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都城以正中央大街为界,西设永丰县,东设万年县,城中又有华都府,治理华都城及周边二十余县。
这一日永丰县来了大案子,一民女状告中书侍郎之子窦敞,称其多年间在璟琇书院奸污女子十数人,言之凿凿,细节详实,围观百姓皆大受震撼。群情激愤,县令不好当众敷衍了事,只得派出不良人前往书院,竟人赃并获。
窦敞之名多次出现在各家小报,事情经历反转再反转,终于迎来定论,传遍全城。
奇真轶报率先报出真相,这一日可谓销量喜人,名利双收。
后面的事交由官府处理,何昭妍已竭尽所能,再无牵挂,何叔何婶想让何昭妍重新开始,于是何家人决定搬离华都,就此返乡。
他们也想带纪莘走,但纪莘不能走,她在华都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前世原因不明地被卷入政变,其中内情暂不可知,但她至少要先找到冯阿娘和纪茹。
几日后,纪莘、陈氿和邱常发为何家人送行,帮着把行囊放上骡车后,陪着何家人往城门口走。
邱常发一手牵着骡车,步子稍落后些,但说的话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窦敞这案子证据确凿,影响恶劣,没人敢疏通求情,说是会被判流放,他父亲的官职也铁定保不住。还有璟琇书院,居然被审出来除山长之外,另有几名堂长和讲书皆是帮凶。曹山长会被严判,其他人大多是被迫,估计是轻判。”
说话间已至城门口,何叔从行囊中取出过所,对几人道:“就别送了,快回去吧。”
何婶拉着纪莘的手还在叮嘱:“宅子今年的房租都交过了,你安心住着,要是周掌柜来找麻烦,你就躲着点。”又转向陈氿和邱常发,“阿莘一个女娘自己生活不易,劳烦两位帮衬一二,别让人欺负她。”
类似的话何婶已反复念叨过许多遍,纪莘全都点头应下,“何婶您不用担心我,我有您和何叔教的手艺,谋生不成问题。”
何昭妍对纪莘道:“我到了之后便给你写信,日后你的事情办完了,也可来找我们。”纪莘依旧用力点头,何昭妍对着她笑,笑着笑着泪花迸了出来,“阿莘,多谢你,我也替若嬿谢谢你。”
愿若嬿,还有那些芳魂,来生安乐无忧。
何叔拉着何婶和何昭妍向守卫处走去,纪莘看着他们验过过所,向他们挥了挥手。人影越来越远,汇入出城的人群中,再分辨不出。
陈氿在纪莘身后默默站着,直到纪莘回身,才道:“走吧。”
“去哪里?”在纪莘的设想里,送别何家人后,她和陈氿、邱常发该是各奔东西的。
“嗬,你是想用完人就丢啊。我们还有事没结束呢。”
纪莘和邱常发都不解地看陈氿,还有什么事没结束?
纪莘被陈氿带回丁家宅子,见到一个早已在等着的少年。少年清瘦,穿得花花绿绿,无甚审美,一双葡萄似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看着又精明又傻气。
陈氿拍拍张小五肩膀,指指纪莘,道:“来,小五,给她算算她欠我们多少钱。”
张小五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念念有词:“食宿费,车马费,关系疏通费,束脩费,书本费,一共六千五百文。”
纪莘在心里哼了一声,陈氿这人的人品果然无法恭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账目给我看看。”
张小五口中嘀咕,“你看得懂么。”但还是给了纪莘。
纪莘一张张、一笔笔地扫过,问道:“‘关系疏通费’是何物,竟要三千五百文?”
“璟琇书院的名额可不是白来的,是托关系买的,还有你的假身份,也是买来的,这不都是要钱的?”
“那托的是谁的关系,那人姓甚名谁,有何凭证?”
张小五语塞,账目里有水分,问多了就容易答不出来。
陈氿却很从容:“行有行规,这岂是能随意告诉你的?我们确实花了这份钱,你知道这点即可。”
“好,就当每一笔都切实存在,但这四十三笔花销相加之后,总和是五千三百九十七文,六千五百文是如何算出来的?”纪莘道。
张小五脸涨得通红。
他的账目记得细致,除去关系疏通费和束脩费两项大头,其他多是几十文的小项,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共四十三笔。
张小五想着纪莘不可能扫过一遍就算出总数,故而夸大了一些,没想到会被发现。
陈氿不用看账目,只看张小五的脸色就能明白端倪,恨恨地按张小五的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小五你怎么能干这种事!”突地话锋一转,“一千多文有什么可贪的,要贪就贪大的!”
纪莘对陈氿的无耻已见惯不怪,道:“我现在没钱,可以写个字据,日后慢慢还。”
“行啊。”陈氿道,“小五,去给她拿纸。”
纪莘写过字据,张小五巴巴地递给陈氿,陈氿满意地“嗯”了一声后,张小五喜滋滋地把纸揣进怀里,只有邱常发低头扶额没眼看。
纪莘心中愤愤,想了想还是得还击,“就事论事,那账目记得太差。字迹潦草,随意涂抹就不说了。正常记账,按时间顺序、或按费用类型记录皆可,可你们的账目却东一笔、西一笔,账目明细次序混乱,只怕几个月之后,你们自己都看不懂吧。”
张小五笑容僵住,气鼓鼓地瞪着纪莘,陈氿倒是不以为意,道:“小五,没事,继续努力。”又看向纪莘,“慢走,不送啊。”
“没用你送!”纪莘拔腿就走,片刻不愿多待。
纪莘临走前眼神不善,邱常发不忍回想,对陈氿的做法亦颇为不齿,“本来我和纪莘也算是朋友,现在被你们连累,在她眼里也成卑鄙小人了。”
张小五听不见别人说话,兀自郁闷,“没有算盘,她是怎么那么快算出数字的?她还嘲笑我记的账!我怎么这么笨!”
陈氿也无视邱常发,安慰张小五道:“你以为她有多聪明,她都没想到跟我们要这次报道的分红,还肯认这些欠账,我看她比你笨多了。”
邱常发彻底无语了。
纪莘回到何家宅子后的几日里,重新拾起了胡饼生意,照旧是走街串巷叫卖,顺便帮豆腐婆婆张罗生意,日子过得劳累忙碌却平淡。
但纪莘没忘更重要的事,她要找到招财今报的人。之所以还做着卖胡饼的营生,也是希望能在街上遇到招财今报的探子。
这日终于让她遇上了。
“让开,别挡路。”
纪莘拦下这个卖招财今报的青衣男子时,他只当是遇上个没长眼睛的,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了人。
青衣男子长得尖嘴猴腮,身材高瘦像个竹竿,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
可他再瘦终归是个壮年男子,纪莘被推得一个趔趄,扁担上的竹筐歪到了地上。
纪莘放下扁担,仰头看他,“你是招财今报的人吧?我有笔生意和你们谈。”
青衣男子不把纪莘的话当回事,抬脚要走,纪莘从竹筐里拿出一串铜钱,“你看清楚了,我有钱的。”
青衣男子见到铜钱,眼神又往纪莘的竹筐里瞟,略客气了些,但依旧轻蔑,“小郎君是要做什么生意?”
纪莘为了安全,穿的依旧是何叔旧衣改的袍子,是以这人称呼她“小郎君”。
“这事要和你们主事的谈,你带我去见他。”纪莘道。
纪莘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青衣男子拿不准纪莘是不是真有生意,抱臂想了想后道:“那你跟我走吧。”
纪莘对这男子的印象不好,但招财今报的底细还是要了解了解的,于是问道:“招财今报办了多久了?”
讲到这个青衣男子多说了几句,“我们小报起于五十多年前,历经三朝,是华都之中资历最深的小报,你有事找我们就对了。可不能找那些新起的小报,不靠谱又没本事。而且,知道我们为什么叫招财今报吗,因为买我们的消息,保你能找到来钱的门路。”
两人走过一片窄巷,地面凹凸不平,四处都是小小的水洼。
青衣男子在一家菜铺前停下,店主认识他,主动让出位置,让青衣男子走向楼梯。
纪莘跟着这人走上低矮的二楼,房间内一片昏暗,摆着数张圆桌,最里侧的一张圆桌边坐着两人,在他们身后又另坐着三人,看着像那两人的手下。
每张圆桌上都有掷骰子的凹槽,原来这里是赌坊。
青衣男子走到最里侧圆桌边,那三个手下都冲他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圆桌边坐着的一人不迭训斥着手下,“奇真轶报那乳臭小儿最近是出尽了风头,接下来的大买卖你们都提起精神来,要是再让他抢了先……”桌面“砰”的一声,是这人肥厚的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这人臃肿的身躯向后转,问青衣男子:“毛大,你不卖小报,来这儿做甚?”
毛大点头哈腰地道:“管事,我在路上遇到个小郎君,说要和我们谈生意,我看他挺诚心,所以带他来见你。”
纪莘走到管事面前,管事不动声色地打量纪莘,纪莘也在打量他。
这个管事一脸横肉,一副凶相,纪莘暗暗咬牙,没让害怕泄露出来。
“你要做什么生意?”
纪莘感觉到对方的轻视,腰杆挺得更直,“你们有内探吗?”
管事咧嘴轻蔑一笑,“你知道内探?招财今报自然有,而且是整个华都城最好的。”
“我的生意是,打听宫中一人和荣庆公主府一人的消息,你们的内探做得到吧?”
管事抬起右手比划了两下,“生意可以谈,但是要先看你有没有钱。”纪莘从竹筐里取出两串铜钱,放到管事手上,管事掂了掂,揣进袖子里,“这些钱只够买一个人的消息。”
荣庆公主府出入比宫中自由,或许她有机会进入公主府,如此想着,纪莘道:“买宫中的,尚食局女官冯司膳,我要她现在的消息。”
管事转回身面对圆桌,拿起骰子把玩,毛大见纪莘不动,推了她一把,“走啊。”
纪莘未被推动,盯着管事背影问:“你既然接了生意,总该告诉我何时来取消息吧?”
管事自顾玩骰子,毛大没好气地说了句:“三日后!”说完瞄了瞄管事,对方没出声,毛大安下心,看来没说错话。
“好,三日后,我准时来!”
第一个单元结束了,下一章是新单元。第一个单元既是一个独立事件,也是联结纪莘和陈氿的起点。
后面的单元事件会和主线同时推进,篇幅都会比第一个单元长一点。
目前看这篇文的人不多,但还是谢谢在看的人们。我喜欢写心中的故事,目前也只希望能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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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欠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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