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远远

想写人却远离人群。

想叙事却避免事端。

写过的字半数烧毁。

看过的书落满尘灰。

吞吞,很可笑吧。

萧月远远地看着仓鼠,好久没有进食的仓鼠,大概不会饿死的仓鼠,或者说已经死了不会再饿的仓鼠。

不仅仅是吞吞,还有萧月写下过的好多名字,一个个都如列表里的昵称,熄灭了不再亮起。其实不该这么悲观,毕竟细究起来,写下的名字可能从未变成人?这样想令萧月欣喜,又或者是抑郁。

吞吞应该是只仓鼠,为什么是应该?也幻想过吞吞是杂七杂八的其他生物,但是都不如一只仓鼠,不如仓鼠清冽可爱?吞吞是无性别的,设定是这样子的。毕竟小可会变成月的话,小樱会很头疼吧。

萧月皱起眉,因为以上这段文字字迹杂乱,看上去很丑。如果吞吞在日记本旁边,它也一定皱起眉(萧月没养过仓鼠,仓鼠有眉毛嘛?)吐槽自己的字有多不雅观吧,甚至不如它在小饼干上随意扒拉两下。

但是手写的字才有温度啊。初中时物理老师说作家写作全是病句,比如有温度是不对的,应该是有热量才对。所以萧月不管怎么写,都写不出富含温度的字呢。

不过也不要紧,纸媒时代已经衰落,现在萧月写的字只会方方正正地显示在屏幕里。

晚自习下课,萧月一个人走在路上,身前身后身边都夹杂着人群。以前不是都,以前身前身后身边都是笔下的角色。那么现在萧月要写的故事很清楚了——将挣扎在笔下的人物揪出来,让世界构建世界,让生命成为生命。

萧月只是看见了什么。

你年少掌心的童话。

我至今还紧握着啊。

你再不和我说话。

我们就冷战六年了啊。

公交车内尾部是五个连成一排的座位。

又要上学去了,我拎着一箱牛奶一袋香蕉背着书包在车站等车。车来上车,视线扫过车厢,车尾有个座位,我朝那边走去。

最后一排中间的女生移动了下位置做到边上,于是空出了中间座位,我果断地坐了下去,坐下去的刹那,察觉到一丝陌悉的气息。

是你,是你。我不用看你脸,也知道就是你。这算什么?是我们独有的默契?还是你独特的气场?你或许注意到了我,或许没有,你在和好友谈笑风生。

三年,该是多么一个残酷的字眼。它抹去了属于我们的一切,就连命运的丝线,千拉万扯也敌不过时间。这三年,你可曾记得我?可曾想起我?可曾回忆我?

你说你困了,头仰着睡了。我躲在眼角,偷偷用余光望向你。一瞥,你眉间虽是有畴昔的痕迹,却找不出往日的依稀。

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打个招呼,送根香蕉什么的。等等,香蕉是什么鬼?香蕉,相交?从平行线化为两条相交线,越走越远从此再不相见?我想象你的反应,嘴冷冽着说一句不吃,我说那给你朋友,她是我曾经室友。你接着两根香蕉说不出什么,也不知说什么。然后嘴唇翕动,两个字蹦了出来。“谢谢”轻如鸿毛的一句话。你把香蕉递给她,“嗯?给我的?哦哦,谢谢啦。”她落落大方地回答,而你蹙着眉,头歪向另一侧,夕阳将你的思绪扯断。

回不去了,我没有给出一根香蕉,也没有说出口一句话。

一切回不去了。

我也不想回去。

就,我是猩猩嘛?为什么是香蕉?吞吞,男孩子之间也会有这样的感情吗?萧月一直觉得男生是没有什么事不可以解决的,就算打出血来,第二天勾肩搭背又变回兄弟了。那么女孩子呢?如果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不应该什么话都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口嘛?为什么在路上遇见,连一个招呼都不肯打呢?坐在同一辆车上,连一句话也不说欸。

萧月感到头疼,自己现在不愿意拉着谁谁谁去吃饭,也不愿意缠着谁谁谁去厕所。萧月看过一篇散文,说男性往往因为嫉妒而疏离,女性总是因嫉妒而亲密,那么萧月与她之间大概是没有嫉妒可言?甚至于现在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令萧月羡慕嫉妒的了?

可是萧月会不会太过于盲目了呢?裂了的缝不愿意去修补。萧月看不见远远的自己。萧月应该嫉妒才对。嫉妒过去的自己,嫉妒未来的自己。可没办法啊,因为萧月想要成为的,是截然不同的自己啊。

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而随意把别人写进文字里会不会很失礼?

萧月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把别人写进去,还是别人被萧月写出来。

萧月大概是没有写出“人”的遒劲笔力。

那么,萧月写出了尸体。

尸体这种东西是很恶心的吧。

热衷于交际的外交家,看见路中央的尸体,也不太可能会用手指戳来戳去。

萧月写出的那么多尸体,再怎么腐烂发臭也无人作评。

那么多尸体。

还不都是自己。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扯些下一秒就会怎么样的话题,却忘记如何发声。

沉默,大片的沉默。

说话,她和她一直在说话。

所以,怎么融得进去呢。

不过是想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纪念一下无关痛痒的日子罢了。

说了吧,不说也罢。

空出来一整块,不长,但却苍白地突兀。

刺眼的尴尬。

该说啥,隐喻着啥。

没话找话,雨一直下,开一会花。

水花。

谁的话。

什么话。

“你曾送过我一张贺卡

我们十二年没说一句话

该说啥才显得不那么尴尬”

萧月鼓起勇气给她发了这样的话,但是她的反应一点都不好玩,无聊无趣。

疏离感。

是这样的。

早就说了吧,久别重逢的故人也会忘记如何彼此交谈。

以后再聚不过是句玩笑话。

“醒醒,别睡了。”十一章的月月远远望过来,漠然道。

“睁开眼,哪有尸体?”戏谑的声音。

雨水滴落在水面的水花。

没话找话该说些什么话。

她企鹅的个人页面的封面是“everything will be ok”。萧月不记得是之前就是这张封面还是之后才是的。但是无所谓了,雨要下了。

天色阴沉,几滴雨洒在了烟外晓寒的脸上。雨粒在少女脸庞上滚动,晓寒伸出舌头,接住了滚落的水滴,微酸微涩。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下雨了

潇潇暮雨抬头望天,天阔云低,乌云压境。

“嗯。”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有伞吗

(当前频道)潇潇暮雨:有两三把

于是潇潇翻了一会包裹,看了一眼晓寒,从包裹中掏出一把雨伞,然后慢条斯理地折断。

“哎呀,这把伞坏了。”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额

潇潇又翻出一把雨伞,提起左膝抵住伞中间,双手下压开始折。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喂喂喂

“啪——”雨伞应声而断。晓寒似乎能够看见雨伞那疯狂衰减的耐久值。“哎呀,又坏掉了。”潇潇轻描淡写地说道。

潇潇继续翻包裹,“哎呀呀,有没有一把好伞呢?”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所以说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潇潇面无表情地掰断第三把伞。

(当前频道)潇潇暮雨:下雨了,如果我只剩一把伞,我们就一起打。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如果你有一堆伞,你就弄坏它们,然后告诉我你只剩下一把伞,我们一起打,是这样吗?

潇潇面露尴尬,手僵硬在空中。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被我一矢中的?害羞了?

潇潇面无表情地继续尴尬。

(当前频道)潇潇暮雨:不,是没伞了。

晓寒用了五秒钟才读懂五个字。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如果你还剩一把伞,我们就一起打。

潇潇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复。

(当前频道)烟外晓寒:如果这样的话,我不想打伞了,我想打你,打死你。

暴雨将至,雨点渐多。

(当前频道)潇潇暮雨:来不及了

烟外晓寒抬头,暴雨已至,大段大段的水柱砸在脸上,晓寒睁不开眼。

暴雨已至,雨水犹如瀑布般冲刷,萧月走不动路也睁不开眼。

雨水洗涤了一切,将原本黑白的世界一点一点还原。维持至今的彩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斑驳,如同记忆里遥远的旧墙纸一般随岁月脱落。

晓寒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睁开眼,眼中全是水。潇潇的身影浮动起来,好似向自己迈进两步,又退开三步。

不,不要。

潇潇的身影开始扭曲,像是要坠入时空漩涡,要永远消失。

不,不要这样,不要消失。

不辞而别的人根本不值得原谅啊!

晓寒闭上眼,眼里是潇潇。

晓寒睁开眼,眼中全是水。

萧月睁开眼,眼中全是水。

萧月闭上眼,远远的自己。

不论是怎么样的自己都是自己呢,不管是此时此刻的自己还是遥远未来的自己或者悠远过去的自己。

萧月确定自己,承认自己,接纳自己,毕竟自己还活着,还不是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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