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五点一刻，阳光依旧灿烂，丝毫没有一点要落山的意思。

江宇站在走廊上打电话，周围人来人往，却没人敢在他身旁经过。

他眉头微微蹙起，盯着手机上的备注陷入沉默，铃声响了许久，他才动摇了一点，接起电话，声音没了往日的玩笑与温和：“喂，林女士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很久，没有说话，只传来细细的抽泣声。

江宇有些不耐烦，走开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向墙面，墙上的白灰成块成块的往下掉，一些白色小点点落在江宇手上，他甩了甩手，语气里满是厌恶：“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挂了。”

对面听到江宇说要挂电话，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语气变得惶恐，带着些抽噎的声音：“别啊，淼淼，妈妈只是太想你了，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你这次好不容易接我的电话，妈妈太开心了，你先别生气，别生气啊。”

江宇听到林慧姜的声音，明知自己对她是充满恨意的，可是他心中的某一处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深深地陷进去。那是秋天的第一潭池水，秋雨降落，池水满塘，漫过山海交界，一座大山倏地阻挡去路，他只好倒退，苦涩的河流相撞，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无法控制的双手发抖，脚步一颤，向后退去，林慧姜颤抖的声音轻声唤他小名，他呼吸一滞，眼眶立即红了。

他低着头，语气中依旧带着些许冷漠，不同以往的是，声音微弱不稳，但佯装着冷淡：“林女士，我的声音你也听到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挂了吧。”

林女士咬了咬嘴唇，心里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哀求：“明天见一面，好吗？”

她似乎是害怕江宇又像往常一样言辞拒绝，又急忙补充道：“就一面，一面就行。”

江宇沉默着不吭声，大抵是被波涛汹涌的思绪包围，仿佛洪水一般，溺水只不过是帮凶，呛水、窒息，他挣扎着，往下沉去。

他无法在内心坦荡直视自己的眼睛，思考几瞬后，他姗姗开口：“……嗯。”

林慧姜听到他的回答感到很意外，不过，对她来说江宇能答应和她见她他是开心，悬在心上的石头突然垮了下去，她轻声笑了声，又向他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江宇深吸了一口气，说：“嗯……约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林女士欣喜的声音：“都柏林可以吗？”

江宇：“嗯。”

三班教室里传来桌椅来回碰撞的声音，这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江宇刚推开门，一个篮球便朝他飞来，他侧身一躲，蓝球重重的砸在走廊的墙壁上，落在地上时还“砰砰”的弹了两下。

“宇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要进来，还差点投到你。”夏尽赶紧出去捡球，他又关切的询问，“你没受伤吧，用不用去校医务室看看，或是……”

“不用。”

没等他说完，江宇就出言打断了他。

只要是个三班人都能看出来江宇的十分不对劲。

要是在之前，江宇肯定会嘴夏尽几句，这次却显得异常平静，语气也比往常淡漠许多。

第六感告诉他们--江宇，他不对劲。

三班里剩余的几人纷纷化身成为江户川柯南，纷纷用自己最真挚的目光打算在江宇身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江宇像是听不见似的，连个看垃圾的眼神都没有赏给他们，一脸沉默的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

江宇刚坐下就趴了下去，什么话都没说，眼神也淡然，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先在云炫贤面前作死一波，之后再侧身托着脑袋，一言不发的、眉开眼笑地死死盯着云炫贤。

这下可倒好，三班生更能确认江宇不对劲的事实了。

“嗯？你生病了？”云炫贤很惊异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很有精神，怎么出去接了个电话就变成这样了。

江宇闻言直起身来，他将双手贴在脸上，佯装刚睡醒时揉脸，快速地抹了一把脸，手指有意无意的去擦了擦眼角，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还是被云炫贤察觉到了。

云炫贤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来没有见他哭过，自己面前没有，别人面前更没有，不祥的预感犹如一片乌云，压在心头，他不太确定的问：“你这是在哭吗？”

“没有。”

死鸭子嘴硬。

云炫贤拽着江宇的衣领强硬地将他的脸转到一边，他别着脸不与他对视，云炫贤注意到他的左眼，很明显的，左眼眼角微微泛红，那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着水珠，使整个人多了几分怜悯之色。

云炫贤挑了下眉，伸手帮他抹了一把眼泪，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轻描淡写的嗯了声，反问：“不是说没有哭吗，那刚才的是什么？哭又不丢脸，你干嘛藏着掖着？”

说委屈也不是，江宇自己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无端的流泪，只是觉得麻木、酸苦、愤怒，几种情绪复杂的交汇在一起，像是心头窜起的火苗被突然浇灭，他吸了下鼻子，回道：“我没想在你面前流泪的。”

“什么？”云炫贤愣住了。

是觉得在我面前哭很丢脸吗？

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一看到你就突然觉得很委屈，我忍不住的就想哭，我倒并不悲伤，只是想在你面前大哭一场。”

想是觉得荒唐，江宇气笑了。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都应该被原谅，也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可以因时间因素就被抚平，但也有时间无能无力的时候，她哭的太多了，她或许知道自己有罪要赎，所以用了哭这种爱人的方式。”

他声线硬冷，就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重组机械。

“我总想起我的固执与狭隘，都说爱有一万种方式，我却总是用那一万零一种的谎言推脱，恍然间，我看到蜘蛛结网，寂静中，我才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胆小鬼，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我无法开口原谅。”

他低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话里多了几分认真。

“我现在很难受，你可以安慰安慰我吗？”

三班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名侦探的身份也不要了，破碎了，这哥已经全部说了出来，他们简言意骇的缩短语句--我哭，只是想要你安慰我。

两秒钟后，班里的同学纷纷离开现场。

江宇没有动，他静等着云炫贤的答复，许久没有答案，他也没有介意，他的生命纹路浅薄，像是秋天浸在雨中快要腐烂的金黄，不似其他少年，他身上总有若有若有的破碎感，潮湿渗入骨骼的每一寸缝隙，将他填的满满的，想耀眼的的光又像支离破碎的水珠。

“你想要我怎么做？”沉默几秒，云炫贤勉强的笑了笑，茫然的啊了一声，他转头并未继续看江宇，语气轻得像是叹息。

“既然我们都长嘴了，不如你亲我一下？”

作为出彩的那双融合天地般的眼睛，隐含着一股清傲犀利的锋芒，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

云炫贤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浑厚的声音掐断，他们迫不得已只好噤声，转头看向声源，吴主任一手拧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抱着一堆白纸，一脸严肃地向他们这儿看。

“不要在教室逗留太久，知道吗？”

“会闹鬼吗？”江宇认真的询问。

吴主任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随后将眼神转到云炫贤身上，又没什么好脸色的去看江宇，说：“如果这周不打算回去了，那就赶紧回寝室吧，记得完成作业。”

他在走之前，看着江宇道：“你晚上来这儿探险，看看有没有鬼。”

江宇“哦”了一声，将目光移开，道：“那倒不用，您慢走。”

云炫贤起身站在他身边，呼啸而过的凉风毫不留情，横冲直撞，外面天色阴暗下来，云层越压越低，一点点细雨，淅淅沥沥，气温似乎又随着夜的加深降了几度，冷色调的雨穿过屏障潮湿了陆地。

“一起回去吧，江宇。”

行走在雨洒街头，太阳提前下了班，雨滴是透明的血液，没了太阳这颗心脏，云层的血管便破裂开，淅沥雨珠喷涌而出。

两边的风景接连变化，雨伞下的少年静静的握着伞柄，雨水打在伞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水线沿着伞骨滑下，雨幕，消弭地平线。

“下雨了呀，会感到冷吗？”

云炫贤摇摇头：“不会。”

他边走边转头去看江宇的脸，似是有心灵感应，江宇垂眸与之对视，他脸颊一热，连忙将头转了回去。

江宇忽的一笑，伸手揽肩将他拉近，歪头，将脸向那儿凑近，他向上扯了扯云炫贤的衣服，轻声问道：“还是会冷的对吧？要不穿我的衣服？”

云炫贤视线落到面前的一大片水渍上，他刻意停留了两秒，语气轻的像片羽毛落下，不停地挠着他的心：“我想问的是走之前那件事……”

江宇表现得像是完全没把那事放在心上，声音很轻，似有若无的哄了句：“是不是被吓到了，你就当我开了玩笑……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说法，字斟句酌道：“那就算你欠我的好啦。”

云炫贤对上他的眼，他在笑，长长的眼睫好似蝶翅染了霜，许久，他又听到江宇说：“你欠我一个吻。”

此时，苏城某栋私人别墅内，一位贵夫人身穿一件纯白色的居家连衣裙，姿态优雅的坐在沙发上，她拿起面前台机上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

“妈。”苏祈冉一脸失落的走到顾颖华面前，垂着的手里死死握着一部手机，手指扣扣索索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袅袅的香烟从茶杯中慢慢地弥漫出来，沁人心脾。

顾颖华细细的品了一口香茶，这才抬眼去看苏祈冉，她轻笑道：“怎么了这是？缺钱了？”

苏祈冉沉默不语，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像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怎么？不喜欢这个钟表？”顾颖华看了一眼时钟，是很古老的一款，她又道，“那等你爸回来，让他换一个你喜欢的。”

苏祈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妈，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顾颖华顿了顿，轻微皱起眉，说：“应该快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先给我讲讲。”

“等爸爸回来我在一起说吧。”苏祈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解释的说，“我害怕妈妈可能一时接受不了。”

话落，顾颖华猜测不是什么好事。

她心里琢磨着--

苏邵言又去找他前妻了？

还是偷偷去看他那个前妻的儿子了？

正来回琢磨着，别墅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苏邵言回来了。

苏祈冉见苏邵言回来，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暗窃喜，脸伤感依旧是满满的难言。

顾颖华连忙起身去迎接。

她把苏邵言身上的外套脱下，挂在墙面的挂钩上，十分亲切的、摆着笑脸拉着他向沙发走去。

“冉冉，站着做什么，坐啊。”苏邵言看着苏祈冉的表请有些不对劲，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他的宝贝女儿了，脸刷的板了下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顾颖华陪笑道：“冉冉啊，你不是有事要对我和你爸说吗，你爸现在不是来了，你就说啊。”

苏祈冉犹犹豫豫的打开手机，在相册里点开一张照片，递到苏邵言面前：“爸爸，你先自己看看吧。”

苏邵言接过手机，低头去看那张照片，瞬间瞪大眼眸，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顾颖华见苏邵言脸色不大好看，慌乱的瞥了眼正低头的苏祈冉，脸色有些挂不住，急忙拿过手机去看。

那张照片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大片背影，身形单薄，骨骼突出，消瘦的身影的主人是苏诺，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银发的男生，依旧没有露面，模糊一片，从照相的角度去看，两人像是正在接吻。

苏祈冉在一旁装模作样，哭哭啼啼的帮着苏诺说好话：“我也是没有想到，哥哥竟然会喜欢男的，我当时想去告诉他这样是不行的，但他已经……已经……我相信哥哥肯定不是自愿的，一定是那人逼他的。”

“行了，你不用在帮他说话。”苏邵言按耐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转头问正在打扫卫生的林姨，“苏诺呢，他在哪里？”

林姨是苏邵言专请来照顾苏诺的，平时不会管除苏诺以外的事情，这天碰巧打扫卫生的阿姨请假，她便应下帮忙打扫的职位，却让她偏偏看到这件事。

在这个家，林姨是少有能和苏诺聊的过来，可以谈心的人，照片她不是没看到，她也认出了苏诺，但打心底还是不愿相信的。

她犹豫再三，淡淡的回道：“少爷他……还没有回来。”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

简煜从浴室里走出来，精瘦的躯体一览无遗，滴滴水珠顺着他狭长的眉眼滑下，在锁骨那块打了个旋，不甘心的滑落。

他走到床边，动了一下躺在床上玩手机的苏诺的肩膀，问：“你还不打算回家，那人渣当真一点都不管你的？”

苏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简煜，“啧”了一声，随后又咂了咂嘴，说：“他可能管我吗，他心里哪还有我这个儿子，全是他那小情人和他那宝贝女儿。”

“再说了，这里不也是我家，为什么非要回那里？”

简煜不说话了。

气氛不太对，苏诺尴尬地笑笑，翻身坐了起来，他捞起一旁的书包跨到肩上，随即移步至门口，道：“哥那我先走了，拜拜。”

简煜手里抓着毛巾擦未干透的头发，半晌，问他：“用不用我去送送你？”

苏诺顿了顿：“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的。”

-

寂静的夜，秋雨停了，乌云散去，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水泥路上坑坑洼洼的水渍反着亮光。

苏诺走到门口一阵犹豫，最终还是开门走了进去，他站在门口处换鞋，屋里的氛围异常压抑，苏诺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苏邵言和顾颖华吵架了，反正他们一家的事和我没关系，还是别管了，当个乐子看也不错。

苏诺抬头向前走，路过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正准备直接回自己房间时，在楼梯第五节时，苏邵言的一声呵斥让他停住了脚步。

“做什么？”苏诺一脸不耐烦的转头看他。

苏邵言被他的态度气到，气急败坏的用手指着他，朝他骂道：“苏诺，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和家长说话的吗？”

苏诺感到莫名其妙，不屑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怯怯的苏祈冉，反问他：“那我应该用什么态度和你说话？像苏祈冉一样茶里茶气的？这样你才喜欢啊？”

“你……”苏邵言被气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冉冉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她？你哪里有一点当哥哥的样子？”

“妹妹？呵，我可不记得我妈什么时候给我生过妹妹。”

苏诺实话实说，话语却总是在一点一点的挑战苏邵言的底线。

苏邵言对苏诺的话毫无任何反驳之力，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苏祈冉上前扶住苏邵言的胳膊，装模作样的帮他教育苏诺，说的就好像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个看热闹、与苏邵言站在一侧的旁观者。

“爸，哥哥肯定是在学校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他肯定不是故意顶嘴的，您别太生气了。”说着，苏祈冉把目光落到苏诺身上，对他说，“哥哥，你就别再惹爸爸生气了，爸爸每天都已经够辛苦了，你还这样和爸爸说话，而且你还、还……”

苏祈冉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几秒，紧咬着下唇，转头去看苏邵言的脸色，脸黑的跟那锅底一个色儿，她心里知道苏邵言现在已经对苏诺有很大的不满，她张张嘴，正要说话，苏诺就打断了她。

苏诺听她这茶里茶气的音调，隔夜饭都要给吐出来了，他厌恶的白了苏祈冉一眼，“啧啧”两声，讽刺道：“还还还，还什么还，就你那说话语气，嗲里嗲气的，你当真不嫌恶心，那嗓子就跟卡了拖鞋似的，只要是个人听了都难受，以后少在我面前喷粪。”

“还有就是，我不是你哥，这都什么年代了，21世纪了，怎么还有不要脸的人乱认亲戚，就你哥这个位置，我呸，谁爱当谁当去，我才不稀罕。”

苏祈冉被苏诺怼的哑口无言，气得脸涨红，咬牙切齿的。

顾颖华怎么也受不得别人辱骂她的宝贝女儿，当即指着苏诺向他说教：“苏诺，你怎么说话的，冉冉是你妹妹，你还有没有良心？”

苏诺丝毫不惯着她：“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我说教，哦，不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你点好脸面就蹬鼻子上脸，你有管我的精力，不如去查查苏邵言最近有没有再在外面找小三，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难道不只是他的**工具？还是说你不介意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老公？那你还挺大方的。”

苏诺瞥了眼她的脸色，很臭，正合他意，他心想毕竟都是棋子，用处自然不大，于是语气委婉了些：“阿姨，那是你的宝贝女儿，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要惯着她，法律规定了吗？”

见母女俩不说话，他不想久留，扶着扶梯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无疑是窒息的，他转身就要离开此处，抬头就见林姨在楼梯转角站着，表情尽是心疼和无奈。

林姨叹了口气，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不要逗留，赶紧上楼。

苏诺上了一层台阶，背后传来苏邵言的声音，嘶哑怒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苏邵言如此愤怒，以往在人面前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苏诺你够了，你成天不回家就算了，和你那帮狐朋狗友一起疯也都算了，你这次在学校干了什么下流的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到底有没有脸面？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你要咱家的脸都往哪儿放啊？你就非要我们一家都陪着你……”苏邵言脸上气的扭曲，“丢脸吗？”

苏诺听出来了，丢脸这个词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事情了。

他在心里狠狠刻下一个操字，一脸无语的皱了皱眉，眼底一片冷然，隐隐透着几分烦扰，他向来不是一个能忍住气的人，都知道是金子总会发光，他这块玻璃碴子不仅反光，还特会扎人心。

“子不教父之过，我怎么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因为工作和隔阂原因，苏邵言与苏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就是放养，不是每周给零花钱和生活费，就是偶尔问问成绩，之后再说一句“继续保持”，过多的交流像天谴，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苏诺在苏邵言眼里就是一个听话沉默的好孩子，除不愿接受那对母女，其余的，在聚会上苏诺就是在餐余闲聊时给他长脸的工具。

他明明一点都不了解苏诺，却总想着硬挤近他的生活，在这个繁杂过程中，他依旧没能将心思放在苏诺身上，只当是一个用来炫耀的、攀比的长脸机器。

今天他气啊，他心里没怎么想，只要苏诺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他都不会介意。

这次就像是在他底线上疯狂试探、作死。

“我怎么了？你倒是讲出来啊。”

“你怎么了，你还有脸问。”苏邵言气急败坏，“我平常不怎么管你你就疯的无法无边了是吗？你早恋就算了，那你好歹找一个女生啊，为什么要和同性……”

什么早恋，什么和同性。

苏诺被他说的一脸懵，他嘴角抽了下，怎么放假回趟家，还莫名其妙的给自己捡了个男朋友，关键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苏诺抬眸看向唯唯诺诺的苏祈冉，眼中寒光射出来，苏祈冉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他，他冷哼一声：“你用我的名义谈了个男朋友甩锅给我啊？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谈过恋爱，你还玩跟踪啊？恶人先告状倒是被你玩明白了。”

苏祈冉低着头，紧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你有种倒是回答我啊，怎么现在哑巴了？”

苏诺浑身发颤，愤怒使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

苏邵言努力平息自己糟糕的心情，他打断苏诺的质问：“你不用再为难冉冉了，照片我们都已经看过了，你还要怎么狡辩。”

顾颖华在一旁阴阳怪气：“怎么不说话了，是没有想到会被发现吗？早就看你不怎么顺眼，原来真的有点问题。”

“看我不顺眼可是试着把自己弄瞎，又不是我求你看我，没经过我允许看我你还有脸说？”苏诺几步下了楼梯，“照片呢？你们总不能空口无凭吧，不得让我这个当事人看看？”

“那怎么行，他要是有心欺骗我们把照片删了怎么办？”顾颖华拦着苏邵言递手机的手，她厌恶的瞥了一眼苏诺，呵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们看不懂你的心思，想看照片是不可能的。”

“心虚就直说，神仙都没你心眼多。”苏诺转头看她，“你又不是我妈，我和苏邵言讲话关你这个外人什么事？”

顾颖华：“我可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要说外人也应该是你。”

苏邵言瞪她一眼：“行了，你闭嘴。”

顾颖华被苏邵言的态度气到，转身拉着苏祈冉就要走，苏邵言没辙，无奈的抛下苏诺去哄那对母女，他对苏诺说：“不管你认不认，她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以后注意一点，别总惹她生气，现在赶紧去和那个男生分了。”

空气像是凝结，周遭的空气被沉寂包裹的严严实实，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老式钟表的走针声。

苏诺忽然笑了：“你又不管我，我有什么义务要听从你的命令，我可不要活在你给的人设中。”

苏邵言愣住了。

多年来，他费尽心思将苏诺打造成为一个有商业价值的商品，今天却要破灭，这是他从没想过的，更没有想到是从苏诺嘴里说出来的。

他气急败坏。

--“啪。”

一记耳光落在他的左脸。

“混蛋，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受够了，你活该沉沦在因果报应。”

苏邵言还想一耳光下去，却被苏诺后退一步躲了过去，头发散落遮住了眉眼，嘴唇紧绷着，苏邵言脚下像是被吸引，沉重的迈不开步，眼睁睁的看着苏诺转身上楼。

林姨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幕，见苏诺上来，她连忙跟了上去，独留苏邵言一人站那儿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

房间里，苏诺站在桌子面前翻东西，草稿纸、画纸、试卷、纸巾、水笔之类的东西磕磕碰碰的落下，像是忍不住似的，情绪爆发，他摔碎了一面镜子，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撒落在地。

杂乱不堪的地面，他无力的倒在床上。

方觉左脸变得灼热，腔内软肉利齿很刺，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疼痛感在血液中横冲直撞，胃的痛感分担着心脏的死死绞痛。

他起身走到镜子碎渣面前，用脚将满地尖锐的碎片磋到一起，低头看到了无数的自己，长得都一样，面无表情，左脸有明显的痕迹，红彤彤的一片。

那些碎片被他收进塑料袋里，扔在原来放它的位置。

他平静内心，含着一口腔血开了门。

林姨站在离他面前不远处，她偏了偏头，问：“现在是打算出去吗？都这么晚了……多穿几件衣服吧。”

苏诺听着她讲话，话落，他道：“我今晚不回来了，您去休息吧，不用管我，苏邵言不会把我怎么样。”他见林姨心有余悸，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放心。”

说完，他下了楼，他感到意外的，苏邵言竟然没有离开，坐在客厅沙发上死盯着楼梯口，苏诺余光瞥到他，于是加快了步伐。

看到苏诺下了楼，苏邵言连忙开口喊他，他没转头，径直出了门。

远离了这对人渣夫妻，声音淡去，苏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长街上，黑夜，街边的路灯散发微弱的光，月光柔和似絮，如一盏天灯悬在幕色中。

苏诺穿着单薄的校服，低头慢慢行走的模样显得格外孤独，满头青丝顺着耳后稍稍滑落，露出后脖颈一小片白皙无瑕的皮肤，脸颊左侧是清晰的指印，干裂的唇边泛起点点鲜红。

偶尔有风吹过，刘海被风拂过，五官在月光的加持下投射一部分阴影，他的美丽带着一种凄凉的破碎感，宛如一朵凋零的玫瑰。

他的身影在风中摇曳，最后在一根路灯下驻了足，他试着用手揉搓手臂，然而无论如何还是有风侵入，凉风将他包围，他蹲在那里瑟瑟发抖。

[代号7n：裴子旭你睡了吗？]

对面回的很快。

[幽灵：没睡。肿么了.jpg]

[代号7n：出来玩？]

[幽灵：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代号7n：我疯了。]

[代号7n：算了，晚安。]

[幽灵：？？？]

苏诺没在管裴子旭的消息轰炸，正打算看看自己的微信余额，心想如果现在去酒店应该可以吧？等明早再回学校？书包都还没有拿……还要回去。

他叹了口气，左脸又是一阵抽疼。

迎面驶来了一辆黑色兰博基尼，车辆在他面前停下，瞬间遮挡了一部分月光，苏诺似是诧异，不由得攥紧了掌中的手机，他倏地抬眸，琥珀色的眼瞳直直撞进他眼底。

灯光混暗，罩住他半边脸，却依稀能瞧见他冷硬的轮廓，脖颈线条流畅，喉结突出明显，被朦胧夜色一晃，像是黑暗里令人着迷的剪影。

苏诺呼吸一滞，车后座的男人是池也。

他依稀记得，方才他向苏邵言要照片的时候，他手中的手机壁纸露了出来--一张男生的侧颜照，冷白的肤色，身穿校服站在阳光底下笑着，五官重合，那明显是在校偷拍的一张池也，而那是苏祈冉的手机。

池也看到了他，脑袋歪着，平静淡漠的一张脸，挑眉回头瞪了眼司机，随即开门下了车。

他在苏诺的注视下抬腿走到路灯下，他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九三，黑发细碎散落在额前，眼睫似鸦羽，他来到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沉香味。

池也在苏诺面前蹲下，路灯光折射在他脖颈附近，白色衣领被染成金色，他喉结滚了滚，苏诺这才发现他喉结不远处似乎有一颗小黑痣，再往上看，他唇角微弯，琥珀色的眼里似乎带着笑意。

“小朋友，你蹲在这里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你家长不会担心你吗？”

苏诺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你喊谁小朋友？”

池也笑笑，没有反驳，他抓了抓头发，随后站直身子。

苏诺望着面前比他高上至少二十厘米的池也陷入沉思，他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惊叹：“唉？”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高？我才到他锁骨……

苏诺向后退了两步，视线上移，撞上了池也的眼，他转头，问道：“我们又不认识，你、你来搭什么话？”

池也近在咫尺，手附上后颈仰头望了眼天空，几颗星星在空中连成一颗爱心，他垂头想了想，回他：“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挺厌恶的。”

苏诺听闻，蓦然抬头，然而下一秒，池也忽的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苏诺顿了顿，随即哈哈的干笑两声：“你是讨厌他还是讨厌我啊？”

池也清了清嗓子，凑近仔细盯着那边红渍，一会儿又转向眼睛，仿佛是没有料到，他的眉尾一仰，慢悠悠的说道：“现在看好像更像了，声音也像，还真是稀奇，不过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苏诺：“不小心摔的。”

池也不信：“这也不像啊。”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讨厌她，只是觉得有人和她长得挺像有点别扭。”

苏诺反问：“你喜欢的人？”

池也心有余悸道：“是，不过她哥哥说她出国留学了，本想着问问她去哪里了，但她哥哥就是死活不肯告诉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惨。”

苏诺心虚的移开视线，他想了想，抛去池也刚才说的话不谈，这无疑是一次报复苏祈冉的好机会，他整理好情绪，语调中带着不确定，似是在斟酌用词，然而才缓慢吐出五个字：“需要替身吗？”

“缺钱？”池也闻言挑了下眉，随即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递到他面前，随意的说，“我只有这一点现金了，你缺的话就给你吧。”

“我……你……”苏诺接过钱，深深朝他鞠了一躬，“谢谢哥。”

下一秒，他意识到剧情发展好像不太对，于是慌里慌张的将钱往池也手里塞，“不是，我不是内个意思。”

池也不解：“那你……”

苏诺认真道：“收留我吧。”

“我发誓，等你喜欢的人一来我就立马滚蛋，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