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踪的姐姐

我狂奔着冲进派出所。

冷风灌得我喉咙生疼。我的鞋底在光洁的地砖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响。

“姐姐失踪了?”我抓住迎面走来的警察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爸爸耷拉着脑袋坐在长椅上,鬓角的白发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散发出呛人的味道。黎阿姨坐在他旁边,肩膀一抽一抽的,用手帕捂着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警方已经搜寻了许多天,排查了周边的监控和目击者,依然毫无线索。”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员走过来,声音低沉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她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人间蒸发了呢?”我猛地甩开警察的手,焦急地吼道,眼泪涌了上来。

周围传来几声零散的安慰——“小姑娘别太急”“警方会尽力的”,之后就没人再理我了。大家都沉默着,爸爸盯着地面发呆,黎阿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警察们则低头整理着文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麻木的沉重,每个人都在思索着什么,却没人能给我一个答案。

从警局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我默默地坐上回学校的车。车窗上凝结着一层白雾,我用手指划开,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心里像堵了块巨石。

“姐姐失踪,我理应第一时间知道。”在我一条腿跨入校门时,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咬着牙怨恨地盯着爸爸。他站在几步开外,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色疲惫又难看。

“如果我不主动打电话问,你们就准备一直瞒着我吗?”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眼眶热得发烫。

“快进去复习吧,还有半年就高考了。”爸爸避开我的目光,冷着脸说,语气硬邦邦的,听不出一丝情绪。“会找到的,一定会的。”

我攥紧拳头,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往校园里走。

我知道爸爸在背后盯着我,他怕我闹脾气不肯回学校。就在刚才,我提出想请假回家,因为黎阿姨现在一定急坏了。自从这个家重组后,她待我像亲女儿一样,我想回去陪着她,哪怕什么都做不了。

可爸爸果断拒绝了,只说“你好好学习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教学楼的轮廓在暮色中越来越清晰。扭头望去,爸爸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开车走了。我从书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请假条——来的路上就偷偷写好了——递给门卫大爷,他看了一眼,叹着气放我出去。

我迈着谨慎的步子远离一中,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我走啊走,最终在市中心的大广场上坐了下来。天已经很晚了,冬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冷得人骨头疼。音乐喷泉早就停了,池子里的水结了层薄冰,倒映着周围昏黄的路灯。

出来得急,我还穿着薄薄的秋季校服,冷风顺着领口往里面钻,冻得我鼻子发酸,连鼻涕泡都冒了出来,赶紧用手背擦掉。

我不敢回家,那个充满哭声和沉默的地方让我窒息;可除了家,我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黎阿姨是在我十岁那年来到我家的,还带着比我大三岁的姐姐黎玥。当时妈妈因癌症去世刚刚一年,爸爸就带了新女人回家,甚至还有另一个孩子来分走他的爱。我当时气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几天,怎么看黎玥都不顺眼,觉得她是来抢我爸爸的。

可现在想想,姐姐其实一直很照顾我。她比我成熟稳重得多,做事总是有理有条,我作业不会做时,她总会耐心给我讲题;我被同学欺负时,她总会替我出头。那么好的姐姐,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昏黄的路灯照着我,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风稍微小了些,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过来,有一片落在我的膝盖上,我伸手捡起来,捏在手里慢慢揉碎。

我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越来越沉,朦胧间,好像看到姐姐走了过来,她脱下自己的厚外套披在我身上,带着熟悉的淡淡馨香,然后用胳膊轻轻环住我,柔声说:“傻丫头,在外面贪玩久了,都忘记了回家。”

我猛地抬头,眼前却只有空荡荡的广场,冷风卷着碎叶灌进我的脖子里,冻得我一个激灵。我闭上眼睛,仰起头靠在冰凉的栏杆上,不想让眼泪就这么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打了过来,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被一个带着暖意的身体拥了个满怀。

“你怎么在这?”时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惊讶和不解。

她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我,自己则叉着腰站在面前,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耳侧的两缕红色挑染在光线下格外夺目,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

“我姐姐失踪了!”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几乎快要哭出声。

“什么?黎玥失踪了?”时漾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手电筒的光晃了晃,“今天是愚人节吗?她前几天还跟我发消息,让我别总欺负你。”

“我没骗你……”我咬着下唇,牙齿都快嵌进肉里了,然后抓住她的胳膊疯狂地摇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

“好好好,你别哭,你别哭啊!”时漾一下子慌了神,平日里那副拽酷的样子荡然无存,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擦眼泪,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倒像个做错事的小狗,眼神里满是无措和委屈,“我没说不信你……”

“哎呀,你看你的手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啊?”她忽然抓住我的手,我的指尖冻得像冰坨子,她的手却很暖。时漾二话不说,拉着我往广场旁边的便利店跑。

她把我带进店里的员工休息室——一个狭窄的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不由分说地套在我身上,衣服上还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那你怎么没有在学校啊?”

“我给……我爸……打电话,他们……突然说……姐姐失踪……了……我想请假……回家……不行……”我一边流眼泪一边从嗓子眼里挤听不太清的词语,“呜呜呜呜呜……”

“黎玥都大学了,怎么还这么让人操心!”时漾拿过一卷卫生纸,粗鲁又小心地帮我擦着眼泪,动作笨笨的,“还有你,你爹妈让你去学校,是为了你好,高考那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在意了!就算你回去,也帮不了什么不是吗?在学校还有老师同学照看着,回了家大家都在忙,谁顾得上你吃饭睡觉?嗯?快回去吧,听见没?”

“嗯。”我闷闷地点头,用袖子揉着眼睛。身上裹着时漾暖烘烘的羽绒服,心里的焦躁似乎也暂时平息了些,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眼泪终于平息。

“可是现在让我回去,我也学不进去呀,”我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真想就呆在警局门口,时刻留意姐姐的消息。”

“不行。”时漾板起脸,语气十分强势,跟平时教训我时一模一样,“你现在不回去,学校门就关了,到时候你进不去,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你爸又该说你了。总之一定是要去的。”

我整个人蜷缩在她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被子上有股阳光晒过的味道:“外面太冷了。从这里到学校走过去要半小时,过去我就冻僵了。”

“穿我的衣服。”时漾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你只有这一件厚外套,我穿了,你穿啥?”我摇摇头,把衣服往她那边推了推。

“我不穿。”她梗着脖子说。

“不行。”我态度坚决。

“那你说怎么办?”时漾鼓起嘴巴瞪着我,脸颊微微泛红,像只气鼓鼓的小仓鼠。

“我可以在这儿待一晚,明儿天暖和点,我再去学校。”我抬头看向她,眼睛里满是恳求。

我发现时漾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像被点亮的星星,只是那光芒转瞬即逝。

她站起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头顶的白炽灯把她的影子投射到对面的白墙上,长长的,黑乎乎的一片,刚好把我笼罩住。

“这里放不下两个人。”时漾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声音比平时小了些。

我眼巴巴地望着她,没说话。

“好吧,那就跟你挤一挤。”时漾装作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开始收拾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把床上的书本和衣服都挪到地上的角落,又拍了拍床单上的灰尘。

她全程都没看我一眼,准是觉得我太麻烦。

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抱着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带着点洗衣液的清香。我躺好后,她关了灯,房间瞬间陷入黑暗,然后我感觉到床轻轻晃了一下,她在我身边躺了下来,离我很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柠檬玫瑰味。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上楼,踢踏踢踏的,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本来想问时漾是谁来了,但想到今天已经够麻烦她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屋关上门后,连门缝里的光都被挡住了,黑漆漆的,像一个安静的棺材,把所有的寒冷和喧嚣都隔绝在外。

我正胡思乱想,时漾忽然开口了,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应该是老板回来了。我在这里帮她看店,她白天要去学校上班。”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她人挺好的,愿意招我,还给我这间小房子住。”

时漾和我一样大,今年刚刚成年。她在职高上了一年就辍学了,说学校太无聊,不适合她。她拒绝了孤儿院提供的学费补助,跟着曾经小学里认的干大哥在这个城市里打零工,发传单、端盘子、看店,什么都做过。

一个月前我见到她时,她戴着顶黑色的棒球帽,穿着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兴冲冲地拉着我,说自己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在我家附近的便利店,还得意地掀起帽子,让我看她新染的挑染——两缕鲜艳的红色,衬得她雪白的皮肤更加透亮。那两抹艳红在风里飘起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她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大哥”身后瞎混的野丫头了。

“你不怕坏人吗?”我忍不住问,“便利店有时候要开到很晚,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欺负你怎么办?”

“坏人?”黑暗里传来一阵轻笑,时漾的声音带着点不屑,“你忘了?我小时候可不老实,村里的男孩子们都被我揍过。”

和时漾一起在村里上小学时,她可是那帮“坏孩子”里唯一的女生,跟着那个自称“□□老大”的高年级男生,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还抢过隔壁班男生的零花钱,没少干调皮捣蛋的事。

“可是社会比村里复杂多了,有更多更多的危险,我害怕……”我把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稍微能看清她脸的轮廓,“毕竟现在你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你了。”

“小时候没人管教,野得没边,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时漾的语气缓和下来,她似乎感觉到我动了,也微微侧过身,面对着我,“嗯……谢谢你愿意一直理解我。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店里有监控,老板也离得近。”

我们挨得很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还有她胸腔里传来的、跳得很快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打鼓一样。

“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胸口,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别过脸去,动作有些莽撞和慌乱,肩膀不小心撞到了墙,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嗯……”我感觉到她的不自然,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愧疚,一定是我太麻烦她了,“时漾,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总是这样呆呆傻傻的,你也知道。如果打扰你了,你就骂我,但是你千万不要生闷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呀,真的没有生气,你怎么会这么想?”时漾重新把脑袋转过来对着我,黑暗中,她的嘴唇在不经意间擦过了我的鼻尖,软软的,带着点凉意。

“我不信,要不然你为什么突然转过去?”我固执地说,“今天的事太突然了,对不起啊……对了,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给你。”

“我,我……”她竟然开始结巴起来,声音细若蚊蝇。

“真的,”我着急地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姐姐失踪的事让我心里乱得很,是你陪着我,我才好受点。如果现在又惹你生气了,我会难过死的。”

“笨蛋。”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温柔。

“时漾,我好想姐姐。”我的眼睛又沁满了泪珠,一想到黎玥可能遇到的危险,心就像被揪住一样疼,“她到底在哪里……会不会出事……”

“别,别难过,黎玥那么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好吗?”她着急地说,声音里带着点笨拙的安抚。

我没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枕巾。

她忽然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然后扭着腰向我这边俯下身,胳膊肘支在床沿,长发随意地垂落在另一侧,拂过我的脸颊,有点痒。她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与我的手十指相扣,手心暖暖的。

“你……”我刚想问她要干什么,嘴唇就被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是时漾的吻。她慢慢地挪动着唇瓣,轻轻地擦过我的嘴角,将我脸上的泪珠都拭去。她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捧着什么稀世贵宝,又好像心里有一盏明灯,能看清我脸上的每一处泪痕。

我的眼泪就这样被奇迹般地遏止了。

我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只呆呆地躺着,感受着她微凉的唇瓣在我的唇上轻轻厮磨,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她似乎有些累了,慢慢地停下来,坐直身子,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喘气,然后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大概是想看看我睡着了没有。

“原来亲嘴是这种感觉?”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发飘。

她准是被我忽然的话吓了一跳,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这就是你要的补偿吗?”我又问,心里像揣了只小鹿,怦怦直跳。

黑暗中,我看到时漾轻轻点了点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这天夜里的时漾,和我平日里认识的那个霸道又毒舌的她,竟然那么不同。她那么温柔,那么细致,那么冷静,又带着点笨拙的乖巧。

如果可以,真想永远和她这样待在一起,不用想姐姐的失踪,不用想高考的压力,就这么安安静静的。

“这么容易?”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的沉重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冲淡了些。

时漾愣了愣,然后默默地躺下,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着。

“是啊。”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听不出情绪。

准是困了。我抿了抿还带着她温度的唇瓣,也转过身,尽量让自己不要挤到她,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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