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玖被阎妄带回到了一个海城高档小区,一个想象中的“他们的家”。
“哥,你为什么要兼职?”
岑玖环顾大平层一圈。
她知道这个小区,海城寸金寸土的地带,一平方间5个W。
兼职是为了还房贷吗?
但他的母亲家境不是很殷实吗?
阎妄猜透她的疑惑,揉了把她湿漉漉的发丝。
“兼职是我免费帮那个大娘的,有空我就会去看看。
房子是全款买的,不必担心经济上的问题。
先去洗个热水澡,衣物都在柜子里。”
他的解释详尽周到,不给岑玖再次发问的机会,便推着她走向主卧的方向。
当初房子装修时,主卧就是特意为岑玖预留的。
彼时他并不知道何时能与岑玖重逢,却几乎是出于本能把主卧留给她。
2013年,岑玖和她母亲搬至阎家时,阎父已于一周前安排阎妄将自己的卧室迁至隔壁的小房间。
于是,那间宽敞的大卧室顺水推舟成为了岑玖的住所。
被推进主卧的岑玖,脑袋混混沌沌欲坠。
感冒加上整夜的雨淋,使她此刻头痛欲裂。
抬眼一扫,这间主卧的布局与老家毫无二致,她鼻腔瞬间涌起酸涩,连眼眶也酸得厉害。
阎妄一如既往将最大的一间卧室留给了她。
巨大的落地窗,浅色棉麻窗帘在晚风中轻柔摇曳,窗外蓊郁郁的绿意若隐似现。
床铺如蓬松的云朵般柔软,鹅绒被整齐叠放在一旁。
飘窗上的懒人沙发上,毛绒玩具静静蜷缩着,那只星黛露兔子歪着头,靠在窗户上,仿佛陷入沉思。
和当年阎妄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如出一辙。
步入衣帽间,左侧开放式衣架采用悬浮设计,清一色的简约系衣物井然有序。
转角处的暗门后,是一个独立的鞋区,鞋柜底部的智能感应系统会根据季节变化自动调节温湿度。
最特别的是占据整面墙的多功能梳妆区,隐藏式抽屉内,各种彩妆、珠宝与配饰收纳得有条不紊。
岑玖攥着睡衣的手背泛起青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
阎妄何时购下的这处公寓?
那些尺寸分毫不差的衣物又是何时备妥?
她一无所知。
唯一明晰的,只是他始终如一将她视作掌中的小公主,倍加宠爱。
浴后水汽氤氲在颈侧,她随手抽出一件丝质睡衣。
而橱柜内的内衣,皆是依着她的尺码精心置备,目光扫过林林总总的内衣时,耳尖蓦地烧成晚霞。
阎妄对她自身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
她裹着松垮的睡衣踏出房门。
宽敞的客厅内清静无声,空无一人。
阎妄正倚在厨房流理台旁,紫苏姜茶在砂锅里咕嘟作响,缥缈的热气模糊了他下颌的线条。
见她湿发垂在锁骨处,水珠顺着颈线蜿蜒,他浓眉轻蹩,漆色瞳孔却浸着看不透的柔:“怎么不吹头发?”
岑玖迎上他晦涩难辨的黑眸,因着几分心虚,声音不由自主轻柔下来:
“吹了,没吹干。”
趁他变脸之前,她机智地转移话题:
“你在熬什么?”
但阎妄并没有轻易被她转移注意力:
“姜茶,先去把头发吹干。”
他掌心推着她后背,力度轻得像羽毛拂过脊梁,却不容抗拒。
将吹风机从洗漱柜深处抽出时,插头与插座相触的刹那,暖黄灯光化作蜜色的液体,漫过两人交叠的身影。
她刚沐浴过的发丝还散发着茉莉香波的气息,柔顺光滑地垂落在肩头。
阎妄按下吹风机开关,热风夹杂着柑橘味的护发精油徐徐吹出,温暖芬芳。
她坐在梳妆镜前,镜中倒映着他俯身的侧脸。
每次为她吹头发时,他总是全神贯注,小心翼翼调整吹风机的角度,使出风口与她的耳垂保持最佳距离。
几绺倔强的碎发翘在她鬓角,他轻轻按住,掌心蹭过她发烫的耳廓。
“别乱动,马上就好。”
他吐字时,气流先钻入她耳蜗,潮湿的尾音沾着洗发水的余香,在肌肤上凝成一小片酥麻。
最后一缕发梢服帖地垂落时,岑玖转头,发梢不经意扫过他下颌,湿润触感引得他喉结滚了滚。
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卷起纱帘,将暧昧的温度融进晚秋的夜。
姜茶在炉上悠然煮沸,香气四溢。
阎妄为她盛了满满一碗,而自己留下另一半。
生姜性温,姜茶正是驱散湿寒的良方,对于两人淋雨后感到的湿冷尤为适宜。
浓郁的姜香与丝缕的清甜裹挟着,暖烘烘淌过喉咙。
但岑玖只饮了半碗便已饱足,最后剩下的半碗,还是阎妄为她代劳饮尽。
她默默望着他咽下自己残留的甜涩,瓷碗沿印着两人交叠的唇纹,宛如一种无声亲密。
在沐浴前,她给舍友发了一条信息,说明今晚有事无法回宿舍。
舍友简短回复表示理解,并没有多问。
她向阎妄借了充电器才回卧室。
此刻窗外沦为天漏地涌的汪洋,行人风雨飘摇,连古槐的枝桠都在暴雨中折腰摧眉。
天地间一片混沌,唯有风雨晦暝中时隐时现的闪电,偶尔划破黑暗,带来一线光明。
但幸运的是,家是凄冷世界中唯一温暖的港湾。
只因有阎妄在。
*
暴雨连绵不绝,尔后是经久不散的浓雾,笼罩海城长达半个多月之久,天公陷入阴霾的死循环。
时至十月底,冷空气回流,罕见一个艳阳天。
今日恰逢周五,岑玖上午的日程并不紧凑,仅有一堂高数课。
但她的舍友上午另有要事,恳请她代上一堂公共选修课——案说民法典。
在海大,代课行为一旦被察觉,双方的平时成绩都将遭受扣减一半的严厉处罚。
岑玖心中踌躇,毕竟风险不小。
但在舍友的再三请求下,她还是难以拒绝。
毕竟,她们的关系向来亲密无间,平时若有相同的课程都会结伴而行,还常常互相帮忙带饭、取快递。
为使岑玖同意,舍友不仅送上了一大袋零食作为贿赂,还信誓旦旦承诺中午回来时会为她带上她最喜爱的煲仔饭。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岑玖终究还是点头应允,心里暗自祈祷公共选修课的老师不会那般严苛。
清晨,岑玖在简单迅速的洗漱后,携带着两本书前往教室。
高数课安排在思敏楼的大阶梯教室。
她推门而入,教室已座无虚席,同学们或埋头于资料,或低声讨论。
她在角落落座,取出笔记本和签字笔,静待上课。
不久,教授步入教室,他面容严肃,目光锐利,以严厉著称。
教授的授课逻辑严密,深入浅出,她全神贯注听讲,认真记着笔记。
高数课结束后,岑玖拿出手机,查看下一节课“案说民法典”的教室位置,却发现教室位于西校区的乐学楼。
中间仅有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她不敢迟疑,迅速动身赶往西校区。
西校区的乐学楼距离颇远,风声在耳畔呼啸,她一边小跑,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迟到。
但事与愿违,赶到教室时,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岑玖心中一沉,硬着头皮轻推开教室门,小声说了一声“报告”。
老师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手中正持着花名册,抬起头,透过眼镜框上方严肃审视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这门课程深受学生欢迎,教室内座无虚席。随着老师的问话,所有同学都将视线转向门口阴影中站立的她。
“魏沐婷。”
岑玖紧张地报出舍友的名字,不料话语一出,教室内顿时一片哗然。
“她叫魏沐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看着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她真是漂亮得惊人,是不是东校区的那个谁啊?”
而后排角落的阎妄一直趴在桌子上补觉,直到胳膊肘被人捣了一下,才不情不愿抬起头。
本以为是老师即将开始讲课,不料却发现大半个教室的学生都齐刷刷望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逆光里站着的女孩穿着米色针织衫,黑发被编成麻花辫,整齐地拢到一侧,双手紧抱着上堂课的高数课本。
长廊外的日光落于她的黑发上,衬得整个人冷冷清清的。
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岑玖,不紧不慢地说:
“魏沐婷同学,请进吧。看看哪个地方还有空位。”
岑玖微微点头,正准备朝教室里走去,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又吊儿郎当的声线:
“这里还有最后一个空位。”
林宥澈猜到岑玖是替别人代课,所以没有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只是示意性地招手。
正午阳光过于炽烈,空气中细小尘埃起起落落,岑玖抬眸间,直直对上角落覆影里一双黑得发蓝的眸光。
男生支着下巴,唇角勾得邪性,衬衫袖口被他随意撸到肘部,小臂绷出凌厉的线条。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逃窜似的径直栽进最后一排空位。
替舍友代课撞见熟人就算了,这熟人还是她哥?!
岑玖将上节课的高数课本放入桌洞,指尖发颤翻到授课页码。
侧脸迎上压得人脊梁发软的视线时,她压着声带挤出一声“哥”。
尾音刚飘出来,阎妄面色骤冷,眸底翻涌着阴鸷,像听见什么晦气词。
叫什么不好,非他妈叫他“哥”。
挺……好。
这堂课老师以实际案例为主线,深入剖析民法典中的相关条款。
林宥澈跟她敷衍打完招呼就瘫回桌板上,他对课堂内容兴味索然,只得通过游戏来消磨时间。
他们的座位位于教室最偏远的犄角,阎妄伺机而动,一把攥住岑玖搁在课本上的手,猝不及防与她十指绞缠,死死扣进桌底阴影里。
岑玖瞳孔骤缩,睫毛抖得像受惊的蝶,连抽手时指尖都带着颤。
阎妄却偏生将她的指骨锢得死死的,任凭她挣得课本簌簌作响,也只在唇角勾出个混不吝的笑弧。
教室内老师的讲解声不绝于耳,她不便在安静的课堂上开口说话,毕竟任何细微的交谈都可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右手被他紧紧握着,只好用左手拿笔写字。
随便从高数课本中抽出一张草稿纸,歪歪扭扭写下三个字。
「你干嘛?」
后面加了个「好过分」的颜文字。
阎妄瞥了眼草稿纸,拿起自己的签字笔,在上面落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想亲你。」
后面跟了个毫无廉耻的「我错了」的颜文字。
教室位于一楼,窗外种植着一排排金枝槐。
灼目的光漏过高楼,在他眉骨边投下一抹不完整的残影,笑得无赖又邪气。
岑玖次次栽进他蓄意的陷阱,明知是饵,偏生连挣扎都成了甜痛的瘾。
讲台上的老师正孜孜不倦阐述着一个婚姻纠纷的案例。
一对原本相爱的夫妻,由于婚前缺乏深入的了解,性格上的不合导致婚后频繁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演变成家庭暴力。
最终,原告因无法忍受被告的暴力行为,不得不选择报警求助。
岑玖决意不再理会身侧毫不讲理的人,转而专心致志聆听老师的讲解,渐渐入了神。
她两岁时,父亲在工地意外中不幸离世,只留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
十几年来,母亲独自一人艰难将她抚养长大。
直到她十五岁那年,母亲告知她,将带她去见一位叔叔。
她心中虽了然于胸,却没有提出异议。
她深切体悟到母亲这些年的艰辛,所以在母亲带她去见阎妄的父亲时,表现得极为乖巧懂事。
明白母亲这些年独自支撑这个家,已是疲惫不堪。
如果这段新的关系能够为母亲带来幸福和慰藉,那她愿意欣然接受。
阎妄的父亲外表威严,对人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唯独在岑玖面前,他才会展露出少见的温和与亲切。
可惜天不遂人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