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装冷脸之后,陈予生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坚持不住,逃也似的下了桌。
从前小安说他别扭,他不肯信,今日算是见着了。原想哄着孩子踏踏实实住进新楼,却借题发挥搞得一塌糊涂。
陈予生逃回楼上,闷在屋里狠狠搓脸。
不多会,小安发消息来,说闻晦行回那栋高层去了,他开车去送,一会回来。
陈予生关了手机,掩面长叹。
再过几年,就把这些全交给陈予川,反正这弟弟壮得跟牛一样,连熬三个通宵都能正常出差。他嘛,就在郊区买个小房,与世隔绝养老好了。
与人打交道,真是他综合素质里最烂的一项。
陈予生苍白的侧脸落下一道阴影,他捏起一绺奶灰色头发,绕在指尖,安静端详片刻。
腺体病化,导致他从小就体质孱弱,信息素更是淡到几乎没有。这一辈子,大约也就这样过去了,反正他也不需要什么人来陪着。
陈予生眸光错开,进衣帽间挑上一件淡红色长外套,换好哑光袖扣,拿上手机出门。
陈家名下最大一家公司古原,做的是高定礼服生意,其中销量最高的款式,就是陈予生设计的。
但他近些年身子越发亏损,已经禁不起长时间熬着,出新品的频率减慢,没想到却引发了市场更甚的哄抢。
甚至不知哪里爆出来的谣言,说他撑不了几年了,早买早享受,说不准哪一件就是他的“最后之作”。
陈予生对此,不知该恼还是该恼。
走进公司,乘私人电梯到二十一层,陈予生趁电梯还没到,低头给小安发消息。
电梯在十七层停住,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带来一股浓烈的威士忌信息素。
陈予生当即一皱眉,头也不抬,径直与男人擦肩而过,往电梯外走。
不料刚走出电梯门,胳膊突然被蛮力一拽!
陈予生险些向后栽倒,被身后男人一把扶住拉进电梯,眼睁睁看着门关上。
“……严柒!”
陈予生狠狠甩开那只手,掸灰般用力拂几下袖子,才抬眼对男人怒目而视。
男人高且精壮,一副遭受背刺的表情站在狭小的电梯间里,浑身都散发着让陈予生不适的气息。
陈予生立即按了十八层,一秒也不想同对方多待。
严柒却得寸进尺,见陈予生不理睬他,又往前一步,表情剧烈起伏:
“你要跟闻家那个联姻?那个毛都没长齐的?”
陈予生听他说话都无比厌恶,站在电梯按钮前期望十八层快些到达。
“我昨天一得到消息就来找你,可你不在公司,”严柒声音发颤,活似他才是被强行留在电梯里的人,“你昨晚在哪,是跟那个闻家小子在一起吗?”
陈予生眼看着十八层到了,遂冷声回了一句“不干你事”就要出去。
前脚刚迈出去,后脚胳膊又给人拽住了。
“予生,你听我说——”
啪!
陈予生毫无预兆回身抡了严柒一个巴掌,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但他没有再摁任何楼层。
严柒摸着脸,歇斯底里的状态终于有所缓和。
陈予生揪着他的领子,后者目光徒然发亮,陈予生却只是拎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ID卡。
没有这张卡,他原本进不来私人电梯。
“我说不关你事,你听不懂吗?”
严柒过于刚毅的面庞隐隐在颤抖,他腮颊的皮肉微微抽搐,仿佛随时会突然暴起,把眼前的人活活撕裂。
但他最终只是恢复了平常的脸色:“我担心你被他们威胁,人言可畏,你又心软。”
陈予生不想听:“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东西,我会通知全古原上下,如果没有工作需要,不会再放你们公司任何一个人进来。”
事实上,严柒的布料公司是市面上品控最好的,如果断了这些合作,对古原也有一定影响。
但陈予生根本不在意。
他对这个没有分寸的追求者已经耐心耗尽,冷脸揉着辣痛的掌心。
二十一层在这时抵达,陈予生立即拧身,头也不回出了电梯。
幸而严柒没有再跟上来。
一路回到办公室,陈予生接了半杯水喝干,然后坐到自己加大尺寸的办公桌上,对着上次没来得及收起的设计图,一言不发地看着。
他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好几分钟。
过段时间,是圈里一位贵人的生日宴,对方委托古原给自己的爱人定制礼服,并指名要陈予生来操刀设计。
设计图上,这件袖口和领口样式繁复的衬衫只画完了一半,陈予生伸手摩挲一束束线条,眼底涌上些许茫然。
最终他推开设计图,颓丧地靠进靠背椅里。
心好乱,一笔也画不下去。
昨天在闻家昏厥,被闻晦行抱出来,上上下下许多亲信都见着了。今天严柒也来找他的麻烦,更侧面说明,现在整个圈子都认为,他真的要与闻晦行联姻。
但这也不是那孩子的错,他只是想帮忙。
陈予生捏玩着空了的一次性纸杯,脑袋里却在思索,这些谣言究竟会不会对他们两个人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他倒是没关系,可闻晦行年纪还小,万一这事影响了他以后谈婚事……
或许该找个契机,来澄清这件事。
陈予生打开手机通讯录,在一排排名字里翻找,最终缓缓停在一个单独分列的名字上。
他白皙的指节微微颤抖,耳垂不自觉染上一抹难堪的浅红。手指悬在通话键上,落下又抬起,仿佛挣扎在网兜里的鸟雀,忽闪忽闪,拿不定主意。
最终,陈予生心一横,按下了拨通键。
……
晚秋的风已染上些许凉意,太阳半悬在西边,露出温吞吞的一轮红晕。
裕城中心最大的写字楼已经提前亮起灯,一楼门厅是进进出出吃晚饭的人。
又过一会,两个样貌极为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的年轻人并肩走出。
左边身型更瘦,肤色更白的是陈予生,他穿一件灰色长摆大衣,脖子上还系了条黑白散花格的围巾;右边神色开朗个子更高的是陈予川,酒红色衬衫外,披着简单的宝蓝色西服外套。
陈家司机早已在门厅外等候,等两人先后上了车,才缓缓驶离古原大厦楼下。
陈予生今日脸色不错,眼底也没有乌青。他刚靠窗落座,司机已经自觉帮他打开这一侧的窗户。
陈予川在一旁竖起拇指:
“哥,小弟就服你这个,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上了车就得开窗。”
陈予生一扬下巴,同司机说:“秦姨,他坐不惯,你赶他下去。”
司机故意板着脸:“好容易一块回家吃饭,老爷夫人等着呢,可不许打架。”
陈予川裹紧衣服,笑着打趣:
“我可不敢跟他犟嘴,开吧开吧,谁叫我是糙汉子,冻的流鼻涕了也没人心疼的。”
陈予生闻言立即举起手机。
“是吗,我这就给陆姑娘录过去。”
“诶别别别——”
陈予川连忙举手投降,陈予生遂大发慈悲放下手机,调整个舒服的姿势看窗景。
今天家里聚餐,母亲请了要好的姐妹,父亲还要亲自下厨做焗龙虾,让他们兄弟俩无论什么要紧事都通通放下,务必一起回来吃这顿饭。
陈予生原本想今天去学校瞧瞧闻晦行,这么一来,也瞧不成了。
正放空,陈予川忽然凑过来:
“哥,闻家那小孩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附近读书?”
陈予川自小外向,交的朋友天南海北,每次陈予生被带去闻宅陪父亲拜访,他都在跟朋友们疯玩,因此跟闻晦行实在不算很熟。
陈予生道:“大约是吧。”
陈予川:“过几天兰夫人生日宴,你都安排好了吧,只要你俩一露面,谣言嘛,也就不攻自破了。”
陈予生没回话,他其实有些担心生日宴。
他记得,过些时候离闻晦行的生日也不远了,若是当天有空,就好好办个宴会,至于宾客,想请谁就让闻晦行自己定……
“哥,你看那边学校门口。”
陈予川忽然拽他,陈予生一回头,往弟弟那边的窗户看去。窗外大批同样衣饰的学生来来往往,似乎正是放学了。
陈予川指着校门口一批闹哄哄扎堆的,让陈予生看被围在最里面的高个子男生。
“你看那个黑脑袋,是不是闻家那小孩?”
陈予生表情一顿,忽然蹭地扒开弟弟,贴到那边窗上去看。
陈予川没认错,真是闻晦行。
他们阴差阳错,拐到第三中学这条街上来了。
学校大门口至少十几个学生在围着闻晦行,还都是男生。陈予生因为腺体病化的缘故,视力也差,但他不知怎么,突然清楚看到有个男生重重搡了闻晦行一把——
“秦姨,前面学校停一下!”
校门口,赤手空拳被十几个壮硕男同学围着的闻晦行,脸色却十分平淡。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琉璃珠似的眼睛里似乎没有装着任何人。
刚刚推搡过他的高大男生剃着个刘海尖溜溜的盖头,横眉瞪眼:
“怎么了,不是牛吗?不是富二代吗?全校小O的,”他话语间又搡了一把,“……梦中大情人!”
盖头男的同伙在一旁嗤笑,闻晦行自始至终冷眼瞧着他们,像在瞧一群没开化的猴子。
“嘘,大家伙听说了没,大情人他爸,把他许给了一个老病秧子,这会着急走啊,指不定是要回家伺候老病秧子,换零花钱呢!”
同伴跟着起哄:“都一个班的,换着了给咱们也花花呗?”
“就是!”
闻晦行黑漆漆的眼珠望向这群人,他的目光停留在每一张布满讥讽的脸上,仿佛伺机而动的黑曼巴。
吵死了,一群猪猡。
闻晦行缓缓攥紧拳头,刚想释放十倍的精神力,将他们全部撂倒,忽然一声焦急的清列嗓音在人群拥挤中响起——
“晦行!!!”
闻晦行瞬间瞳孔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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