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泛起白肚，晨露熹微，雾色由浓转淡，散开后几束光亮透过纸窗。
自从隔壁搬来几户锅炉工后，辛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每日被太阳晒醒就是她最大的快乐。
辛推开房门，吸了一口晨气，大大地抻了个懒腰，环顾四周，不知道她的邻居们都去哪了，家家都院门紧闭的，终于被她抓到这些人偷懒了。
“开工啦！”她仿佛被踩住鸡脖子似的，扯着嗓子大喊，枝头的鸟儿被惊得振翅飞窜。
……
人都去哪了？
一个不着四六、看起来有些痞气的瘦高个路过，他叼着根狗尾巴草轻飘飘说了句：“过几日升阶会考，今天放公告，大伙看榜去了。”
她心想，这不是二胖家的大哥吴毛毛嘛。
“你怎么不去。”
“切”他嗤鼻。“不感兴趣，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真不去瞧瞧？”辛挑眉问道。
瘦高个摇头。
九黎大长老仙殿前，有一榜，此榜云顶檀木为柱础，朱红漆面的上梁下，是水晶玉璧，水晶玉璧正中央贴着一张上好的宣纸，展示着刚劲有力的大字。
公告板前涌着数人，人群中，站着一胖一瘦一矮
格外显眼。
二胖定定看着前方，都是一些他不认识的大字，他嘟囔道：“哥，你不是说你不来嘛。”
“路过，来看个热闹。”
“那瞧完了热闹，你要去吗？”
“不去，傻子才去。”
“要是赢了可以获得灵力，飞升灵阶耶。”
“要灵力干嘛，我要命。”
两兄弟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半点参与的打算，倒是她若有所思：“他上面写着，会考升阶一共两关，十五日后是第一关，取得那炎火镇的混沌青莲才可以进入第二关，混沌青莲是什么？”
作为混迹修仙界十几年的老混子，二胖他哥极有发言权，吴家大兄弟早几年也考过，这其中的凶险他再清楚不过。
吴毛毛道：“盘古开天辟地时巨大的冲击力打碎了混沌青莲，青莲掉入不周山散落成十几件块碎片，传闻其碎片可幻化成十几件顶级法宝。其中被知晓的一块便是在东边的炎火镇。”
二胖惊叹：“那人族相比那些妖族没有法术，岂不是吃亏。”
吴毛毛拍了拍二胖的肩膀道：“吃亏？壮壮啊，你想那碎片在炎火山口，没有法术护体，凡人一旦踏足便灰飞烟灭，直接没命了。”
二胖被他哥吓得够呛，刚刚还同旁人放下豪言壮志，此刻是只想回家。
一阵仙铃悦耳，清风徐来，一时落英缤纷，淋漓满天地。
不远处一群谪仙踏风而来，刹那间，光华流转，为首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他一袭白衣，衣袍上的流云纹潺潺流动，似有月华笼罩全身，清越的眸子，犹如大漠孤烟下旷世神邸的一瞥，只是一眼，日月失色。
白衣男人眼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目光穿过人群，直勾勾看着辛。
原本还在看榜的众人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直到看清来人，众人惊呼，齐刷刷跪了下去。
呆愣站着的辛被二胖一把拉着跪下，她低下头，紧紧篡着衣角，是那个男人。
“他们是谁啊？”辛低声询问。
二胖目不斜视，一副忠诚信徒的模样，嘴型不动地轻声说：“为首的那个男人是太子长琴，整个神界灵力最高的上神，后面跟着的是七大长老，再后面就是九黎家的女眷，那个一身红衣，行为招摇的是大长老的二女九黎胥，七长老旁边举止文雅的碧衣女子就是他爱女九黎春秋。”
平时里没机会见到的女眷，今日倒是认了个齐，大长老有一儿一女，长子九黎敦、长女九黎胥，因其辈分尊贵故而生性娇纵，旁人是半点不敢惹的。
二长老一心钻研丹术终身不娶，剩下的便是三长老的两个儿子，四长老的两女，九黎犁、九黎千，以及七长老的二女，九黎乐、九黎春秋。
这九黎乐性格沉稳，听二胖说是最好相与的仙子，倒是她那妹妹，父亲是家族权势最小，故从小需审时度势，长大了便性格内秀，但不像她大姐那般真的无欲无求，九黎春秋外表乖巧实则城府颇深。
这么多人里，似乎只有九黎春秋察觉到太子长琴的目光在斜前方停留片刻，她往那边一瞧，不过是一些低贱的凡夫俗子，便没放在心上，不过，那些奴役中有一女子面容太过姣好，即使满脸黑灰，一眼看去也是人群中最出挑的。
九黎乐见她出神，便道：“妹妹愣着干嘛，咱们进去了。”
九黎春秋收回目光，清澈的双眸如辉月一般，她对着姐姐笑而不语，加快脚步跟过去，转过身后，眼神瞬时变得凝重起来。
众人目送一行人走进了主殿后，他们才终于起身。
辛敲了敲膝盖，腿都跪麻了。
末了，她见一黛衣女子又从主殿急匆匆走来，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众人。
“你们几个，过来帮忙。”
听墨兰仙姑说，今日主殿设席，宴请神界太子长琴，九黎氏族只要在不周山境内的都来了，宾客众多，但能抽调的人手大多去了后厨，前面席间正缺人手，便只能把看热闹的他们借过去帮忙。
她心中懊悔，看这个热闹干嘛，早点回去吃饭不好吗。
仙乐绕梁，觥筹交错之间，众人谈笑风生，大殿中央歌舞升平，原先的主位没人敢坐，两侧宾客却是座无虚席，乃至门边的席位都济济有众。
墨兰仙姑嫌弃她像刚从煤山里爬出来一样，上不得大堂，遂用法术除去了她脸上的污渍，给她换了一身仙婢常穿的白纱裙。
将佳肴端上桌后，她跑到柱子后边躲懒，同二胖和大哥窃窃私语，听尽了八卦。
吴毛毛道：“那个白眉搭脸的就是九黎氏大长老，平日里都是他掌管九黎胥大小事务，最是抠门，看今天的阵仗白眉老头心里估计在滴血咯。”
二胖根本没听他大哥说什么，他垂涎那桌上的卤猪肉已久了，不停地擦拭嘴角的口水。
辛探了个头，她面前第一个座位便是太子长琴，长琴虽然背对着，但光是看到背影也猜到他此刻定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大概是很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合，对前来敬酒的宾客都极其敷衍。
想到这个男人对她所做的事就来气，身份尊贵也没多了不起，还不是欺负弱小，哼！她悄悄对长琴做了个鬼脸，诅咒他喝酒呛死，吃肉噎死，走路摔死，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娶到老婆也给他戴绿帽子，戴着绿帽子养别人的孩子！
吴毛毛见她恶狠狠盯着那人，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怨一样，他问道：“你认识这个太子长琴？”
辛顿了会，讪笑道：“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高贵的神仙，你太抬举我了。”
“不认识才好，这太子长琴生性冷僻，性情阴晴不定，手里染着无数妖族的血，听说就是因为他幼时太过顽劣暴戾才被他父亲火神用尽神力封印住他的上古混沌神力。”
二胖不解：“可太子长琴是神啊，他怎么可以滥杀无辜。”
吴毛毛戳了戳吴壮壮的大脑袋，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是一天吃太多，安逸日子过久，活天真了。神不过是他灵力到那了，一个能力权利的代词，你能指望所有有能力的人都是圣人吗，你要饿死了你叫他丢个馒头给你，看他答应你么。”
吴毛毛继续道：“再说了，他本就是神与妖的结合，妖的生性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神与妖的结合？”
“当年万妖之王潜入仙界化作仙娥勾引火神，为的是除掉火神，少了火神这一创世神的助力，妖族便可全力进攻仙界，谁知两人天雷勾地火，假的成真了，万妖之王生下太子长琴便自戕而亡，但也没能阻止一场大战。”
辛收回目光，捅了捅吴毛毛，墨兰仙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墨兰板着一张脸，严肃道：“还愣着在这作甚，还不快去添酒。”
“是，这就去。”
三人唯唯诺诺地领着酒壶一桌一桌添酒，墨兰为防止这三人继续偷懒，命所有人各自守在桌前，哪都不许去。
而辛被指派的席位是太子长琴旁桌的九黎春秋。
九黎春秋今日依旧是碧绿色的纱裙，她似乎独爱这个颜色，只是稍有不同的是，她在发饰上下了点心思，身上的穿戴也多了些。
辛见她酒杯见底，端起酒壶便欲斟酒，谁知她左脚套右脚，竟一个踉跄将酒洒在了九黎春秋的脸上。
鲜红的梅子酒如泼墨画一般在九黎春秋脸上展开，滴落至碧绿的衣领，染红一片。
“贱人！你干什么吃的。”九黎春秋还未发作，她身边的婢女却出了声。
九黎春秋那精彩的脸庞依旧面色不改，她按住侍女，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去脸上的梅子酒，淡然道：“无妨，这奴役大概是第一次宴客，太紧张不小心洒了酒。”
“小姐，我陪你去后面换衣服吧，正好快到您的舞了。”
辛跪在地上擦拭着污渍，余光瞟见一双白色的小鞋走了过来，是刚刚那个侍女。
“你，给我过来。”她指着辛，颐气指使道。
当众不发作，背后叫她过去，莫不是想偷偷毒打她一顿？
“还不快点！磨蹭什么。”
辛理了理帕子，撑地而起，正要过去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讶异地回头，竟是隔壁盘腿而坐的长琴。
他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良久，缓缓道：“倒酒。”
那婢女见长琴发话，方才的气焰似被一盆冷水浇灭，只能跺脚逃走。
原本在一旁服侍的小厮见状，说是菜凉了要去换些新的来。
辛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她满脸堆笑道：“太子殿下，小的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冒犯是杀我个百八十回的都不为过，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这小命还得留着给殿下将功补过呢，您上回说的我一直记着呢，今天就是来看公告的。”
长琴目不斜视，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一双幽昙般的眼睛，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一直没搞懂，人家招兵买马，为自己所用都是有所图，他让自己去参加升阶会考，他图什么呢？
辛又给他杯里斟满了酒，不时在一旁点头哈腰，服务得无微不至。
仙乐又启，一抹扎眼的黄绿纷飞而来，是九黎春秋，她换好了衣物，在殿中央翩翩起舞，其舞姿飘逸动人、羽衣蹁跹，看得席间男子如痴如醉。
一舞终了，待九黎春秋退下后，席间一老者突然端杯而起，走至中央，高举酒杯道：“今日我九黎氏有贵客远来，太子长琴守护三界九荒，百忙之中还能应邀前来担任我不周山升阶会考的巡考官，实在是我不周山百姓之幸，更是我九黎氏之荣幸。”
话毕，众人随着大长老举杯痛饮。
七长老自开席就一言不发，许是一直没机会，这会子借着大长老说话的空隙，他见缝插针道：“还有十几日便要开练第一关了，不如这段时日就在寒舍住下，殿下意下如何？”
辛差点笑出声，这老头子的算盘打得响亮，连她都听见了。方才九黎春秋跳舞时眼神就没离开过太子长琴，而他就如一尊无七情六欲的佛像似的，全程一眼都没看过，这会儿子七长老提出的要求，明眼人都知道，是在给他二女儿创造机会。
众人翘首以盼，等着太子长琴发话，他倒是不慌不忙，悠悠地抿了一口酒，沉思片刻才道：“那便住下。”
长老大喜，连连拍手：“太好了，那我这便命人把仙宫打扫出来，哦不对，前几日便打洒干净了您直接入住便可，倒是这服侍的小厮，只要殿下开心，九黎氏的侍女随从您随便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