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

如果是何苏，他一定会说出这样的答案，就像小白花会对相爱的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样。

一切都是法术变出来的结果。

她知道他爱她，也记得她爱他，所以展开刚才那样的发展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无论对方说出怎样热烈的话，黑蛇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慌张、羞涩，以及由此产生的开心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一切都是假的，是他按照小说剧情编出来的。

只要记住这个，接下来一切就显得容易起来。女方主动表明心意也算老生常谈的剧情，随便顺着这个场景回想一下，他就能演出无数的应对场景。

这段时间他的演技越来越娴熟，几句话外加一个眼神就把神情认真的小白花哄得眉眼弯弯，捂着嘴巴就又是呵呵一乐，再一次将他的回答当成是出自真心的承诺。

人类就是这样好骗。

每当他的演技成真，黑蛇都会忍不住想到这样的结论，哪怕他不久之前才因为这件事在小白花身上吃过亏。可这次他却并不会因为这份成功感觉到快乐，反而突然觉得心腔的内侧由此出现了几分空虚。

在前方驾车的他不由得抬起脑袋往向不远处的天。

碧蓝一片的天，偶尔飘过的云，而他幻化成人类模样的眼睛仍然能通过这些看见那个九天之上的万顷宫阙。

那里才应该是他的归宿，是身后这群凡人这辈子都不可望也不可即的地方。

人类总是天真地以为自己才是这世界上最高级的灵长类，认为只要自己有手有脚就能前往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只可惜他们上不了天，也下不了地，还傻乎乎地以为同车的妖怪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这就是脆弱的人类。只要能让他找到合适的入手点，所有构成他们认知的一切都能被法术虚构，就连那些由此生出的感情也可能只是一种虚假的空话。

不过，情意吗...

黑蛇又想到了那不愿意被他提及的两个词。虽然现在对于他和小白花现在的身份来说，谈情说爱才是他掩饰身份最应该做的事。

想到这里，心中的空虚又开始被说不清的情绪填满，刹那间他突然产生想要转过身的冲动，为的就是看一眼身后木车上的小白花。

也许她已经睡了，毕竟这一路又远又长。开始时身后还能传来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唱起了山歌。时间一长，黑蛇能听到的只有风声中夹杂的沉重鼾声。不过就算那样也没关系，黑蛇知道只要自己能看她一眼，那种难以忍耐的陌生情感就会消失不见。

当然了，如果她醒着更好。也许和她聊聊，自己就能再次找到一些答案。

他回头一看，这一车的人果然如他所料全都进入了梦乡。小白花倒是还醒着，只是让黑蛇没想到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的身后，还在专心致志地观察认真驾车的他。

小白花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转过身，那张猛然扭过来的人脸吓得她险些当场吓出声，偷看被人抓到的尴尬更是吓得她整张脸立刻惨白起来。黑蛇却以为她还在晕车，还温柔地问她:

“你不睡会儿吗？”

为了不让她难受，这一路上他甚至暗中用法术让这辆车平稳下来，没想到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让她好受起来。

看来她晕车的毛病真的很严重。

“我...那个...嗯...我就是...”

她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显然心中有话，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不困是吗？”

一个优秀的配偶要学会及时为伴侣找台阶下，这种人格魅力也自然是他这段时间掌握的特质之一。

“何苏你真体贴。”

而她则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何苏人真好，即便只有他们两个醒着，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为自己着想。

他细微的温柔更加让小白花自责起之前的试探。口袋里装着的那几张钱突然之间又一次滚烫了起来，隔着一层布还烫得她不知所措。

“我就是怕你一个人赶车无聊，想看看你需不需要有人陪着聊天。”

犹豫了几分钟之后，小白花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说这些话时的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有些羞涩地往车里缩了缩，想要借此挡住自己开始发红的脸。

这一幕自然被黑蛇看进眼里，可这一次他的心中却异常平静。

只要想到一切都是法术的结果，想必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可能让他的心中产生多余的情感。

越是冷静越能演出最符合人设的效果。

所以面对小白花这样，他只是勾了勾嘴角，心中在思考用怎么样的眼神让难为情的她感觉到安心的同时，还微微侧过身，用露出的那一半草垫邀请对方过来和自己一起驾车。

“要来吗？”

一听这话，小白花立刻什么害羞犹豫都忘了，连忙双手双脚并用地爬到了车前的座位上。到了之后还亮着一双眼睛，左摸摸何苏手里的鞭子，又摸摸身下的草垫，最后还带着几分恳求问他:

“能不能也让我牵会儿？”

她的注意力显然都在牛车身上，怎么看都不是为了他而来的。

这话说完，小白花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乱摸的手，老老实实在他身边坐好。坐好后的她还不忘小声为自己补充一句:

“我也不是为了好玩才来的。主要就是想帮帮你，让你休息会儿。”

“嗯，我知道。”

不过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刚才还有些闷闷不乐的何苏听了这话后，反而乐了。

他不会信了吧？

小白花有些奇怪地又摸了摸他手上的软鞭，心里则想着:

该不会她终于学会说谎话糊弄人了吧。

不过他既然不说，她也就只能这样认为着。那条用了十多年的鞭子就这样在沉默中递到了她的手中。

之后牛车继续朝着山下前进，车上的村民也在继续睡觉，山间还在刮着轻柔的风，明艳的太阳也在云里时隐时现。一切都和刚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车前的座位上多了一个人。两个人趁着全世界都没注意到他们的细小片段，说着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悄悄话。

“很快就要到你娘的忌日了，素素。”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他变成人形都快一个月了。按照白恩礼的安排，等到上完坟之后，两个人就要正式登记结婚，彻底成为合法夫妻。

“我知道。”

小白花则眯起眼睛，继续享受小路上的风吹到脸庞时的温柔触感。

这件事两个人早就心知肚明。从他莫名其妙成为她的未婚夫那一刻起，这件事就被所有人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下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和小白花。

“你不感觉太快了吗？”

从他被她捡到到现在，总共也就过去了几个月。那时候春天才刚到，黑青山地上只有断断续续发一片青，而现在只是随便说一句话，都能感觉到夏天的热气在顺着嘴巴往身体里面进。

“感情的事怎么能说是快呢？而且我们从小就认识。”

小白花却不以为然，反而奇怪起他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

她说的没错。

白素素和何苏从小就认识，别后重逢还日久生情，更别提这其中还被他加了一见钟情的要素。无论如何她都会喜欢何苏的，喜欢那个事事都符合她心意的何苏。

“你说得没错。”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小白花就要怀疑身旁的自己是不是对那场婚事产生了不满。于是很快他就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游刃有余地就在轻松的问答中将话题扯回到小白花喜欢的地方。

例如，刚刚从小路上一闪而过的某只野兔。

“素素，你看见那只兔子了吗？就左边那个。啊，跑到草丛里去了。”

只不过他的心中却为此产生了更多的结。

她看着的人是何苏，喜欢的人是何苏，心里念着的人也是何苏。

黑蛇明白会对这一切疑惑的人只有他自己，会为此难受的人也只有他自己，而不是小白花。

她的一切都被自己用法术变得天意无缝，她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或者说这一切不满的产生本来就只是他自己的问题。

“兔子在哪里？”

小白花闻声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她的体温很温暖，偏寒的早春，即将入夏的现在也是如此，身为蛇的自己当时最喜欢的就是贴着拥有这样体温的她。

“就在那里。”

他的手为她指向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可是眼睛却无法从她的手上离开。

她在抓着自己的手，她的嘴在和自己说话，她的注意力也因为自己而转移。

可黑蛇却忍不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苦笑出声。

这些“自己”明明都是他，哪怕是法术变化出来的也是他，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问这个他究竟是黑蛇，还是何苏。

“可我还是没看见啊。”

“可能跑了吧毕竟山间的兔子就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黑蛇心里很明白得很。

会在乎这种事的只有初次接触人世的他，而不是从小就生活在人群里的小白花。

第一个接触他的人类是她，第一个给他敷药的人是她，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是她，第一个温柔对他的人是她，第一个长时间和他相处的人类也是她。

对于他来说，她实在太过特殊，特殊到他不愿意把她让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编造出来的何苏。

这时，他突然感觉胳膊处有重物压下。都不要扭头去看，黑蛇都能猜到那东西是小白花的头。

此时的她终于玩累了，贴在何苏的胳膊上就开始打起了哈切。

“你怎么了？”

在临睡着之前，早就察觉到他异常的小白花终于开了口。可黑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做出的决定却只是准备继续撒谎。

我也有点晕车。

头一次驾车不太适应。

究竟哪个问题才是适合何苏身份的回答，即便是在现在，他也没有停止过这样的思考。

然而当准备好的问题走到嘴边的时候，黑蛇看着已经忘了自己的小白花，突然不愿意继续隐瞒这份只有他知道的不满。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去说，最后只能有些别扭地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我在吃醋。”

他在吃自己的醋。

可黑蛇看了看小白花已经开始合上的眼睛，又开始后悔自己竟然提了这样的话。

万一她觉得我是个无理取闹的小气男人怎么办？

何苏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男人乱吃醋好像是很让女人讨厌的特质。

小白花听了却只是闭着眼睛笑出了声：

“你在吃谁的醋？牛吗？”

“......”

黑蛇看一眼面前勤恳赶路的老黄牛，又想了想自己刚才的犹豫和担忧，咬了咬牙，带着几分近乎认命地决绝说道:

“是的，我在吃牛的醋。”

“我在嫉妒它们能被你用鞭子抽着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