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Autumn

岑玖被阎妄带回到了一个海城高档小区,一个想象中的“他们的家”。

“哥,你为什么要兼职?”

岑玖环顾大平层一圈。

她知道这个小区,海城寸金寸土的地带,一平方间5个W。

兼职是为了还房贷吗?

但他的母亲家境不是很殷实吗?

阎妄猜透她的疑惑,揉了把她湿漉漉的发丝。

“兼职是我免费帮那个大娘的,有空我就会去看看。

房子是全款买的,不必担心经济上的问题。

先去洗个热水澡,衣物都在柜子里。”

他的解释详尽周到,不给岑玖再次发问的机会,便推着她走向主卧的方向。

当初房子装修时,主卧就是特意为岑玖预留的。

彼时他并不知道何时能与岑玖重逢,却几乎是出于本能把主卧留给她。

2013年,岑玖和她母亲搬至阎家时,阎父已于一周前安排阎妄将自己的卧室迁至隔壁的小房间。

于是,那间宽敞的大卧室顺水推舟成为了岑玖的住所。

被推进主卧的岑玖,脑袋混混沌沌欲坠。

感冒加上整夜的雨淋,使她此刻头痛欲裂。

抬眼一扫,这间主卧的布局与老家毫无二致,她鼻腔瞬间涌起酸涩,连眼眶也酸得厉害。

阎妄一如既往将最大的一间卧室留给了她。

巨大的落地窗,浅色棉麻窗帘在晚风中轻柔摇曳,窗外蓊郁郁的绿意若隐似现。

床铺如蓬松的云朵般柔软,鹅绒被整齐叠放在一旁。

飘窗上的懒人沙发上,毛绒玩具静静蜷缩着,那只星黛露兔子歪着头,靠在窗户上,仿佛陷入沉思。

和当年阎妄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如出一辙。

步入衣帽间,左侧开放式衣架采用悬浮设计,清一色的简约系衣物井然有序。

转角处的暗门后,是一个独立的鞋区,鞋柜底部的智能感应系统会根据季节变化自动调节温湿度。

最特别的是占据整面墙的多功能梳妆区,隐藏式抽屉内,各种彩妆、珠宝与配饰收纳得有条不紊。

岑玖攥着睡衣的手背泛起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

阎妄何时购下的这处公寓?

那些尺寸分毫不差的衣物又是何时备妥?

她一无所知。

唯一明晰的,只是他始终如一将她视作掌中的小公主,倍加宠爱。

浴后水汽氤氲在颈侧,她随手抽出一件丝质睡衣。

而橱柜内的内衣,皆是依着她的尺码精心置备,目光扫过林林总总的内衣时,耳尖蓦地烧成晚霞。

阎妄对她自身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

她裹着松垮的睡衣踏出房门。

宽敞的客厅内清静无声,空无一人。

阎妄正倚在厨房流理台旁,紫苏姜茶在砂锅里咕嘟作响,缥缈的热气模糊了他下颌的线条。

见她湿发垂在锁骨处,水珠顺着颈线蜿蜒,他浓眉轻蹩,漆色瞳孔却浸着看不透的柔:“怎么不吹头发?”

岑玖迎上他晦涩难辨的黑眸,因着几分心虚,声音不由自主轻柔下来:

“吹了,没吹干。”

趁他变脸之前,她机智地转移话题:

“你在熬什么?”

但阎妄并没有轻易被她转移注意力:

“姜茶,先去把头发吹干。”

他掌心推着她后背,力度轻得像羽毛拂过脊梁,却不容抗拒。

将吹风机从洗漱柜深处抽出时,插头与插座相触的刹那,暖黄灯光化作蜜色的液体,漫过两人交叠的身影。

她刚沐浴过的发丝还散发着茉莉香波的气息,柔顺光滑地垂落在肩头。

阎妄按下吹风机开关,热风夹杂着柑橘味的护发精油徐徐吹出,温暖芬芳。

她坐在梳妆镜前,镜中倒映着他俯身的侧脸。

每次为她吹头发时,他总是全神贯注,小心翼翼调整吹风机的角度,使出风口与她的耳垂保持最佳距离。

几绺倔强的碎发翘在她鬓角,他轻轻按住,掌心蹭过她发烫的耳廓。

“别乱动,马上就好。”

他吐字时,气流先钻入她耳蜗,潮湿的尾音沾着洗发水的余香,在肌肤上凝成一小片酥麻。

最后一缕发梢服帖地垂落时,岑玖转头,发梢不经意扫过他下颌,湿润触感引得他喉结滚了滚。

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卷起纱帘,将暧昧的温度融进晚秋的夜。

姜茶在炉上悠然煮沸,香气四溢。

阎妄为她盛了满满一碗,而自己留下另一半。

生姜性温,姜茶正是驱散湿寒的良方,对于两人淋雨后感到的湿冷尤为适宜。

浓郁的姜香与丝缕的清甜裹挟着,暖烘烘淌过喉咙。

但岑玖只饮了半碗便已饱足,最后剩下的半碗,还是阎妄为她代劳饮尽。

她默默望着他咽下自己残留的甜涩,瓷碗沿印着两人交叠的唇纹,宛如一种无声亲密。

在沐浴前,她给舍友发了一条信息,说明今晚有事无法回宿舍。

舍友简短回复表示理解,并没有多问。

她向阎妄借了充电器才回卧室。

此刻窗外沦为天漏地涌的汪洋,行人风雨飘摇,连古槐的枝桠都在暴雨中折腰摧眉。

天地间一片混沌,唯有风雨晦暝中时隐时现的闪电,偶尔划破黑暗,带来一线光明。

但幸运的是,家是凄冷世界中唯一温暖的港湾。

只因有阎妄在。

*

暴雨连绵不绝,尔后是经久不散的浓雾,笼罩海城长达半个多月之久,天公陷入阴霾的死循环。

时至十月底,冷空气回流,罕见一个艳阳天。

今日恰逢周五,岑玖上午的日程并不紧凑,仅有一堂高数课。

但她的舍友上午另有要事,恳请她代上一堂公共选修课——案说民法典。

在海大,代课行为一旦被察觉,双方的平时成绩都将遭受扣减一半的严厉处罚。

岑玖心中踌躇,毕竟风险不小。

但在舍友的再三请求下,她还是难以拒绝。

毕竟,她们的关系向来亲密无间,平时若有相同的课程都会结伴而行,还常常互相帮忙带饭、取快递。

为使岑玖同意,舍友不仅送上了一大袋零食作为贿赂,还信誓旦旦承诺中午回来时会为她带上她最喜爱的煲仔饭。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岑玖终究还是点头应允,心里暗自祈祷公共选修课的老师不会那般严苛。

清晨,岑玖在简单迅速的洗漱后,携带着两本书前往教室。

高数课安排在思敏楼的大阶梯教室。

她推门而入,教室已座无虚席,同学们或埋头于资料,或低声讨论。

她在角落落座,取出笔记本和签字笔,静待上课。

不久,教授步入教室,他面容严肃,目光锐利,以严厉著称。

教授的授课逻辑严密,深入浅出,她全神贯注听讲,认真记着笔记。

高数课结束后,岑玖拿出手机,查看下一节课“案说民法典”的教室位置,却发现教室位于西校区的乐学楼。

中间仅有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她不敢迟疑,迅速动身赶往西校区。

西校区的乐学楼距离颇远,风声在耳畔呼啸,她一边小跑,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迟到。

但事与愿违,赶到教室时,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岑玖心中一沉,硬着头皮轻推开教室门,小声说了一声“报告”。

老师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手中正持着花名册,抬起头,透过眼镜框上方严肃审视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这门课程深受学生欢迎,教室内座无虚席。随着老师的问话,所有同学都将视线转向门口阴影中站立的她。

“魏沐婷。”

岑玖紧张地报出舍友的名字,不料话语一出,教室内顿时一片哗然。

“她叫魏沐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看着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她真是漂亮得惊人,是不是东校区的那个谁啊?”

而后排角落的阎妄一直趴在桌子上补觉,直到胳膊肘被人捣了一下,才不情不愿抬起头。

本以为是老师即将开始讲课,不料却发现大半个教室的学生都齐刷刷望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逆光里站着的女孩穿着米色针织衫,黑发被编成麻花辫,整齐地拢到一侧,双手紧抱着上堂课的高数课本。

长廊外的日光落于她的黑发上,衬得整个人冷冷清清的。

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岑玖,不紧不慢地说:

“魏沐婷同学,请进吧。看看哪个地方还有空位。”

岑玖微微点头,正准备朝教室里走去,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又吊儿郎当的声线:

“这里还有最后一个空位。”

林宥澈猜到岑玖是替别人代课,所以没有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只是示意性地招手。

正午阳光过于炽烈,空气中细小尘埃起起落落,岑玖抬眸间,直直对上角落覆影里一双黑得发蓝的眸光。

男生支着下巴,唇角勾得邪性,衬衫袖口被他随意撸到肘部,小臂绷出凌厉的线条。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逃窜似的径直栽进最后一排空位。

替舍友代课撞见熟人就算了,这熟人还是她哥?!

岑玖将上节课的高数课本放入桌洞,指尖发颤翻到授课页码。

侧脸迎上压得人脊梁发软的视线时,她压着声带挤出一声“哥”。

尾音刚飘出来,阎妄面色骤冷,眸底翻涌着阴鸷,像听见什么晦气词。

叫什么不好,非他妈叫他“哥”。

挺……好。

这堂课老师以实际案例为主线,深入剖析民法典中的相关条款。

林宥澈跟她敷衍打完招呼就瘫回桌板上,他对课堂内容兴味索然,只得通过游戏来消磨时间。

他们的座位位于教室最偏远的犄角,阎妄伺机而动,一把攥住岑玖搁在课本上的手,猝不及防与她十指绞缠,死死扣进桌底阴影里。

岑玖瞳孔骤缩,睫毛抖得像受惊的蝶,连抽手时指尖都带着颤。

阎妄却偏生将她的指骨锢得死死的,任凭她挣得课本簌簌作响,也只在唇角勾出个混不吝的笑弧。

教室内老师的讲解声不绝于耳,她不便在安静的课堂上开口说话,毕竟任何细微的交谈都可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右手被他紧紧握着,只好用左手拿笔写字。

随便从高数课本中抽出一张草稿纸,歪歪扭扭写下三个字。

「你干嘛?」

后面加了个「好过分」的颜文字。

阎妄瞥了眼草稿纸,拿起自己的签字笔,在上面落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想亲你。」

后面跟了个毫无廉耻的「我错了」的颜文字。

教室位于一楼,窗外种植着一排排金枝槐。

灼目的光漏过高楼,在他眉骨边投下一抹不完整的残影,笑得无赖又邪气。

岑玖次次栽进他蓄意的陷阱,明知是饵,偏生连挣扎都成了甜痛的瘾。

讲台上的老师正孜孜不倦阐述着一个婚姻纠纷的案例。

一对原本相爱的夫妻,由于婚前缺乏深入的了解,性格上的不合导致婚后频繁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演变成家庭暴力。

最终,原告因无法忍受被告的暴力行为,不得不选择报警求助。

岑玖决意不再理会身侧毫不讲理的人,转而专心致志聆听老师的讲解,渐渐入了神。

她两岁时,父亲在工地意外中不幸离世,只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

十几年来,母亲独自一人艰难将她抚养长大。

直到她十五岁那年,母亲告知她,将带她去见一位叔叔。

她心中虽了然于胸,却没有提出异议。

她深切体悟到母亲这些年的艰辛,所以在母亲带她去见阎妄的父亲时,表现得极为乖巧懂事。

明白母亲这些年独自支撑这个家,已是疲惫不堪。

如果这段新的关系能够为母亲带来幸福和慰藉,那她愿意欣然接受。

阎妄的父亲外表威严,对人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唯独在岑玖面前,他才会展露出少见的温和与亲切。

可惜天不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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