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和我妈相依为命。
我妈说,我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我爸看了我,觉得我一脸苦相,不吉利。说我会阻碍他升官发财,是他的绊脚石。然后他丢下我和我妈爬了,去大城市逍遥了。
每每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都会停下来,然后抹眼泪。
她边抹边说:“当初我为什么不听劝?非要嫁给你爹。现在好了,我一个人每天忙前忙后累.死的,我图什么呀我?!”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不知所措地安慰她。
我说:“妈,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然后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妈最喜欢这句话。
每回我这样安慰完,我妈就会抱着我,轻拍我的背。
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她的话也连跟着在我耳边盘旋。
她说:“小锦啊,你记着,你以后不能像你那个畜.生爹那样,干出抛妻弃子的事来。听到没有?”
“嗯。我知道的,妈。”我回答她说。
不过我到最后也没有娶妻生子。
2.
我和陈淮是在高中认识的。
我中考没辜负我妈的期望,考上了小县城里最好的高中。
成绩出来那天我妈特别高兴,难得花钱请了周边的邻居来吃饭。
来吃饭的人里有个我没见过的女人,她眼睛小小的,眉毛也细细的,耳边几缕碎发,像电视机里说的那种江南美人。
她吃饭时很拘谨,像是第一次吃这种席一样。她只会夹她跟前的菜,有的时候菜转过去了,她都没夹到。
我妈和她挨着坐,很多菜都是我妈帮她夹的。
我也没见过她和身边的人说话,除了我妈。
饭后我妈跟我说,那是大城市里搬来的新邻居,姓姜,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丈夫半年前去世了,欠下了一屁股债,城里的房子用来抵债了,只好搬来县城。
说到这里,我妈叹了口气:“她还有个孩子,和小锦你一般大,也是今年上高中。以后咱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我嗯了一声。
我妈总是会对那些同样可怜的女人格外关照。
那日饭后,我妈时不时就会去她家帮忙。
3.
小县城的夏天燥热不堪,市一中又比其他学校提早了半个月开学。
八月中旬一到,我妈就拉着我去一中报名了。
那天在我的记忆里天气很好。骄阳高高地悬在天上,大地平静无风,知了藏在树梢里,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
我妈边拉着我,边跟我叮嘱:“新学期要好好学,要跟上老师的进度……”
她说一句我嗯一声,虽然这些话我听过许多回了。
不知道她看见什么了,我耳边的叮嘱声突然消失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她最近常帮的那个女人。
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个子很高,大概超出我半个头,皮肤也很白,整个人清瘦颀长,像夏日里清爽的风。
那大概就是我妈嘴里常说的姜姨的儿子了。
我妈的脸在一瞬间跳跃起来,她拉着我的手,说:“咱们快去跟你姜姨打个招呼!”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我妈就小跑过去了。
我喊了一声妈,抬脚跟了过去。
姜姨看见了我们,细细的眉眼弯起来:“小锦好啊。”
我应了一声:“姜姨好。”
姜姨身边的男生看过来,冲我妈点了点头:“阿姨好。”
他说完就转过头去继续看宣传栏了,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冰冷冷的气味,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姜姨小幅度拍了他一下:“我出门时跟你说过的,忘记啦?这个是你赵姨的儿子,许锦。”
然后他又把头转过来:“你好。”
接着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开场白。
“初次见面,我是陈淮。”
他语气硬邦邦的,说完就转过去。
可我分明看见他耳根处有点红。
不会是害羞了吧?
我觉得有点新奇,毕竟看起来那么冷的一个人。
4.
“我叫许锦,锦上添花的锦。”我说。
陈淮嗯了一声,挪开视线去看别处了。
姜姨瞪了他一眼,然后和我妈高高兴兴地去看分班情况去了。
女人们在一起总是有数不尽的话要说,像那个家的孩子怎么落榜了啊,你家孩子考的不错啊,今天你家准备烧什么菜啊……
我妈和姜姨聊着家长里短聊入了迷,将我和陈淮落在后面。
我摸了摸鼻子,从眼尾悄悄去瞥陈淮。
蝉在树梢头叫个没完,我悄悄瞥过去的时候,正好好陈淮的视线撞了上去。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四周的热浪静了下来,蝉的叫声好像也被拖得很长。
我匆忙挪开视线,往我妈的方向走了两步。
陈淮也跟了上来,他往上提溜了一下他书包的肩带,突然开口:“谢谢。”
我一开始没听懂,下意识追问了一句:“谢什么?”
陈淮绷着脸没说话,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我妈常去他家帮忙的事。
我笑了下:“没什么了,要是谢也应该谢我妈。”
陈淮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的回答也是淡淡的一声嗯。
5.
我和陈淮被分到了一个班。
我妈在分班栏上看见我和他并排的名字时,拉着姜姨的手笑得很开心:“两个孩子在一个班,都在a班,正好可以相互照顾一下。”
她笑完转头来看我:“记着吗?”
我有点无奈地嗯嗯:“记着,记着。”
新分的班座位都是自己挑。秉承着两个孩子相互照顾的原则,我妈和姜姨一拍即合,强硬地把我和陈淮塞进了两个并排的桌子里。
我妈和姜姨塞完就拍屁股走人了,于是只剩我和陈淮两个人干瞪眼。
也不算是干瞪眼。
因为陈淮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然后从他的包里摸出了一沓厚厚的教材,开始刷了。
真正尴尬的其实只有我一个。
我是个极容易尴尬的性格,按我妈的话说,就是谷仓里的老鼠,容易一惊一乍。
像有时和别人聊天,突然一句话就可能让我尬住。更别提这种强行和刚认识的人成为同桌了。
但陈淮看起来并没什么抗拒情绪,自然也没有换个位置的倾向。
我抠着笔,也不好意思再换。
不然有些像我讨厌人家了。
没事的,玩几天就熟了。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也拿了一套教材开始看。
6.
学生时代的日子总是眨眼过得飞快,我一开始的尴尬,也跟着飞快的时光消失了。
晚自习放学后,我揉了揉酸涩的五指,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眼尾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陈淮身上。
他的表情和下午初见时一样,冷冰冰的,像冬日里水下三尺深的冰,难以接近。
陈淮收拾完,提着包准备走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明天见。”
陈淮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开口。然后他也说了一声“明天见”。
不过我和陈淮没有明天见成,因为我们一出校门,我妈和姜姨就把我两拉回我家,说上一天学辛苦了,先吃个火锅再休息。
于是我和陈淮肩挨肩围着我家餐桌坐一块,对面是笑盈盈的我妈和姜姨。
桌上摆着家用的电动火锅炉,上面冒着白气,锅里面滚沸着丸子白菜土豆,一看就知道出自我妈之手。
“快趁热吃。”我妈招呼着,边往里面下肉片,“凉了就没味了。”
我嗯了一声,夹了块烂熟的土豆小咬了一口。
很软很烂,还有点辣。
这倒是我第一次和除了我妈之外的人一起在家、这样热热闹闹地吃火锅。
说不习惯当然是有的。我们家亲戚少,姥姥姥爷在我三岁时就过世了,再加上我爸一跑,有多少亲戚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自然没有什么家庭大团圆的饭。
我以为陈淮会和我一样不自在,可我偷偷瞥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他神色自若地抬碗接了我妈一勺丸子。
他接完乖乖巧巧地说:“谢谢赵姨,味道很好。”
我妈对他这声夸奖很受用,眼睛笑得都能看见褶子。
我妈说:“好吃就多吃点。”
我默默从陈淮身上收回视线,把那块土豆塞进嘴里。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家里难得有点烟火气,热热闹闹的。
因为我妈和姜姨坚持一个人上下学不安全,我和陈淮成了回家路上的搭子。
每天放学,要么去他家吃宵夜,要么去我家。
7.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之间最容易打成一片,三言两语便能称兄道弟,再多聊一些,便成了熟识的好友。
不到一个月,我就和新班级里大多数人混了个熟。
除了陈淮。
我很少见他和其他人多聊几句的。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刷题,周边都笼了一层旁人无法接近的屏障似的。
我有回和我妈谈到这件事,我妈说,可能是家里出了事,人突然一下就明白了很多世事,所以成熟了,长大了。
但相处下来我却发现,陈淮其实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好接近。
那层屏障看起来真实,其实都是虚的,像原野上的大雾。
后来我就在那些大雾里,寻寻觅觅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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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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