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上学，忙着赚钱，忙着忙着又忙过一年。

他们进入了大二的暑假。

这一年多，周闻秋和周家人都没有出现过。

童以沫心中的警铃没响，恐惧便慢慢减淡了。

七月三号考完最后一科，童以沫她们宿舍聚餐，吃烤肉。

平时各忙各的，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凑一起。

乔翡又提起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以沫，明年就大三了，你想考研的话，得准备起来了。”

李嫣然附和：“是啊，我们报的那个班，老师挺有实力的，你要不要看看。”

童以沫正在烤肉，闻言，先暂停了手里的动作，深吸口气，郑重道：“我仔细考虑过了，不考研了。”

“对，”黎薇欣慰地点点头，“我们决定，毕业继续做自媒体。”

账号已经快一百万粉丝了，就现在这个体量，挣得钱完全满足了她们对收入的期待。

乔翡微讶：“薇薇会做自媒体我猜道了，可以沫你...不是想当老师嘛？”

童以沫伸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这两年见的人多了，经历的事多了，想法也变了......好吧，我承认，主要是自媒体挣得多。”

其实比起钱，童以沫也需要那一百万粉丝。她希望警铃敲响那一天，她是有存在感的。

成为博主，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人，也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选择。

但这个理由说不出口，她只能拿钱当幌子。

四个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片刻后，童以沫才补充：“况且，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也很难考上了。”

“上学期我挂了两科，这学期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黎薇喝了口冰啤酒，“我妈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汉语言文学啊，自己的母语都能挂科哈哈哈哈——”

她们这两年的心血都放在了账号上，突然说撩开手沉下心考研究生，也不现实。

有得有舍，她们也有自知自明。

锅上的五花肉滋滋冒油，烟顺着管道被吸走。

乔翡沉默了片刻，忽然举起杯：“挺好的。”

她笑着说：“祝我们长歌有和，独行有灯。”

“说得好，乔翡。”黎薇和童以沫也提杯。

她们四个人，互相敬彼此。

*

喝了小酒一觉睡到天亮，童以沫收拾好行李，跟黎薇她们道别。

沈七已经在楼下等了。

十一点的票，她们要回趟桐城渔乡，劝说徐桂芬试试手术。

两年的时间，沈七自己攒了八万，童以沫借给他十二万。一共凑到二十万。

他们想带徐桂芬去北城的医院试试。

杨南枫今年高考，六月二十六号那天出成绩，他过了本科分数线，不多，但在苏城本地读个普通本科足够了。

杨爸爸高兴的不得了，没填志愿就先摆酒席，还邀请了沈七。

也是巧合，沈七在酒宴上认识了一位骨科医生，算杨家的亲戚。

饭桌闲聊，沈七跟他说了自己母亲的病症，医生说可以去他们的医院看看。

北城的三甲医院，骨科在全国排名前三。类似他母亲的病症，有过被治愈的先例。

这次回去，她们买的高铁票，并排连坐。

沈七一直攥着身边人的手，手心微湿。

见他紧张，童以沫便劝道：“别担心，医生不是说了嘛，这次先做检查，具体情况等检查出来再说。”

“不是......”沈七蹙着眉摇了摇头，“我是怕我妈不肯去。”

童以沫也不知该怎么劝解，她只侧头轻轻靠在沈七肩上，借以给他力量。

*

面包车停在车站后面的临停车位上，沈江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这两人怎么还没出来。

忽然一个靓丽的身影窜到他面前，歪头打招呼：“沈叔叔，你没看见我啊？”

女生穿了件粉色针织的短T，黑色牛仔短裤，短靴，戴一顶鸭舌帽，化了淡妆。

沈江愣了一下才认出来：“以沫？”

童以沫扭头看向沈七，笑道：“叔叔不认识我了~”

沈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儿子。

穿一件简约的纯色短T，黑色垂感长裤，背着双肩包，轻声唤了句：“爸。”

“...哎。”

从远处走来时，沈江真没注意，俊男靓女并肩，看气质不像，视线自动就忽视掉了。

他心中感叹，这两娃娃变化真大啊，冬天的时候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不容易察觉。如今穿的少了，身上莫名有种精贵气。

“怪不得人人都要读大学，”沈江启动了车后，又从后视镜看了看两娃娃，笑道，“这大学是好啊。”

“叔叔这是夸我们啊？”

“是夸是夸。”沈江奇道，“也说不上来哪变了，就感觉哪哪都变了。”

姥姥和妈妈也这么说的，每次回来，都变点。这次变化尤其大。

他们闲话家常。

童以沫和沈七对视片刻，只点头笑笑。

回家第一天，怕扫兴，谁也没开口。

翌日。

吃过早饭，收拾了碗筷，沈七拉着爸妈围坐在干净的餐桌旁。

“怎么了这是？我该上工了。”

“耽误你一会，爸，”沈七从兜里掏出那张银行卡，“这里有八万是我存的，有十二万是以沫借给我的......”

沈江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徐桂芬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和你爸这辈子才攒了二十五万，你们......”

“是真的，妈，没偷没抢，不过确实是我运气好。”沈七将这两年边工边读的事情讲给爸妈听，将杨南枫的事情讲给爸妈听。

他的语气平和，态度诚恳，他说：“妈，医生也是杨爸爸介绍给我的，在北城，是个骨科专家，深耕类风湿关节炎的病变，临床的关节移植手术更是数不胜数......”

“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他的语气变软，怕被拒绝，忽又急道，“先做检查，检查了再看医生怎么说。”

沈七单膝跪在徐桂芬的轮椅前，眼圈翻红：“妈，你这病是被拖出来的，如果早两年就去大城市，就去好医院，根本不用坐轮椅......”

说完，他低着头，他在想，如果妈妈拒绝了，他还能想到什么理由去劝，还能想到什么办法去说服。

不想，徐桂芬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啊？”

沈江的眼眶也红了，恨恨道：“这小子什么脾气，你还不了解？他哥去世后，非拉着我去派出所改名字，好好的名字非得改成沈七......”

徐桂芬听不得这话，两行泪簌簌就流了下来：“好孩子，是妈妈耽误了你。”

沈栖是徐桂芬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心尖尖上的肉。那孩子去后，她沉沦在悲痛里，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她默许了沈七改名，默许沈七背负哥哥的名字活下去。

每一声小栖都有了回应。

可她忘了，另外一个名字慢慢消失了。

“妈，您别这么说。”

徐桂芬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你这么好的孩子，要是出生在别的富贵人家，不会受这份拖累......”

“妈，”沈七伸手帮她擦泪：“这不是拖累。”

爱才常常觉得亏欠。

徐桂芬哭了好久，哭到没了力气，悲伤的情绪都发泄完了，才看向自己的老公。

夫妻这么多年，一个眼神，沈江就明白了老婆在想什么。

他将沈七的卡还回去。

沈七以为他们又要拒绝，急道：“爸妈，只是检查......”

徐桂芬按下儿子的肩膀：“我去。”

沈七一愣：“妈......”

徐桂芬将泪擦干净：“我跟你去北城治腿，用我们自己的积蓄。”

沈江附和道：“对，钱你拿回去，你和以沫自己存着，我们不能花你们的钱。”

钱不钱的，沈七还没顾得上，他只听到妈妈答应了，忽地喜极而泣：“真的？”

徐桂芬看着自己这个傻儿子，反而笑了：“真的。”

其实沈江私下劝过她，说这腿或许也是沈七的心病，腿好不了，他的心病也好不了。

“你长大了，以沫也长大了，你们俩大学都没毕业，挣的钱都快赶上你爸这辈子挣得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话说到这，突然被沈江打断了一下：“欸？你是做家教，运气好遇到了大老板，那以沫是做什么啊？赚这么多钱？”

沈爸爸有些酸了。

天知道，他这一辈子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统共才攒了二十五万。

*

三条鱼塘外的童家，童以沫正坐在餐桌前，给姥姥解释什么是自媒体。

手边还放了张银行卡，里面也有十二万。

除了借给沈七那部分，这部分是给姥姥的。

沈爸爸要是知道不是十二万，而是二十四万，岂止酸了，估计得红眼。

童以沫也是因为挣了这么多钱，才敢放弃考研，放弃自己从前的梦想。

黎薇说，她们还能挣更多。

姥姥第一反应是：“小草，你给人骗了吧？是不是村干部说得那种传销，你是不是......”

“不是，”童以沫笑着从平台里翻出自己的账号，随便点了一条视频，“你看。”

“我有很多粉丝的，你孙女现在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童以沫翻到最底下，找到沈七也出境的那条，“你看，你的小七在这。”

姥姥戴着老花镜眯眼，一副讶异的模样：“还真是小七？他，他跟你一起干这个...这个......”

“自媒体，姥姥，”童以沫接她的话，“他没和我一起，如果这次去北城顺利，阿姨的腿能站起来，他就准备考研了。”

姥姥开始察觉她的话外音，也不看视频了，摘了老花镜，冷声问：“那你呢？”

“我......想一直做自媒体。”童以沫抿了抿嘴，低着头，抬眼打量姥姥的神情。

姥姥沉着脸，不说话。

她便凑上去，搂了搂姥姥的脖子：“您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姥姥还是不说话。

她便撒娇：“你看我挣了这么多钱，等毕了业，我还能赚更多钱。到时候我在苏城买房子......哦，姥姥不喜欢苏城，那咱们选个其他城市，买个大房子，把你，沈叔叔沈阿姨全都接过去。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姥姥，您年纪大了，得去城市里了，城市里医疗条件便利。”

听罢许久，姥姥才仰头叹了口气：“你姐姐当初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童以沫一怔。

“打电话总说，等她挣了钱，就把我和你都接去大城市，说大城市学校好，医院好，哪哪都好。”

姥姥摸了摸眼角：“可我没等到啊。”

“小草，这么些年了，姥姥总在想，你姐姐为什么不肯回来啊？连过年回来看看我们都不肯，推说忙，说节假日有好几倍工资......”

“是不是因为姥姥总逼着她回来当老师啊？”

童以沫鼻酸，搂紧了姥姥：“不是的，姐姐有自己的苦衷。不怪姥姥，肯定不怪姥姥。”

“哎——”一声接一声的长叹。

童巧玲今年七十八岁了，活了这么些个年头，才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冥冥之中都注定好了。

想躲都躲不掉。

她艰难地开口：“......去吧。”

她突然泪如雨下：“从前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姥姥才帮你出了个主意。如今你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姥姥没有理由拦你啊。”

童巧玲想起自己经历过的，一场又一场的死别。

老头子去的时候，她得活着，得照顾女儿温心。

温心走了，她得活着，照顾女儿的女儿童相濡。

等相濡去世，她的屁股后面又跟了株小小草。

这遭罪的一生哦！

童巧玲都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

见姥姥哭的伤心，童以沫也泣不成声，扑在姥姥怀里。

“姥姥，你...你别哭了，姥姥，我......我不做自媒体了，我听您的话。”

童巧玲忽地笑了，一边流泪一边笑：“这么轻易就变卦了？真不做了？”

这孩子是唯一一个肯跟她服软的。

温心叛逆，相濡倔强，只有以沫，才会紧紧搂着她，告诉她：

“真不做了。姥姥比什么都重要。”

“姥姥您别难过了......”童以沫也急得直哭，她没想到姥姥会有这么大反应，气得只想抽自己嘴巴。

童巧玲抱着怀里的女娃娃。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她蜷成一团，只有小臂那么大，如今比自己高多了。

她止住呜咽，微笑着轻声问：“姥姥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真的啊，”童以沫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姥姥。”

童巧玲开怀，长吁了声：“...有你这句话，姥姥就知足咯。”

因为这株小草，她又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有些甜头。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但是......”

“但是什么啊，姥姥。”

但是这次，要让姥姥死你前面。

童巧玲忍住了，没说出口，这话太利，会伤着小孙女。

她摇摇头，傻笑道：“但是什么来着......姥姥给忘了，这脑子，不好使咯。”

除夕快乐大家！

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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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