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冷得有点过分了啊……”唐绂将脖子缩进衣领，颤颤巍巍地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眼巴巴望着路上的车。
“小伙子，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啊？”隔壁坐着的大妈好心地看着他。
唐绂哆嗦着的腿骤停，回应了一个尴尬且充满疑问的表情。
“喔，我看你那腿抖的，还以为你尿急呢。”
唐绂干笑两声。
一辆黑色轿车在他面前刹住车，司机连窗户都只摇下了半截，“谁叫的车？”
“我叫的我叫的。”大妈一手拿着二人转手绢一手甩着包快跑过去，一屁股就挤进了车，“师傅走吧，今儿跳了半天舞累死了……”
真好……他也想打车……唐绂羡慕死了。但想想这个月仅剩的工资，还是拒绝了自己的奢侈想法。
唉，不知道等他六十多岁退休的时候，能不能过上每天跳完广场舞然后打车回家的生活。
黑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大团黑色废气。 “啊啾。”唐绂打了一个大喷嚏，他擦擦鼻子，将头在衣领里埋得更深。“每次打喷嚏都没好事，这次不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他正想着，一辆银色豪车就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唐绂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好有钱，路边的积水就全部溅在了他的鞋上。
唐绂望着自己的鞋，一脸复杂。
幺蛾子来得真快。
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唐绂掏出来一看，是Cindy，公司的女同事。他皱起眉头，这个时间联系他，不是勾引就是加班，这两件事简直一件比一件恶劣。但他还是得接，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啊。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老是不做暑假作业，开学了也不急，直接理直气壮地告诉老师他没带。老师总会告诉他下次带来，可是老师从来没有记住过下次……唐绂接通了电话。
“喂，师兄，你在哪儿？”
Cindy自称是他小一届的师妹，虽然他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但平日里她总是师兄师兄的叫，时间久了，唐绂也默认了。
“我快到家了，怎么了？”
“喔，刚刚主管给我打电话，叫我和你去新街那边的日本料理店，说有个大单子，让我们去陪那边的客户。”
果然是加班……深更半夜陪客户，也亏张高鹏想得出来。中年人秃顶果然是有原因的。
“你快打车过去吧，我马上就到了，我现在把地址发给你。”
“好。”
“行，拜拜。”
“诶，等……”等一下，打车费报不报销啊……
唐绂仰天长叹，伸手打了一辆车，“师傅，去新街。”
这个时候，他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奢侈一把了。
已经九点了，路边的商店还热气腾腾，人们都还没睡，在街上成群结队地晃荡着，幸福又漫无目的。车里有暖气，但唐绂很晕车，把车窗摇下了一点，于是外面的热闹就溢到了车里来。唐绂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这样过着挺好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愧对了年少时候那些天花乱坠的梦想。
“唉……”
唐绂叹了口气，他小时候做梦的时候，也没人告诉过他要实现梦想，先得有个高学历啊。他一个服装设计的专科生，毕业后差点找不到工作，要不是老张头儿欣赏他的设计，排除万难地把他留下来，他现在要么回老家做个普通文职，要么就该在街上捡瓶子了。
他那个时候可是对着镇子里那条大黑狗发誓自己死也要死在大城市里的！
唐绂揉揉自己的脑袋，越想越丧气。
一颗水珠从车窗上滑落，然后外面的喧嚣声突然就大了。
“下雨了。”
“是雪，下雪了！是初雪！”
唐绂摇下车窗，黑色眼珠直勾勾盯着天空。真的是雪。绒绒的雪花粒飘洒在空中，在街边灯光的包裹下，白得晶莹又闪耀，像是珍珠在颗颗砸落。
“是初雪啊。”
这种天气，就应该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吃炸鸡啊。
新街是新规划的商业街，花样整挺多，吃的玩的不少，消费贵倒也不贵，但确实也不便宜。Cindy她们每月发了工资，就会来那么一趟聚聚餐。唐绂当然也很想来，不过老张头儿虽然力排众议地把他留下来，但却是给的最低工资，他还是难以消费的。唐绂走到一家日料店前，看着招牌上的日文，陷入了沉思。虽然Cindy给了定位，但明显偏差有点大。他在旁边转来转去，好像周围只有这一家日料店，也不知道是不是。
唐绂转头，看到旁边角落里还蹲坐着一个人，“你好？”唐绂试探性地问了问。
坐在一旁台阶上的男孩抬起头，红红的眼角，好像刚刚哭过，脸蛋和鼻子也红红的，是冻伤的痕迹。他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毛衣，连外套也没穿，脚上还是拖鞋。
真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
唐绂心里咯噔了一下，开口问：“你没事吧？”
男孩弱弱地摇头，往角落里缩了缩。
大概是个离家出走的高中生吧，唐绂想。
“师兄，你来啦。”Cindy从里边儿跑出来，一把拉住了他，“快进来，外边儿好冷的，那几个老头儿老灌我酒，烦死了，你快来帮我分担……”
“呃，好。”唐绂被拉了进去。
其实是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单子。张高鹏火急火燎地把他俩叫去，不过是因为那几个东北来的大老板太能喝，他一个人招架不住，所以拉了他和Cindy两个炮灰来挡酒。他们那群同事都知道，老张头儿用下属，那是从不含糊，可谓是物尽其用。这次，也算是日常操作了。
唐绂被灌了不少，期间有几分钟已经有点要倒头就睡的意思了，但张高鹏愣是一掌把他给拍回来了。他睁眼看旁边，喝的是他的两倍不止的Cindy依然健步如飞，脸不红心不跳地高声应酬着，他在心里默默地鼓起了掌。真女中豪杰啊。
等饭局结束，已经是两三个小时后了。唐绂走出饭店，左右望了一圈，之前的男孩不见了。老张带着客户上了车，Cindy扬起的微笑瞬间消失，阴沉着脸，“终于走了，差点没给老娘喝吐。”
“嗯？”唐绂表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喔，没事。师兄，你刚刚喝了那么多酒没事吧？”
“我酒量还好。”倒是你，你喝得比一桌子人都多……
Cindy往前走了一步，走进雪里。她伸出手接住几颗雪花，笑得眼睛弯弯，好像很惊喜。“哇塞，下雪了诶。这是今年的初雪呢。”
“嗯。”
Cindy又退回来，向旁边的唐绂身上靠了靠，声音也低柔了很多。“师兄，好冷啊。”
“嗯。是挺冷的。”唐绂将身上的大衣一裹再裹。
“我今天出来的太匆忙，连外套没来得及穿。”
“怪不得你那么冷，下次多穿点。”唐绂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你冷就先走吧。”
“……行吧。”
送走了Cindy，唐绂站在店前直发抖。早知道他今天也应该多穿点的。
春和冬天的初雪，轻巧却带着直逼人心的寒冷。像唐绂这种好吃懒做还有关节炎的人，是不爱的。
“好冷……好冷……”周围传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
唐绂循着声音，拐了个弯，看见了之前的那个男孩。他还在，只是缩在了距离温暖更远的角落里。
男孩的嘴唇已经发紫发绀，唐绂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血液流速在变慢。唐绂蹲下来，试探性地摸了摸男孩的脸颊，已经冰得冻手了。
“你家在哪里？”唐绂问。
男孩没有反应，似乎已经有些昏迷了。
唐绂脱下自己的大衣裹在少年身上，可对方还是抖得厉害，一直叫着冷。唐绂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将男孩抱进车里，“师傅，温度再开高点。”
“去哪儿？”
“医院。”
去医院的路很远，男孩的体温回升得很快，许是温度开得太高，没过一会儿他整个人像是被蒸熟了，脸蛋红扑扑的。他身上的雪花融化，变成水珠顺着他的脑袋往下流，挂在他的睫毛尖儿上。唐绂伸手替他擦去水珠，摸到了他的热脸，便捏了捏。
“好得还挺快。诶师傅，不去医院了，去江南小区。”
医院在东，家在西，又起码是三十分钟的路程。唐绂心疼地看着计价表的数字，然后转头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孩——他闭着眼睛睫毛微颤，脸上是一个极委屈的表情，好像在做一个噩梦。唐绂伸手捏了捏少年的婴儿肥脸蛋，眼里还有些怨念。
虽然我做好事不图报，但还是希望你醒了后，能主动且非常积极地让你父母把钱给我报销，不然我就真成冤大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