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赵府,除了孟扶楹和赵亭以外,还有第三个人今日起了个大早——
赵婉清。
不过破晓时分,她已经满脸困倦地坐在国学讲堂里上早课了。
在周围的朗朗读书声中,她面前摆着书,双手却托着下巴,眼皮似有千斤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赵婉清身旁的姑娘戳了戳她,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惺忪着双眼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她身边坐着的这位是太常少卿之女秦秋凌。
宜国国学专收七品以上官家子女,男女分班教学,每年春秋分别考核一次,最后两名需要重修。
秦秋凌放下手上捧着的课本,八卦地问道:“我听说你表姐搬到你们家来了?”
赵婉清点点头。
秦秋凌往赵婉清这边挪了些,又接着问:“是孟家那位二姑娘?”
“嗯。”见她还想再问什么,赵婉清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心中顿生戒备之意,和她拉开些许距离,“你想干嘛?”
两人算不上熟悉。
赵婉清想到前几日夫子刚教的歇后语。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见她回避之意骤现,明显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秦秋凌只好坐了回去,敷衍两句:“不干嘛,我就问一下。”
赵婉清半信半疑地瞥了她一眼。
恰此时,外面的学录敲了钟,讲堂内读书声渐息。
她困得不行,但实在不想重修,于是打算出去洗个脸,清醒一下。
而就在她出去的间隙,秦秋凌转过身,压低声音将刚刚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后面的乔南音。
乔南音垂下头,若有所思。
片刻后,赵婉清回到了位置上。
她才刚坐下,乔南音便从后面扯了扯她衣襟,赵婉清疑惑转头。
乔南音甜甜一笑:“婉清,你们刚刚的对话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不会介意吧?”
赵婉清被她问得一下有些懵,摇了摇头。
“家姐素来爱侍弄花草,这几日府中山茶与海棠开得甚好。”乔南音向前探了探身,几乎要趴在桌子上,“她准备办场春日宴,你和孟家姐姐要不要来玩?”
乔南音是永宁侯府的嫡次女,家中有一长姐,名为乔南鹤。
先不说乔家是京城百年勋贵,就说这乔千帆官拜三品御史大夫,官职本来也不低,乔家双姝一向以世家贵女自居。
而赵家既非京中世家,赵亭官职也不高,这种场合原先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邀请赵婉清的,此番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这道理浅显,但赵婉清却没悟出来,眼神顿时便亮了起来:“好呀好呀!”
“那我回去便吩咐人给你们家送去帖子。”乔南音眉眼弯弯。
等赵婉清转回去之后,她表情也未变,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倒是坐直了些,将手搁在桌上,支起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孟扶楹本不愿多露面,但等宴会帖送到赵府时她才知晓此事。
这时候,拒绝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接下。
“姑娘宴会那日打算穿什么?”蘅芜看着衣箧里一件比一件素净的衣裳,有些苦恼。
她们家姑娘平日里本就穿得淡雅,在孟府出事之后,蘅芜想着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便提议将那些隆重些的衣裳全拿去变卖了。
如今只剩了些玉色与青色的衣裳。
本来姑娘是没打算参加这些京城贵女间的宴会的,也就应了,可这回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躲都躲不掉。
“置办完茶肆后,我们手上不是还有些银钱吗?”孟扶楹拿着那张印着山茶花的烫金请帖,长叹一口气,“去买一些便是。”
蘅芜支支吾吾道:“奴婢今早便去锦绣阁看了,恐怕是不太够……”
当初是她向姑娘提的建议,如今遇上此事,她自然有些自责。
“那就穿这些吧。”孟扶楹安抚般看向蘅芜。
她想穿得光鲜些,不过是不愿给爹娘丢脸罢了。
可若只是为了穿着光鲜,便罔顾自身情况挥霍无度,反而会让爹娘为她忧心。
“这……”蘅芜欲言又止。
姑娘身份本就尴尬,若初次赴宴便穿这些去,少不得会被人瞧不起。
她家姑娘过得已经够艰难了。
“那可不行!”恰此时,从门外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
赵婉清身后跟着一名持屉婢女,和她一同进了屋子。
她拍拍手,身后婢女便上前两步,微微躬身,将手上漆盘往前递了递。
“既然是我应下的邀约,便断断没有叫你出钱去买衣裳赴宴的道理。”赵婉清心情甚好般说道,“恰我院子里有套衣裳很是适合你,带来给你看一眼,你若是喜欢留下来便是。”
赵亭虽没什么本事,可待妻子却是极好的。
赵婉清虽不能同其他贵女一般永远穿着当季的衣裳,衣箧里的衣裳却一点儿也不少。
而婢女手上这套衣裳,孟扶楹只是看了一眼,便知晓其并非凡品。
一套杏黄色缂丝长裙,光是上面大片的缂丝花纹便需要绣娘极其精湛的手艺和多年的时间,自然价值不菲。
“我不能收。”孟扶楹婉言想要拒绝。
也不知道姑母是否知情,如此贵重的东西,她贸然接下恐怕惹姑母不快。
赵婉清嗔道:“有什么不能收的,这么见外。”
婢女们听了这话,便将手上漆盘强行塞到了蘅芜怀中。
她又说:“你借住我们家,按道理来说是该给你打几身衣裳的,可现如今夏日的新衣已经来不及做了。但娘说了,等过些日子给你量了身型便去裁秋衣。待入秋,你便可穿上新衣裳了。”
她亲亲热热地牵起孟扶楹的手。
表姐这般貌美,本就该配好看的衣裳。
这是去岁爹爹晋升后赠她的,花了不少钱。
她虽然有些心疼,但却是毫不吝啬。
再说,杏黄色显黑,她皮肤又不算太白,这衣裳并不适合她。
倒不如送给表姐,还能更大程度上展现这件衣裳的美丽。
她都这般说了,孟扶楹犹豫再三,还是接下:“那便多谢清儿妹妹了。”
蘅芜见这衣裳的第一眼便看上了,两眼都在放着光,见孟扶楹同意,忙不迭便跑去收起来。
姑娘若是穿这身去春日宴,肯定不会被人看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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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芜知道这身衣裳会极衬孟扶楹,但等春日宴当日,孟扶楹换上衣裳后从里屋走出来时,她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惊艳到了。
姑娘甚至还未上妆盘发,青丝只是那样随意披在肩上,便已经是美得不可方物。
蘅芜愣了好半天,直到孟扶楹坐在梳妆镜前出声唤她,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为姑娘梳妆打扮。
她简单为孟扶楹挽了个飞仙髻,露出女子流畅的肩颈线条,发丝间斜插镂空银丝蝶形步摇,垂落纤纤流苏。
她站在女子身后,透过镜子不禁感慨:“姑娘真好看。”
镜中女子明眸皓齿,柳眉杏眸,听了蘅芜的话,手轻抚上发髻,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是蘅芜手艺好。”
话音甫落,便传来两声叩门声。
赵婉清的声音隔着门遥遥传来:“表姐可准备好了?”
孟扶楹同蘅芜对视一眼,随后应道:“好了,即刻就来。”
正门外,马车已经备好。
孟扶楹和赵婉清一前一后上了车。
待两人并肩坐好后,马车便缓缓向平钰街驶去。
马车平稳后,孟扶楹开口问道:“清儿可知那乔南鹤是何人?往日里可曾与她有过交集?”
她只知是设宴之人是乔家嫡长女乔南鹤,但不知为何她也在受邀之列。
赵婉清摇摇头:“我同乔家二姑娘乔南音是同窗,但却从未见过她阿姐。”
孟扶楹有些不安地抿唇。
她隐约记得阿姐曾经同她说过乔家长女,但实在想不起是为何提起。
孟家有两女,长女孟言澈,次女孟扶楹,相差两岁有余。
孟言澈长于京城,同孟扶楹虽见的不多,感情却是极好,平素也常有书信往来。
她既和孟扶楹提起过乔南鹤,那两人之间想必是有过交集的。
乔家和赵家素无往来,这赏花宴的请函,八成是冲着她来的。
她平日里做事习惯提前安排好一切,如今所遇之事乍然脱离掌控,她少不得有些不安。
然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车内陷入了沉默,而就在孟扶楹这般胡思乱想之中,马车驶进了平钰街,稳稳地停在永宁侯府门口。
赵婉清行事向来不拘小节,不待车夫放好轿凳便跳了下来。
蘅芜双手举至额头,孟扶楹轻轻搭上,跟在后面下了车。
女子垂首,薄纱掩面,只露出了姣好的眉眼,却硬生生叫旁边众人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从何处甚至传来几声惊叹。
永宁侯府正门向外半开,站在门口处的男子本在翻看手上名单,抬头时恰看见这一幕,微微眯起眸子,向身旁管家问道:“那是哪家姑娘?”
“回公子的话,奴才未曾见过杏黄衣裳这位姑娘,但旁边那位却是认得。”他话中并未明说,但管家心知肚明这问的是后下车这位姑娘,微微弯腰,恭敬道,“是赵家独女赵婉清。”
听了这话,乔淮序心底当即便有了答案。
同赵家姑娘一起来的,除了刚搬回来的孟家那位二姑娘,还能有谁?
只是——
这名帖上似乎并无她的名字。
他将手上册子来回翻了两遍,却并未在上面找到孟姓之人。
乔淮序低声吩咐:“你去问一下南鹤是否邀请了孟家二姑娘。”
这春日宴是乔南鹤做主设下的宴席,她既开口请他今日来查验请帖,虽然他并不懂为何,但身为兄长,并无不应之理。
只一点,他并不知晓南鹤都邀请了谁,免不得会有些麻烦。
——恰如此时。
管家得令,应了“是”后便躬身退下。
他这边刚走,赵婉清便挽着孟扶楹过来,将请帖递给乔淮序。
乔淮序一一接过两人手上请帖核对,仔细抚过帖上纹路,随后打开比对。
他目光扫过请帖左上角。
原来孟家二姑娘姓孟名唤扶楹。
但当看到右下角时,他没忍住皱起了眉。
赵婉清的请帖自是无错,册子上也确有此名。
只是这孟扶楹不仅不在受邀之列,递过来的帖子上也无南鹤刻印。
可从那请帖的样式与工艺来看,确实是出自永宁侯府的。
见他面有疑惑,赵婉清不免发问:“可是有何不妥?”
“并无。”乔淮序未多做纠结,只当南鹤发请帖的时候出了些纰漏,便侧身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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