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总感觉郑老师有点不对劲儿。

不仅是她,在提到那什么树的时候,就连冯怀松也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长生不老这种事哪怕是村中的小孩都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可小白花看着郑老师越走越远的身影,又想到那条等着自己回去的蛇妖,总觉得这事并非不可能。

恍惚之间,早饭时白恩礼虚弱的模样又在她脑海里浮现。

这一早上只要她稍微得到空闲,那副场景就不断在她脑袋里打转。如果不是陈平这行人突然来到这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可小白花知道这一上午都会在她的唉声叹气中度过。

“你们刚才提到的树是怎么回事?”

爹爹和姐姐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倘若真的有办法让他们无病无灾一辈子,无论是什么办法她都想要试试。

“书中没有细讲,只说那棵树位于青方月升之地。”

她问得直接,冯怀松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老实回答。只不过在他提到那个为她所熟悉的字样的时候,小白花的心咯噔一跳,随后她发现一种难以说清的诡异也开始在冯怀松脸上弥漫。

“那棵树是天柱所化,为了区分方位,可能直接就叫青方。”

听到这里,她脸色大变。

虽然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试图用其他话来掩饰自己露出来的情绪,可冯怀松还是立刻就捕捉到她的异常。只不过他刚要开口发问,就被村长的哈哈笑声打断了对话。

“啥?那树叫青方?咋取个豆腐乳的名字?”

碰巧这时候村长老婆张大爱走了进来,一听到他们提到什么青方,不明就里的她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要吃豆腐乳啊?青的没有,红的有。上周赶集刚买的,可新鲜了,一会儿吃饭我给你们拿点来。”

这样的几句笑声过后,冯怀松已经从那种状态里出来。他又恢复了之前的腼腆,虽然不至于一句话都不敢说话,但也不会主动开口,基本上是村长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不过就算这样,小白花还是从那一刹那的反常中探出了几分危险。

有时他也会借着对话问她些什么。那些问题初听很正常,她听后细细一琢磨好像也没有问题。但小白花知道就自己这种情况,别人稍微用心点骗她就能骗到,所以无论对方问什么,她的答案都只有摇头否认。

“不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

“太难了,我不理解。”

好在她是天生傻子的事早就在小溪村深入人心,王富贵听到这些自然没当回事,每次还特别好心地主动帮她打哈哈敷衍。

几个人就这样一直聊到中午。期间小白花话里行间只有那三句来回打转,任凭冯怀松怎么发问都没问出什么。反倒是他自己的情况,被王富贵这个老油条给问了个底朝天。

先问学历后问家世,再到喜不喜欢单眼皮的小女生。如果不是王富贵家只有两个儿子,小白花还以为他这是想给冯怀松介绍对象。

“不错,不错,小伙子人还真不错。”

他摸着两撇花白的牛角胡呵呵直笑,让人摸不清他心里到底再打什么主意。

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队里派人来村长家接冯怀松,理由是中午要请两位老师吃饭——来的那人为表客气,也管冯怀松叫老师,结果反而把他叫得不好意思起来。

本来那人还想叫小白花一起跟着去,可她一见这是个机会,连忙找理由往外跑。

“我就不去了,还要给人送饭。”

这段时间黑蛇的事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屋里这几个人也没少在茶余饭后议论这件事。现在一听这话,哪怕小白花没说具体名字,他们也都心领神会。几人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嘿嘿一笑,也就挥手示意她离去。

而王富贵看见小白花跑得那么快,还不忘为老不尊地趁机捉弄她一把,故作生气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

“跑那么快干嘛!满脑子就想着你那个男人,连你王大爷的面子也不给了是吧。”

这话说完之后,几个人笑得更加开心。屋子里一扫之前的尴尬,愉悦的气息让几个年龄加起来轻松过两百的老男人倍感舒心,只留冯怀松一人在那里为这句话不断发愁。

他早就看出那个姓黑的身份不一般,如今被人亲口点出他对小白花的重要性,冯怀松终于悟出了老师之前话里没有点明的暗示。

山中正午的太阳要比城里灼热得多,晒得他额头不断流汗,可冯怀松却觉得心中冰冷无比。心酸之痛在胸口弥漫,这一刻的他恨透了刚才的自己。

明明刚才和她聊了那么多句,却始终没有问出一句她和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虽然事实可能已经成为定局,可他知道除非素素亲口承认,否则自己一定不会死心。

对啊,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问她?

那几个人带着他有说有笑地往不远处的村大队院里走去,沿路还不断指着不远处的农田向他夸耀小溪村村民的勤劳。可冯怀松呆愣愣地村中小路那干黄色的泥土地,满心奇怪自己刚才怎么只是不断向她询问那棵树。

明明他这趟是为了她而来,从来都不是为了那棵树啊...

小白花嘴上说要去给黑蛇送饭,可实际上心中惦记的却是山神庙里的青方。她连自己的午饭都没顾得上,从王富贵家里出来后就往山上跑,结果还没跑到村口就被路过的白春秀给抓回了家里。

“家里还有这么多活儿没干呢,你竟然还有闲心往山上跑!”

每年的春末都是白家最忙的时候。田里的地要种,城里的药要送,畜生棚的牲口也要有人照顾。就连平时满山乱跑的小白花一到这个时候也经常忙得手脚累得酸痛。

“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被拽着耳朵的她疼得龇牙咧嘴。可当白春秀具体问她要做什么,小白花却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

毕竟即便是她心里也明白,现在这村子会相信长生不老的只有真的认识妖怪的她。其余的人就算听了她的理由,也只会笑话她异想天开。

可如果能找到个理由说服姐姐就好了。

然而就在她绞尽脑汁苦想的功夫,白春秀已经一把抓住她背后的竹篓,跟提溜一只小鸡崽子似的把她拎回了家。

那天整个下午,小白花都没能走出白家的大门。这期间她找了无数的理由试图离开,可都被白春秀一眼识破是在说谎。

一颗心思都扑在山神庙的她干活儿也干得三心二意。每次白春秀忙里偷闲来看她的情况,都能从她的身上看出一堆错来,甚至小白花还在喂牲口的时候把盆掉进了槽里。这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她在捡的时候又连人带盆一起摔进了饭槽里。

幸好白春秀当时就在后面的院子里,不然被吓得手忙脚乱的小白花可能就被受惊的母猪一脚给踩伤。

这半天下来,同样在为上午的事烦心的白春秀气得整张脸都变成了酱红色。气得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抄起手旁的扫帚就往要小白花的身上打。

“白素素你都多大的人了!这么点小事你都干不好!”

生气的手在空中舞了好几下也没舍得打到她身上,可这骂人的嘴却是开了口就无法停下。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不满无论大小,全都被白春秀瞪着一双单皮圆眼给骂了出来。

她从相亲说到刘小兵相亲那天睡懒觉,又从说谎骂到小白花干活干不利索。每一句话都说得看似在理,可任谁听进耳朵都会奇怪白春秀怎么会突然生这么大的火气。

就连在一旁的小豆子听了,也被他娘吓得嗷嗷直哭,却全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天快塌了下来。

“白素素!”

气得她一遍遍骂着小白花的名字,然而后面的话却始终骂不出口。她很想骂她都这种时候怎么还不懂事,可白春秀又知道现在不是告诉小白花真相的时候。

她很想告诉她,你爹病了,病得很严重,白家不能全靠他一人苦撑着了。

外人眼里小溪村现在活得最滋润就是他们白家,可里面的心酸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白家是外来户,又是大家眼中的香饽饽,倘若没一个靠得住的顶梁柱,她这个傻妹妹迟早被里外吃抹干净。

黑蛇拎着两筐药材进院时,小白花正缩在角落里,手足无措地任由白春秀对着自己发火。

“你干嘛呢!”

本来他因为小白花的失约生了一肚子怨气,可一看见这场景,立刻什么气都消了,扔下篮子就把小白花护到了身后。

平日里看他细皮嫩肉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当那个黑姓小伙子真往自己面前一站,白春秀才从被他个子挡出的一片阴影里发现,这小伙子竟然比自己高上一个头。只是往她面前身高马大这么一站,她就被对方的气势吓得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这一退倒让她有些恢复了理智。白春秀一看小白花被自己吓得眼睛发红的模样,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恨铁不成钢。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在喉咙嘴边来回一转,最后都只剩下一声苦涩的叹息。

“快点把剩下的活儿干完,晚上还等着你做饭呢。”

最终她也没说出自己生气的理由,只是在黑蛇警惕的视线中抱起孩子就往自己屋里走,只留个空旷的院子给不明就里的他和小白花。

或者说是落荒而逃。

当白春秀走进屋里,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词语。当她在这几步过后的冷静中回过神一看,才发现自己最为怨恨的竟然是本人。

倘若当年不是因为她,婶婶也不会死。倘若婶婶不死,就凭她一定能想出个办法。

一想到这些,白春秀又忍不住闹起了脾气,只不过这一次针对的只有她自己。

“发生了什么?”

随着白春秀一同进屋的神识清晰地感受到她关门后的哭声,这一发现让本来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黑蛇更加茫然。

他只知道今天家里来了外人,其中一个还是小白花真正的未婚夫。还知道小白花说中午要找他,可自己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她半个影子。

这些显然都不是真正的理由。可当他转过身开口问小白花时,却发现对方只是继续红着一双杏眼看着自己发呆,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跟突然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

到底怎么了?

他还想继续问,然后就看见之前任凭白春秀怎么骂都没哭的小白花,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刚刚那些强忍在眼眶里的泪全都大滴大滴地往外冒,任凭她的手指如何努力地去擦也擦不干。

吓得黑蛇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伸手去给她擦眼泪,可她哭得太凶,又让他担心突然伸手可能又会吓到她。

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吗?

不应该啊,他这一下午都在山上干活,要哭也是应该哭白春秀。

这段时间他早就看出来了,整个白家只有那个白春秀经常对她各种管教,外加偶尔打骂。一联想到她平时那些所作所为,他眼睛里又浮现出那抹骇人的金色。

小白花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也是因为她,上一次要扔他也是因为她。

一刹那,他心中杀意又起,只准备像上次对付程聪那样神不知鬼不觉除掉白春秀。就在这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白花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

“饭...”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可是哭得直抽抽的她努力好几分钟才勉强挤出这样一个字。

“什么饭?”

他却更加不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中午的饭。

“我还没给你送饭...”

他在村外干了一下午活儿也就罢了,自己竟然还害得他连口饱饭都没吃上。

好不容易止住哭的小白花一想到他饿着肚子可怜巴巴干活的模样,心里顿时又生出了更多的愧疚。她又开始自责的想哭,却抢在泪水再次流出之前,推开黑蛇就往厨房那边跑。

“我这就去给你弄饭!”

黑蛇很想劝她不必如此,毕竟他是妖,平时吃饭也只是为了不让人怀疑他是妖。

可小白花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犯了犟劲儿。不仅要去做,还偏要给他做两菜一汤。一看到他拦自己,还瞪着那双哭肿的眼睛埋怨他不知好歹。

结果第一个菜还没做好,她的手就又被烫伤,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因此又一次吧嗒吧嗒往下落。

“怎么又哭了...”

见她这副模样,黑蛇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用法术帮她疗伤。

小小的烧伤在法术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只此一下就消失不见,顶多在她的指腹上留下个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疤。

小白花盯着那个淡淡的白色印子,努力控制着眼泪不再继续往外流,可一想到她为此受伤的理由,还是忍不住继续呜咽起来。

她总是让家里人操心也就罢了,怎么就连送饭这种小事也没办法做好啊...

刚刚发脾气的时候,哪怕白春秀有意控制住自己的骂,可还是让她读懂了那些没说出口的恨铁不成钢。

她难得聪明一把,结果却只是沮丧地发现自己真没用。此时看着面前的黑蛇因为自己饿了一下午,更加内疚到无地自容。

黑蛇看着被自己治好的伤口,刚想笑着说好了,就发现小白花竟然又一次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让他不知所措,却也明白现在只能任由她继续哭,哪怕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因为什么。

许久之后,哭累了的小白花终于停了下来,可开口说出的却是他意想不到的话:

“难怪你不愿意和我结婚,毕竟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黑蛇听了后却是一愣,没想到对方也在耿耿于怀这件事。

“不是这样的。”

他很想跟她说事实不是这样。自己拒绝她的原因有很多,天地法则,人妖界限,以及那能护佑天下万千懵懂人类的“不知者无罪”。

可有些事情不能说得更多,说多了就容易惹上麻烦。最终说出口的只有寥寥数语,既是昨天的不可以,也是今天的:

“我只是说不可以,没说我不愿意啊...”

滚烫的泪滴落在他的手背,烫得他的心都开始颤。

再一次他伸出手为她擦眼泪,只不过这一次,当他的手摸上她的脸,黑蛇才猛然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其实暧昧无比。

就像是故事中恩爱的男女主角一样。

吓得他猛地缩回自己的手,仿佛被泪水的滚烫摸一下就能将他烫坏一般。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她擦泪,却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多反常。

难怪她之前要因为这个生气...难怪她之前会因为这个骂他...

一瞬间黑蛇全都悟了。

小白花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只有黑蛇独自一个在后悔中,意识到正有一股难以摸透的情感在俩人之间缠绕。

最后离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朝院子里走去,任由山中的风在彼此间吹过。

黑蛇看着不远处的黑青山,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自己洞穴里。他丝毫过于享受在她身边的生活,沉迷到丝毫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妖。

“也许错的人是我...”

不由自主喃喃自语,随后就就意识到就连自己现在的自称也已经不再是蛇,而是人。

这一刻黑蛇再一次悟了。

他拒绝小白花是因为人妖之间存在不可跨过的界限,可俩人之间的界限丝毫早就跨过了,而先跨过的那个貌似是他。

是他迈过了那条不该迈出去的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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