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西斜,纪莘估摸着该到时间了,于是问梨子:“今日何时用夕食?”
梨子正在整理韩氏新送来的衣服和锦缎——当然也是梁霓不要的,自然地回答道:“今日没有夕食啊。”
纪莘颇为吃惊,“为何?”
梨子听纪莘声调陡然提高,抬起头看了看纪莘,恍然大悟,“娘子饿了呀。”
纪莘确实是饿了。
今日用朝食时,纪莘不得不听着老夫人继续挨个数落,而回到长房院子后,不得不在用午食时,听着韩氏幸灾乐祸——因为今日老夫人主要数落的是三夫人和四夫人。
这直接导致纪莘一边吃饭,一边不得不压抑住骂人的冲动。
梁家这些后宅女子,牢骚和算计比纪莘见到的宫中女子还要多,恶意还都是朝着其他女子的。纪莘在宫中时,可以当作看不见,只专注于自己的事,可在这里,她还不得不听着。
好烦,搞得饭也没有吃好,午后没过多久她就饿了。
好不容易撑到夕食的时间,今日居然没有夕食,更烦了。
“今日为何没有夕食,昨日明明是有的。”
梨子回答得依旧自然,显然是习以为常,“因为昨日三郎君在啊。”
“啊?”纪莘表情僵住,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听这意思,只有男子在的时候,全家才可以用夕食,没有男子在家时,便没有夕食?
梨子解释道:“这是长房的规矩。七娘子为了维持身姿纤细,奉行过午不食,大夫人觉得有道理,便也不用夕食。十娘子年纪还小,大夫人吩咐可以用些点心,待过几年,十娘子就也不许用夕食了。不过大郎主和三郎君每日辛苦,不能不用夕食,也不能让他们在用夕食时无人相陪,所以若他们在,长房所有人会一起用夕食。”
真是荒唐。
纪莘才不要守这种规矩,问道:“十娘可以用点心,那厨舍里定然是有吃食的,你可不可以带我过去?”
梨子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于是自告奋勇地道:“娘子,你不用去,我去给您取回来!”
梨子兴高采烈地去了,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梨子失落得一言不发,纪莘问她:“怎么了?”
梨子回答得扭扭捏捏:“娘子,我去厨舍要点心,厨舍里的妈妈们说那是给十娘子的,点心有定量,若是给您,十娘子就不够了,大夫人一旦问起,她们没法交待。我好说歹说地和她们商量,我都求她们了,可她们就是不肯给我。”
纪莘没说话,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梨子赶紧拦在纪莘面前,“娘子,您不会是要去和妈妈们理论吧?您可不能去,她们每个人的胳膊都有你的两个粗,万一动了手,您肯定连一巴掌都受不住!啊不对,呸呸呸,您是主人,她们是下人,她们哪敢和您动手!可是那您也不能去啊,她们可凶了!”
纪莘被梨子的自说自话逗笑,解释道:“我不是去和她们争执。既然点心有定量,我不动就是了,我借她们的地方自己做,这总行了吧?”
梨子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更不行!您哪能自己动手?像七娘子,她从来都是十指不沾刷锅水的。”
梨子说完又歪头思考,“十指不沾刷锅水”,那个词是这样的,她没用错吧?
“我没那么多讲究。”
梨子这次直接抓住了纪莘手臂,“娘子,您不能去!啊,我想到了,娘子您若不嫌弃,我知道个能找到吃食的地方!”
纪莘万万没想到,梨子提到的地方,是瑞松斋的厨舍。
而梨子想到的办法,是潜进去偷。
瑞松斋厨舍内透着幽幽的一点光亮,梨子蹑手蹑脚的,正要去轻轻推门,突然一名仆役匆匆跑进院内。
梨子吓得屏住呼吸,贴着墙根赶紧向后躲,不忘拼命把纪莘往身后塞。
一名老妈子把仆役领进了房间说话,梨子这才敢喘气。
纪莘和梨子轻手轻脚地进了厨舍,梨子站直身体,拍了拍胸口,“刚才好险。”
“你怎么知道瑞松斋厨舍内有吃食?”纪莘问她。
梨子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刚来的时候,年纪小,人又笨,总是干不完活,所以总是被罚不许吃饭。我饿得不行,有几个好心的阿姊便带我来这里,她们跟我说,瑞松斋的厨舍地方大,时时给全家都备着吃食,东西太多,少一点也不会有人发现。”
“你既然来过,怎么方才还怕成那样?”
“因为这次是带着娘子一起来的,我不能连累娘子。”
纪莘笑了笑,道:“那我们抓紧时间,拿了东西赶紧走。”
一个灶台上的一只蒸笼还在冒着热气,纪莘朝灶台走过去,刚拿起蒸笼盖子,就被梨子按了回去。
“娘子,这个灶台上的吃食不能动。”梨子边说边用力摆手。
“为何?”
纪莘又拿起蒸笼盖子,蒸笼内是四个汤盅,样式各不相同。
梨子解释道:“阿郎热衷养生,命人每日给他和几位郎主准备养生汤。养生汤是根据主人们的身体情况定制的,为了好区分,每个汤盅都长得不一样。松鹤延年图样的是阿郎的,远山图样是二郎主的,荷花图样是三郎主的,翠竹图样是四郎主的,大郎主不在府里,所以他的没在。其实阿郎也常不在府里,但阿郎的还是要备着。”
纪莘抽抽鼻子嗅了嗅,“闻着挺香的。”
梨子大惊失色,“娘子,您可千万别动呀。少了旁的什么不容易被发现,但若是阿郎和郎主们散值回来,发现养生汤没了,老夫人铁定命人在整个府里搜,到时候我们就完了,被打死都有可能。”
纪莘把蒸笼盖子盖了回去,“好吧,我们找找别的。”
梨子熟门熟路,从另一只蒸笼里摸出四只笼饼,用油纸包好,抱在胸前,“娘子,我们快走吧。”
纪莘点头,跟着梨子小心地溜出了瑞松斋。
刚走出瑞松斋没多远,瑞松斋的方向突然传来老妈子的尖叫声,“不好啦,不好啦,老夫人晕倒啦,快去请郎中!”
梨子被吓得抽搐,心想,她们偷吃食这就被发现了,还把老夫人气晕了?
梨子手一抖,油纸包散开,带着笼饼一起掉到了地上,其中一只笼饼还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纪莘追着笼饼,埋头向前跑,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腿。
双腿的主人急忙顿住脚步,纪莘头上方传来几声女子急促的呼吸声,显然这人是匆匆跑过来的。
纪莘捡起笼饼,站起身,看清了面前的人,是四夫人吴月娘。
吴月娘眼神闪了闪,认出了纪莘,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纪莘为何在追一只笼饼。
梨子捡起油纸包,跑到纪莘身边,这才看到吴月娘,立刻心虚地把双臂拢得更紧。
吴月娘瞥到油纸包的一角,明白了过来,嘴唇微动,似乎要说话。
在吴月娘开口之前,纪莘抢先一步,把手中笼饼掷向池塘。
“咚”的一声,笼饼落水了。
纪莘对梨子道:“赶紧把油纸包扔到池塘里,这样就是死无对证,我们什么都没做。”
“好。”梨子用力点头,抡圆了胳膊,作势要扔。
吴月娘突然出声,“别!”
梨子的胳膊僵在半空,看向吴月娘。
吴月娘道:“你们不必扔,我什么都没看见。母亲突然晕倒,我必须立刻过去,路上没遇到任何人。”
“多谢。”纪莘道。
吴月娘笑了笑,向瑞松斋跑去。
“陈氿,陈氿,快出来,出大事了!” 延福坊陈氿家门外,张小五把门敲得震天响。
陈氿刚刚把门打开,张小五就直冲了进来,“陈氿,你得救救丽娘阿姊!”
陈氿一头雾水,“丽娘怎么了,秾翠阁出事了?”
张小五急得火烧眉毛了似的,“不是出事了,是出大事了!秾翠阁里死了人,丽娘阿姊被万年县的人带走了!”
听这意思,秾翠阁里出了命案,而丽娘有嫌疑。
这确实是大事,陈氿不敢耽搁,对张小五道:“去秾翠阁,边走边说,你给我讲讲具体怎么回事。”
“昨晚有个客人,指明了要丽娘阿姊作陪,阿姊当时在陪别的客人,鸨母向客人介绍了其他红倌人,那客人不肯,一定要阿姊。鸨母只好说,等丽娘阿姊得了空,就让她过去。后来阿姊应付完别的客人,去到那客人的雅间时,发现人死了!鸨母当即报了官,可今日县衙竟然把丽娘阿姊抓走了,说她是杀人的嫌犯!”
“丽娘没过去时,那客人是自己在雅间里?”陈氿问道。
“他是和他兄弟一起来的,后来他兄弟走了,我没再留意,但雅间里应该是一个人。”
“你认识那客人?”
“认识啊。”张小五道,“他和他兄弟都是常客。”
说话间两人到了秾翠阁,秾翠阁二楼的一间雅间外,围着许多不良人。
鸨母站在一旁,不停和不良帅商量着什么,被不良帅不耐烦地推开了。
张小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二楼,问不良帅:“你们什么时候能放了丽娘阿姊?”
不良帅轻瞟了一眼张小五,“放什么放,丽娘嫌疑重大,自然要审到她招认为止!”
张小五立刻急了,“丽娘阿姊要是招了,你们更不可能放她了,你们要屈打成招吗!”
“滚远点!”不良帅骂完人,进了雅间。
张小五想要跟进去,陈氿拽住他,把人拖下了楼。
“他们现在认定丽娘有嫌疑,不是你去理论,他们就会放人的。等到他们走了,我们进去找找线索。”陈氿道。
张小五焦躁地道:“他们难说什么时候会走呢,那死的姓梁的是个当官的,他们抢着拍马屁破案呢!”
陈氿愣住了一瞬,“姓梁?哪个姓梁的?”
“就宣阳坊那家姓梁的,他爹是礼部侍郎,他们家四兄弟,三个都是当官的。死的这个是老四,叫梁季义。”
陈氿彻底傻眼了。
还真是这家,怎么能巧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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