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知和说完这句话就失去了知觉，因为郴铭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不多时，阿底提游了进来。

郴铭正舔舐着褚知和脖子上的伤口。

怀里的人仰着头，身体瘫软着，阿底提心里一紧，以为郴铭把人咬死了，因为那场景实在太像享用猎物。

但随即她就发现不是，【呼——吓我一跳。】

阿底提搭眼一看，瞄见了褚知和胳膊和脖颈上的伤口，【这伤怎么回事？】

【……愈合不了了。】

阿底提划破自己的触手，把黑色的血滴在伤口附近。

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因为那些伤竟然完全没有愈合的趋向。

【情况不太妙啊……】

阿底提话还没说完，只见郴铭抬起了头，露出那双血红的眼睛。

她说：【现在只能去找老头子了。】

老头子是阿底提的父亲，居住在另一片海底。

【只不过他非常不赞成海怪混进人类社会，可能不会帮忙……】

郴铭把头低下去，几秒钟后抱起褚知和，【我会治好阿和……】

——

利亚姆行踪不定，阿底提和郴铭，连带着伊桑和沃尔特也跟着一起找，两天后，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在这期间，褚知和恢复了两次意识，第一次他用手摸到了那些狰狞的伤口，忍痛忍到指节被攥得咔咔作响，和郴铭说：“你根本就治不好我，我真的很痛，求求你行行好，随便怎么杀了我……”

这次他同样没把话说完，倒不是郴铭给他注入了麻醉，而是听到了伊桑和沃尔特的哭声。

两个柔软的事物扑上来，哭天抢地围着褚知和哭叫。

第二次是几小时前，郴铭很敏锐地察觉到褚知和清醒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褚知和无法分辨身上有没有新的伤口，应该是有的，他的皮肤开始溃烂了……

他分不清哪儿在疼，钝钝的，昏昏沉沉间，他听到回荡在海底悠长低沉的长鸣。

郴铭用凉津津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问他疼吗。

褚知和没有说话，郴铭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绷紧发抖的身体。

这种无法解脱、被迫承受痛苦的日子褚知和过够了，忽然，他麻木的神经突突跳了下，那是伤口泡在海水里，引起的强烈蛰刺感。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海底，褚知和脆弱的求生欲悄然崩塌，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既是怕伊桑和沃尔特听到，同时自己也没多少力气了。

“……我真的受不了了，郴铭，怎么会这么疼，比用刀划开喉管还要痛一百倍，我不想坚持了，你用触手勒住我的脖子，很快我就会解脱……”

郴铭整个人绷得很紧，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褚知和脖子上伤口一点点扩大，已经没有能注入麻醉的地方了。

他摸着褚知和的脸，发出嘶哑压抑的哭声，轻轻托着褚知和的后颈，锋利的牙齿陷进伤口中。

【利亚姆——利亚姆……】

阿底提挥起触手狠狠拍在峭壁上，再往前游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父亲最钟爱的那种栖息地，但这样的“最钟爱”已经是他们找到的第八个了。

【到底在哪儿呢！？我都快喊断气了！】

阿底提叹了口气，正要游下去，沃尔特突然带着伊桑“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哎！】

老头子“六亲不认”，还领地意识极强，下手又狠。

阿底提极快地把触手探出去，绕了一圈捆住沃尔特，唰的一下把他们拽出来。

【别乱冲，要不然待会被老头打了，你们可别哭啊。】

伊桑和沃尔特可怜巴巴的，想哭又不敢哭，扑进阿底提怀里，小声说：【阿姆，我妈妈受伤了……】

阿底提同样很小声地说话，生怕刺激到郴铭，【别担心，很快就会康复了……】

她正要带着两个幼崽下去，一股强烈的气流猛地涌动翻滚着，阿底提迅速后撤，不远处的郴铭探出数根触手，把他们往后带了下。

一个庞然大物从深渊里游了上来，体型和郴铭不相上下，极具压迫感，恐怖如斯。

是利亚姆。

终于找到人了，阿底提不免松了口气，她问：【亲爱的父亲！你耳朵是塞棉花了吗？我那么大声叫你都听不见？】

利亚姆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问她有什么事。

其实不用阿底提开口，利亚姆已经感受到了人类的气息。

【人类？怎么又和他们扯到一起了？】

阿底提刚想说话，利亚姆又道：【别废话了，我不可能帮忙，早八百年我就告诫过你，不要混进人类的族群，那件事竟然还没让你长记性？】

阿底提翻了个白眼，在场的不止她一个海怪，利亚姆这个老家伙怎么可能不知道，像接近成年体的伊桑和沃尔特的气息不可能被忽略，更别提郴铭也在。

老头子在醒来的瞬间就摸清这些海怪的血缘关系了，还在这儿明知故问，倒先把她骂了一顿！

阿底提：【不是我，是Eric，他的人类伴侣……】

郴铭干的那些事她都没脸说，于是阿底提把郴铭拉过来，让他自己来讲。

听完之后，利亚姆道：【简直胡闹，离体的触手血液循环极慢，代谢产物积沉，你如果长点脑子，要换也得换从主心脏泵出来的鲜血，还要经过过滤，保证注入进去的是最纯粹、毫无杂质的鲜血。】

阿底提倒吸一口凉气，主心脏位于躯干中部，是最脆弱、敏感的致命部位。

取血首先要剖开血肉，又因为郴铭的疗愈能力极强，剖开后需要大力牵引住伤口，防止愈合，然后再划开黑色的心脏，并使它保持跳动，保证泵出来的是最新鲜的血。

利亚姆用触手卷起褚知和的胳膊，同样也把自己的血滴在创口处。

越老的海怪愈合能力越强，但等了几分钟后，利亚姆发现他的血竟然没用。

褚知和的免疫系统已经全部崩盘，体内细胞敌我不分地相互攻击。

利亚姆对郴铭说：【尽快换血吧，你自己应该知道剖开心脏的风险，如果不愿意的话，就找个地方把人埋了。】

郴铭很小心地抱着褚知和，生怕在哪块石头上蹭出新的伤口，【现在就换吧……】

这种担心受怕、撕心裂肺的日子多一秒都是煎熬。

然而，利亚姆空有理论，却没有实操过。

他说：【取血虽然困难，但还是有极大概率成功的，换血就非常棘手了，为了保证完全纯粹，理论上要先抽干这个人类体内现有的血，只怕没等新的血液注入，人就先撑不住了。】

【但边抽边输又无法保证纯粹，除非一直抽一直输……】

郴铭没有犹豫，【就照祖父说的做。】

阿底提嚯了声，【老爹，这是你的老本行啊。】

怪不得老头子这么容易就答应帮忙，像这样的“病例”简直千年难遇。

利亚姆表面上还算冷静，带着几人一起从海底上潜。

光线逐渐变强，伊桑和沃尔特跟在郴铭身后，看见褚知和身上血淋淋的伤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底提怕他们吵到郴铭又挨打，触手一伸把他们拽了过来。

沃尔特嘴大如斗，声如洪钟，阿底提就没见过有那只海怪的嘴和嗓门比他大。

好丑啊……

简直没眼看，阿底提手动把他的嘴合上，【别哭了，你们的太爷爷精通医学，一定会把你们的妈妈治好的。】

利亚姆之前没注意这两个小东西，现在被他们的哭声吸引，稍一关注发现他们竟然有人类的基因。

从他这辈开始，无论雌雄，因为强大的免疫能力，都无法在自己体内完成妊娠，这两个小东西和阿底提一样，母亲都是人类，不同的是阿底提的母亲是女性，而他们的却是男性。

男性产子在现在的人类社会，仍是无法实现。

不多时他们来到岸上，扮作正常人类的样子进了利亚姆的“家”。

太久没回来，家中积了厚厚一层灰，空气浑浊，散发出一股腐朽的霉味。

郴铭带着褚知和在外面等，褚知和的伤口消完毒，用纱布缠上了，尾端打了个蝴蝶结。

屋内，窗帘一拉，变回本体的四只海怪开始搞卫生。

器械和手术室在二楼，由阿底提和利亚姆打扫。

利亚姆：【一定要非常仔细认真，务必要打扫干净，消毒到位。】

阿底提最讨厌消毒水的味道，因为母亲和自己的伴侣离世前，去的最多的就是医院，她应着：【知道了……】

厨房、餐厅、客厅和两个卧室全挤在一楼，但因为一个家具也没有，显得十分空荡。

沃尔特甩着两个拖把乱晃，没一会就把地拖成一片“浆糊”，伊桑用刮水拖把/把“浆糊”刮进卫生间，做完这些打开了空气净化系统。

利亚姆检查了一遍器械，发现报废了好几个，他在纸上列好另需的医疗用品，和阿底提说：“我出去趟，把这几个扔了。”

怕阿底提扔错，还贴心地贴了纸条。

阿底提问：“扔哪儿？”

“扔……算了，不能乱扔，那就挪到那个空房间吧。”

利亚姆脚步匆匆地离开，脸上罕见地洋溢着期许的神色，他回过头看了眼郴铭和褚知和，还有那两个没桌子高的小崽子，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