪祟的好东西,凡间有很少人知道罢了。”
白情皱眉道:“没有耳闻过。”
叶起轩听见身旁之人轻轻嗤笑了一声,冷冷的,仿佛是在笑这些个丫头片子文盲。
虽然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大兄弟恢复了一些,已经将鲛妖之鳞藏匿了起来,但叶起轩吃不准对方会不去突然变卦,一顿饭匆匆吃完,他便与其余人道了别,强行拉着对方先行上楼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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