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烫!
身边的女孩,体温烫得惊人。
里见椿搀扶着里见昭奈往前走。
她体力流失严重,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借力。
她就是以这样的状态支撑了那么久?
里见椿微觉惊异,他想扮演大人好好教育她一番,话出口时却不自觉放柔了语调。
“你还能自己走吗,”他叹气,“走不动的话我也可以背你或者抱你。”
斯雷普尼尔就在校门口待命。
“……不用了,”里见昭奈费力地掀掀沉重的眼皮,将眼睛撑开一条细缝,倔强又含糊地呓语,“我可以……自己走……”
“你知道吗,因为笨蛋无忧无虑又格外顽强地活着,就算感冒了也不会察觉到症状,所以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他恢复惯常的态度,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扯。
“我不是笨蛋。”
“可你发烧了还不说。”
“……强词夺理。”
她好想翻白眼。
可是没力气了。
“对了,”里见昭奈找回一丝清醒,“你没告诉明坂理穗她爸爸对录音带许下的真正愿望是什么吧?”
“没有。”
里见椿摇头。
只有这部分他对明坂理穗撒了谎。
明坂元吾对录音带许下的真正愿望,并非守护女儿的生命或秘密。
而是……
一旦她对幸太动手,即刻陷入周而复始的死亡循环,一如反复播放的录音带,从头至尾,再从尾到头。
永世不得超生。
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里见昭奈想。
至少……让明坂理穗认为自己始终是被爱着的,多少会好过一点吧?
有时候,不知道会比较幸福。
“为什么不说,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很积极。”
里见椿的回答有几分出乎她的预料。
“你不觉得那个缺爱的女人为不存在的爱动容的表情反而更加有趣些么?”他轻笑一声,语气不屑,“至于她听到真相后会有多崩溃,我不用想也知道。”
毫无挑战性,又只能维持短期新鲜感,带来长久倦怠的事,他素来意兴阑珊。
“那就好。”
得到满意的回答,里见昭奈终于安心地晕了过去。
“唔!”
左半边身子蓦地传来始料未及的重量,里见椿险些被带倒。他眼疾手快抓住里见昭奈的肩膀,想了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走去。
“喂,站住。”
头顶传来一道不悦的男声,里见椿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让你站住,没听到吗?”
对方加大音量,话音方落,一柄太刀就凶悍地直插眼前地面。
里见椿被迫停住脚步,抬头。
“这么没礼貌,我还以为是谁家没教养的小孩,”他扬眉一笑,“原来是雨宫。”
被称为雨宫的少年单手一撑从树上矫捷跃下,抽出三条振行直指里见椿鼻尖。
“把她放下,你这外道。”
少年语气肃然。
此时距离校门口只剩不到百米距离,道路两旁路灯暗淡。保安室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光影斑驳间,只一地树影偶尔安静地摇晃。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里见椿打量眼前的少年。
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一身随性的冲锋衣,眼蒙白色缎带,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利落,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
“凭我手中这把刀。”
怀里的女孩轻得好似没有重量,灼热的体温又让他不能忽略她的存在分毫。
“几年不见,没想到雨宫竟然已经衰弱到这种地步了,”里见椿盯着他的眼罩,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勉强挤出几滴可贵的耐心笑着补充,“就连灵感都要依靠屏蔽外界干扰才能获得,也太可怜了。”
“你!”
气氛剑拔弩张,雨宫正欲上前,却在看清他怀中的少女后卸了防备,讶然道:“她怎么……”
“如你所见,我现在要送人去医院,”里见椿绕过他,“麻烦让让。”
雨宫冷眼注视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半晌,他低声道:“听着,下次见面,我绝不会就这样简单放过你。”
“那就恭迎大驾了。”
里见椿懒洋洋地说,头也不回离开。
斯雷普尼尔车灯快速双闪两下,车门弹开。他将里见昭奈塞进车,无意中触到她滚烫的手心,动作一滞。
“马上就到医院了,撑住。”
里见昭奈朦胧的意识被“医院”两个字唤醒,她胡乱抓过里见椿袖管,迷迷糊糊地强调:“不……不去医院,我睡一觉……就好……”
她烧得晕晕乎乎,力气却大得出奇,把他的袖管攥得极紧,大有敢去医院就这辈子都不松手之势。里见椿几经挣脱不得,只能抓住她的手腕无奈哄道:“好好好,不去医院,回家,回家总行了吧?”
里见昭奈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渐渐放松力道,歪在副驾驶座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里见椿关门上车,面无表情地盯了她片刻,叹了口气。
“唉,祖宗。”
他倾身帮她系安全带,靠近时无意中听到少女虚弱的梦呓。
“外婆……”
人类的苦恼大多是自寻烦恼。
而他不同,最擅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为什么心软?
他陷入片刻茫然,试图对这混沌的心情抽丝剥茧。
一定是因为出于对团队稳定的考量。
作为长辈,适度宽容能够激发昭奈的成长潜力,不能感情用事。
对,一定是这样。
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自我说服成功,里见椿将内心挥之不去的朦胧感抛诸脑后。他一声不吭扣好安全带插扣,刹车挂挡,一脚油门驶向医院。
*
里见昭奈感觉自己好像遨游在无垠的湖泊上。
水天一色雾蒙蒙的霜白,她划着嫩绿色竹叶和五彩纸折成的笹舟飘荡在平滑如镜的清透湖面上,划开一道道涟漪。
不多时,小舟颠簸起来,她惊讶低头,发现船身竟然被一条硕大的虎鲸喷水顶了起来。
湖面是虎鲸的身体,她从头滑至尾,被鲸鱼用宽阔的尾巴轻轻扫了一下。
“醒醒,到家了。”
虎鲸说。
她懵懂睁眼,感觉周身的热度降下来了些,但又觉得冷,冷到牙齿打颤,轻轻发着抖。
“快醒醒快醒醒,到站下车啦!”
虎鲸又说。
怎么还赶客,真是条不懂礼貌的鲸鱼。
她下意识拧眉,信以为真,按照指示迈下车门,却一抬头就看到了医院高挂的红色十字灯。
等等。
不是鲸鱼,是里见椿。
哀嚎已然来不及,她被推入医院大门,消毒水味扑鼻而来,测温排队挂号一条龙,等神智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变成她和狡诈的虎鲸先生并排坐在注射室门口的长椅上,等待叫号。
没有回头路了。
里见昭奈披着里见椿向咨询台借来的毛毯想。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医院?”
凌晨的医院人不算多,候诊区只有他们两个。护士行色匆匆往来于走廊,里见椿靠在椅背上打个哈欠,揉揉眼睛,很快再度津津有味地望向医院墙上的挂壁电视。
深夜档电视剧剧情狗血泼天,夹杂道德的挣扎与人性的悲叹。女主角爱上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可哥哥却深爱嫂嫂,她一边将恋心深埋心底,一边故意接近嫂嫂想要拆散他们,却不由自主地对温柔又体贴的嫂子产生了扭曲的嫉妒和……爱慕。
就是这样混乱的故事。
里见椿微微眯起眼。
他记得之前这个时段放的是都市传说系列单元剧。
剧中的男主角一头清爽短发,长相俊秀,笑容单纯阳光,俊朗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让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女主角会对哥哥倾心。
“还用问吗?”里见昭奈收回视线,认命叹气,“当然是因为没钱啊。”
“就这样?”
里见椿惊讶。
“就这样,你在期待得到什么答案啊?”
“因为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在医院离世,所以从此对这个地方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只要一闻到医院的消毒水味就能勾起伤心痛苦的过往回忆……之类的。”
“要是对苦情剧情有独钟可以请护士帮你换台。”
“二十九号?二十九号病人在吗?”
护士小姐抱着医用夹板出现在注射室门口,把病历往前翻过一页,喊道:“可以进来打退热针了。”
“在。”
里见昭奈起身,把毯子连同处方笺一起扔给里见椿。
“有点痛,马上就好,忍一下喔。”
护士小姐态度温柔手法娴熟,推针注射一气呵成。
她捂着左上臂走出注射室的时候,里见椿取药还没回来。
希望医药费账单在她承受范围之内。
里见昭奈叹气。
不多时,里见椿拎着一袋药品出现在诊区门口。医院荧白的灯光下,青年一身黑衣,平素长相与打扮带来的明媚被削弱几分,显得骨肉匀停,清秀颀长。
他向里见昭奈走来。
“回去吧?”
“嗯。”
里见昭奈跟上去,一盒糖果不期然被递到她眼前。
“给,刚才在自贩机顺手买的。”
是巧克力。
“谢谢。”
里见昭奈也不跟他客气,当即拆了一颗塞进嘴里,甜美醇厚的香气化开。
“昭奈,”里见椿忽然叹了口气,伸手一指,“你知道巧克力和屎的区别吗?”
里见昭奈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心中警铃大作。
他又开始了。
“哈?”
“克洛格的果实啊!昭奈,没想到你还有吃大便的爱好。” (注10)
“这儿又不是海拉鲁大陆,你那么了解看来平时没少吃。”
里见昭奈看着手上剩下几颗金箔包装水滴状牛奶巧克力痛苦扶额。
“年纪轻轻的,别想不开啊,”里见椿转身向巧克力伸出魔爪,“这种苦难就由我来一同承受好了!”
“等一下。”
里见昭奈抱着巧克力后退一步。
“你先告诉我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的巧克力,你选哪一个?”
“巧克力味的屎,”里见椿笑眯眯即答,“至少怎么看外表都是香香甜甜的,只有当人吃进嘴里以后才会发现是屎。这世界上到处都是屎,源源不断地滋润万物。只有屎才是万物归处,没有屎就没有一切。可惜大家都不明白屎的重要性,屎真是太委屈了。”
里见昭奈无奈,把巧克力还给他。
“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世界就是台巨大的造粪机,而你想当其中最精美的那一坨,是吧?”
等等。
好像不知不觉又被他带过去了,她长脑子不是为了思考这种问题啊混蛋。
“没错,就是这样。”
有时候,他会觉得他们就像同一镜子的两面。
里见椿拿起一颗巧克力,望向她的眼神中流淌着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诡异惊喜感。
里见昭奈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下次还是干脆假装听不懂好了。
她想。
注10:出自塞尔达金色传说(误)好时kisses长得真的很像呀哈哈果实谁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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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录音带·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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