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豆腐刀|龙头位

宴会厅有一个全景落地窗,窗外九龙万丈高楼和璀璨灯火尽收眼底,繁华迷人眼,比天上繁星还要美丽得多,看久了又徒生没劲。

一位周身珠光宝气的贵妇前来和她搭话,露出一个蒙娜丽莎式的微笑:“梅茵,我是你罗姨,出月酒还抱过你嘞,如今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夏梅茵露出一个浅若燕子点水的微笑,很媚,也很纯,没有谄迎讨好的意思。

她不记得有什么罗姨,眼前这女人,搽着太浓的脂粉,像极了罐头食物里的浸泡着色素的樱桃,她有一张月饼形的圆脸,很矮,很胖,像吃饱了的月。

罗姨笑容灿烂:“今年十八岁?”

“十七。”

“噢,我听错咗,那也快十八了,成年就到谈婚的年纪啦。”

“……”夏梅茵一时语塞。

别看她的眼睛是现代的,但是她有石器时代的思想,夏梅茵心里暗道。

罗姨盯着她端详许久,眼里端着一碗置于水平面上滴水不漏的的笑:“同你妈咪真的好像,一个饼印出来一样。”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衣的仆欧端酒来,打断那道引人不适的视线。

夏梅茵默不作声地举起酒杯,一口呷尽,没想到香槟入喉那一刻也这么烧。

她微偏头咳嗽,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正和夏临翊交头接耳,旁人看来,两人举止亲昵,倒像对郎才女貌的眷侣。

夏梅茵很快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

罗姨是一个势利的女人,善于玩弄虚伪,也爱穿针引线、牵线搭桥,她拉拢一个身穿西服模样青涩的男生过来,向她介绍:“梅茵,这是我膝下的儿子赵之耀,你们小时候见过的,大概二三岁,想必你忘了。”

赵之耀目光垂睨,朝她伸出友好之手:“你好。”

夏梅茵回握:“你好。”

很无趣的对话。

不知哪桌子有人嚷道:“点解无鸡嘅,无鸡不成席。”

男侍回道:“凤味端紧上台啦!”

遽尔搁断话。

夏梅茵暗暗松口气,备考都没这么累过,她真的很惮烦,疲于应付人情世故。

尤其是上流社会,她们一句话八百个心眼子,时刻绷紧根弦,她只觉得厌倦,想必在箍桶巷呆久了,习惯怎么舒服怎么来。

没有明争暗斗,也没有你猜我忌。

然而,还没清净几秒,另一道妇人故作惊讶的声音传入耳膜:“梅茵,罗太,大老远就看见你们有说有笑,聊的什么呀?”

“随便偈倾嗟,咁都被你见着。”罗太皮笑肉不笑回张太话。

“我就坐隔离张台嘛,想听唔见都难啦。”张太眼睛眯成两条缝,她的笑犹如冰块掺进火焰一般,嘴下有颗八卦痣,她把自己儿子一把揽过来又推上前,和赵之耀并排站在夏梅茵眼前,有意拉拢:“梅茵啊,这是我儿子黎锦烊,你们小时候也见过的。”

黎锦烊个子不高,一米七出头,天庭饱满,羊毛似的卷毛看起来很有辨识度,从外表看,似比夏梅茵小很多岁,他可能十四岁都没有,他露出漆黑的眼睛怯生生又一脸倔傲盯着自己,那声姐姐死活叫不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比她高,他才是哥哥。

罗太笑容凝在嘴角,呵呵冷笑两声,豆腐藏把刀,很不给面子挑刺:“我记得锦烊从小一直在新加坡生活喔。”

张太脸色不露痕迹垮了垮,笑着说和:“现在不也见着了,你们差不多一个年纪,互相认识一下也好。”

不同的香水味飘散在空气中,夏梅茵头脑有些晕眩。

她心烦意乱,冷声开口:“我有点饿了,先让我吃个饭可以吗?”

两位富太一愣,齐声齐口说:“好嘅好嘅。”

然后暗戳戳互瞪对方。

夏梅茵和夏临翊是小辈,坐的次桌,主桌是他们大人的主场。

吃饭席间,一只国际乐队请来助奏,苏格兰音乐的乐调缓缓流淌,很有格调。

罗太笑着打趣夏临翊和那位神秘女子,几乎是些凑成鸳鸯的话,可以去当媒人婆的程度,一直说到夏临翊脸色不对劲,张太做模做样赶紧咳嗽好几声,她才止住了嘴。

另一位陈太询问道:“临翊,你外公最近在搞慈善呀?”

夏临翊点头,回:“是。”

“香港有个姓何的人,将获利用于慈善事业和澳门经济建设,赌客十有**是有钱人,这样一来便相当于劫富济贫,把一件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善举,他真聪明,你说是不是。”

话里有话。

面对陈太的阴嘲侧讽,夏临翊不慌不忙回招道:“无论如何,慈善事业回馈社会都是好事。”

“说的真好。”陈太赔笑,转而又道,“这么说,梅茵这次回来可给你外公慈善家的名号坐实了,那些谣言也不攻自破。”

夏梅茵眼皮重重一跳,什么谣言?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夏临翊波澜不惊地坐着,保持脸上一丝不苟的笑,身旁女子抬手抚上他手腕,一对闪熠似钻石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他没理她,也没看那只手,而是一笑而过,回应:“妹妹回来也是早晚的事,至于谣言,信于愚者止于智者罢了。”

手腕搭着那只手松了松,静悄悄滑落下去,她点上一支烟,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有很美的吸烟姿势,值得画家捕捉。

陈太一个劲儿点头说是。

晚宴结束。

夏梅茵跟在夏临翊左边,他右手边是那位女子,身上有股温香,眼睛里有磁力,她的妆容和打扮有股与生俱来高贵冷艳的千金气质。

这种人的存在,着实难以让人移开目光,也讨厌不起来。

两人告别,女子恋恋不舍看他一眼,转身上了车后座。

车子向浅水湾别墅的山顶方向驶去,车窗外夜色蒙蒙,海港上的灯火时隐时现,什么都捉摸不透。

夏临翊陪长辈敬了不少酒,这会儿醉意泛起,手肘弯撑在车窗支着太阳穴,时而揉着,眉眼浅阖,他也才不过十九岁,身上已淬炼出大人那套成熟稳重,以及淡淡的消沉。

夏梅茵忍不住问他:“刚才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

“不是。”

“那你们……”

夏临翊半睁开眼皮,侧头对她笑了笑,看了她半晌,才无奈似的开口解释道:“她叫关丽敏,巍澜集团董事长独女,她父亲有意和外公合作发展慈善事业,说简单点就是垄断,就像外资垄断香港航空一个意思,外公想龙头位要坐稳,所以妈咪有意让我和她……联姻。”

夏梅茵眼底浮出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来,忽然有些心疼这位哥哥。

“哥,你喜欢她吗?”

他沉默,闭上了眼。

夏梅茵又问:“我以后也要联姻吗?”

他继续沉默,过了一会睁眼说:“我说过了,有我在,你的爱情不用和家族利益绑定,也不用金钱换来。”

头顶打着一束光,夏梅茵看到他眼底拓印出灰扑扑的乌青,名利场上游刃有余的精神气一概消失殆尽,她叹气,可是连你自己都无可奈何,抗衡不了联姻的命运,又……

下一秒,思绪暂止。

夏临翊抬手,摸了把她头,浓稠的气氛里,夏梅茵和他的眼睛对上,她看见哥哥眯着眼笑,有种千帆过尽的通透,又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他似乎读懂少女心事,说:“不用心疼哥哥,那是哥哥的路,你只需要记住,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我费尽心思去成长,变强大,只是为了保护你的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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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梅茵房间非常宽敞,推开窗就是馥郁芬芳的大花园,种有一棵桃子树和柠檬树,艺栏围着院墙,墙里头还有一个游泳池和欧式喷泉,雕塑是古希腊神话中带翅膀的天使,整体格局设计呈下沉式。

夜里她喜欢推开窗睡觉,隐约能听见蝉鸣声。

原来港岛也有蝉鸣,却不是那种令人心动的蝉鸣,她眺望远处,失落点点滴滴。

她想起来已经一周没有打开过手机了,自回到香港,白燕奥白天派人监督她学习各种商会礼仪和商业会谈话术,甚至请来教授给她上各种她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课程,想来有送她去国外念书的意愿。

她现在才想起自己的行李包到现在都还未打开过,就像她的一颗心被放在行李里,只要不去打开它,就一切都不曾改变。

然而,自欺欺人罢了。

她打开行李,掉落一枚平安符,奶奶趁她不在的时候塞进来的。

夏梅茵眼眶发酸,她蹲在地上,摸了摸平安符上面的字。

你们也要平安啊,爷爷奶奶……

打开手机,不出意外收到很多条信息,有管宁,刘新晴,黄梅雨,金沐琳,她都一一回复,却没收到路迟青的。

她又仔仔细细往下看了好几遍,生怕自己遗漏了,然而事实是真的没有。

不会是手机坏了吧?

夏梅茵咕哝。

她打开和路迟青的聊天界面,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出门找她那一晚。

朋友圈也没更新。

夏梅茵召唤键盘,敲击几个字。

——你怎么不找我?

敲完删除。

——你就这么舍得我吗?

删除。

——竞赛准备的如何了?

删。

夏梅茵有些委屈地垂下手,手机从手中顺势滑落。啪一声,掉地。

路迟青不会生气了吧?

气她失约,气她一走了之。

他一定恨死她了。

蝉鸟发出叫人难以忍受的噪声,而雨水将它们安抚,柔化,夜晚天空看起来仿佛泫然欲泣。

将近午夜时分,窗还在开着,被雨水淋湿了透,好像从来没合上过。

房间里只开了盏壁灯,光线并不明亮,也不刺眼,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人,孟縠回济南上学了,这会儿他尝到了失落的感觉。

他路迟青,从小到大,不为什么事什么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钝刀割心一样反反复复折磨着他活不是活苦不是苦,那种疼痛又不像平时骑车打球受伤时磕碰擦伤的疼,反而是一个连续性动词。

他慢性中毒了吧,他想。

是夏梅茵投的毒,只有她能解。

路迟青手指在聊天框里打打删删,唇线抿成紧绷的直线,脸廓线条也绷直,手也有也颤,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问她近况如何,问她有没有被欺负,问她为什么不联系他,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好像挺没心没肺的,拿得起放得下的个性,忘记他这种事又不是做不出来。

可他想都不敢想,一想到就难受。

夏梅茵走的那天,他内心倒是挺平静的,没想哭,就是想晾着她,幼稚地惩罚她,等她给个交代,几句话就好,她逼不得已,他可以原谅,可两三天过去,等了好像漫长一个世纪,只要他不主动找她,她也不会主动来找你。

真……就一死结。

路迟青牵动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无尽的漫漫长夜,失眠又何止她一个。夏梅茵想了很多事,回忆起箍桶巷,回忆起爷爷奶奶,曲阿姨,好姐妹,路迟青……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今夜装纯良装得太累,浑身肌肉发僵,困意如潮般袭来,回忆旋即中断,她耷拉下沉甸甸的眼皮,沉沉睡去。

自然也错过了床底下亮着的手机顶上那行对方正在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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