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再次走进熟悉的密道,池泷心中十分沮丧。

刚才自己脑袋一热选择继续探寻真相,可真正踏入这里又逐渐涌上后悔,理智告诉自己面对这样的隐情竟然还想着逃避,感情上却又在唾骂自己这是在冒险,置家人朋友自己于不顾。

在理智和感情之间的来回拉扯,让她为自己的义无反顾害怕,也让她为自己的胆小自私愧疚,拉住老人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轻颤。

似乎是感受到池泷的不安,老人轻轻拍了拍池泷的手掌,说道:“放心,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些什么的。”

“为什么是我?”池泷闷声闷气地问出第二个问题。

不是池泷迟钝,可能是因为对这里先入为主的同情和偏向,再加上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隐秘复杂的委托,尽管觉得不对劲,她也没有特意去脑补些什么。

可每次自己疑惑时老人就会出现、做委托时会发现一大堆的隐情、自己刚出现在蜂窝墓地里就被找到,无疑能确定:这些老人家确实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一直实时掌握着自己的行踪。

而且似乎利用自己的同情心和好奇心,有意引导自己走到这里。

最可恶的是,解密也好,解答也罢,池泷知道,这群人从头至尾根本从没想过要隐瞒什么,他们毫不遮掩的巧合行为,其实一直都在明晃晃地告诉自己“看!这里有猫腻”。

自己才是那只好奇心过剩的猫。

老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池泷,慈祥又愧疚的眼神让她想到了擎叔,她微微撇开头,只听见老人轻柔说道:“对不起孩子,真的对不起。”

池泷皱眉,心中涌起几分烦躁。她想,对不起有什么用呢,自己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引君入瓮但愿者上钩,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

而且说实在的,自己还没查清娑利姌的异状跟这群人是否有关,不入虎穴,还不知道能不能完全相信他们呢。

“你来这里,确实是一个陷阱。你了解到现在的一切,也是我们故意为之。”他脸上带着愧疚,还有隐隐的无奈,“本来我们都打算放弃了,可你突然出现在车站,见到娑利姌的那一刻,她选择了你,这让我们都十分意外。”

“选择?”池泷睁大眼睛,更震惊的是,这些事竟然跟娑利姌也有关系?

“是的。那场事故之后的几年,娑利姌突然拥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她似乎能感受到‘神意’,用信息素辨别对方是否是‘能够被选择的人’。这个人,据她说,可能会带来转机。”

我的天啊,这都星际多少年了,竟然还有这种封建迷信吗?池泷难以理解。

老人轻轻笑出声:“确实很令人难以接受,可她的信息素确实发生了改变,普通检测时能被轻易抓到,辨别时却无法被人发觉,据她说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受’。曾经我们也感到震惊和不信,但她后来还做过几次预言,全都一一实现了。而且,”老人看着池泷,目光里好像藏着什么,“你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池泷忍不住放大声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娑利姌说话经常谜语兮兮的了,感情是跟什么“神”有关系。可这种奇怪的事情怎么能随便相信啊。

“呵呵呵呵……”老人轻笑出声,拍拍池泷的肩膀,“其实当她告诉我们‘被选择的人’已经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也考虑过不把你牵扯进来,”放在肩头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为了不让飞燕的人把你带走,我们决定让她把你带回家藏起来,以前也有来的孩子会住在娑利姌家中,飞燕基本只会趁他们落单时动手,而不会侵入我们的住所,等第二日,直接将你找个由头送走就行。”

“但那晚也不是很平静啊。”池泷皱起眉头,老实说,她现在听到“飞燕”这两个字就浑身难受,难怪第一晚做噩梦的感觉记忆犹新,原来早就跟飞燕扯上了关系。

“没错,我们突然发现,一向‘和平相处’的飞燕,那晚却直奔她家,尽管知道没用,可我们也尽快集结,准备去救你,”老人拿着拐杖的手掌越握越紧,指甲盖后面泛起了白色,“你问我,年轻人知不知道我们的事,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可那晚,我们看见不远的街区,停着几辆警车。”

想起那群一脸疲惫的孩子,老人心里怪不是滋味:“他们或许就像你说的,早就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想要询问却也知道会守口如瓶,于是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些事吧。”

“可飞燕哪是你们能掌控的人啊。”深深叹了一口气,池泷想起那扇大开的窗户,想必敌人已经摸到窗边了,而外面守着的人却毫无察觉。

“对,”似乎是羞愧,老人眼睛望向地面,脚步蹒跚,“但好在你醒了。”

“他们的手里有一种奇怪的迷药,往常落单的人会被毫无防备地迷晕带走,直到死去也不会醒来。”老人的声音几近哽咽,“我们也研究过,可是破解不了,幸好、幸好你醒了,像一个奇迹。”

“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开心坏了,为了防备飞燕在别的地方下手,一整晚,我们都严防死守,幸亏无事发生。”

所以,那碗粥,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倒掉的?闻言,池泷心中好气又好笑。

“因为奇迹发生,所以你们不想送我离开了?”她挑挑眉,问道。

“不是,”老人笑着摇摇头,“是飞燕向我们提出了抗议,说我们撕毁了契约。为防它们狗急跳墙,我们只能暂时停止了行动,顺带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被选中的人。”

“你们和飞燕到底是什么关系?”想起自己被谜题耍得团团转的样子,池泷不仅气闷,但她还是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肩膀上的手落下抓住池泷的手,带着她继续向前走,“那个央星派来的建筑师……”

“米斯埃德尔。”池泷接道。

“嗯,”老人缓缓说道,“因为他拿着艾济的图纸和信息,很快获得了乔城人的信任,在回收完尸骨之后,他鼓励他们重建乔城。”

这倒是和郝警官说的都对得上。

“本着对好友的承诺,他的一切重建都没让王室插手。正好,王室也乐得不操心。一次密道重建的过程中,娑利姌单独找到他,向他说了第一个预言,按照这个预言,他发现一间密室,那间密室在图纸上并未有任何标注。可能艾济还没来得及画上或者连他也不知道。”说到这,老人停下脚步,松开握住池泷的手,敲了敲右边的墙壁。

一小块扇门状的墙壁慢慢移开,池泷转头看去,伴随着老人“那间密室,是乔城的眼睛”的话语,一个拥有刺眼白光的大房间乍然出现。

许多不同的设备各自按照不同频率,正闪着红色或者绿色的光,两侧、头顶和脚下墙上不时有一道极细的灿光划过,眼睛还未抓住,就已经沿着既定轨道不断往房间中间飞去。

而房中,不少人拿着光脑轻点,似乎在操控什么。

最令人注目的是,房间中间有一块被分割成多块的巨大方形投影屏幕。

哪怕站在门口,池泷也能一眼看到上面有车站、钟楼等等不同的场景,偶尔有路人或者飞鸟闪过,就像真实发生在眼前。

来不及震惊,池泷就被老人拉了进去。

走近了再看,池泷才发现,这块巨幕是由多块小型屏幕组成的,一个场景大约有五到六个角度,那些飞驰的灿光应该是乔城各处监控传回来汇总的数据流。

找了找巨幕周围,池泷在旁边一找到个小小的白色机器,上面插满了黑色长条卡。不出意外,那应该是数据流的储存器。

但不同的是,市面上的储存器一般以月轨6线附近M126星球上的影像矿土为原料,那种原料经过加工后会产生有些骚包的粉银外表,这些却是黑色的。

除了机甲研究,池泷对其他机械设备大多数一知半解,她似乎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机械原理总是最低分。

她只能确定,这套设备优于现今市面上流通的监控,说不定还胜过军方。因为作为前线兵士培养的她不曾在乔城观察到任何摄像机械,甚至信息素也感应不到任何监控波动,更不曾见过任何传输线。

它是完全隐形的,无形中掌控着乔城的点点滴滴。

“这里是工业区吗?”池泷指着一个屏幕问道,这个场景自己从未见过。

“没错,”接话的是一个女声,池泷向旁边看去,因为太过于震惊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些,她没注意房间里的人此时竟都停下了工作,正在看着她。

说话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alpha女性,她的右眼显而易见地无神,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枚做工粗糙的义眼。

尴尬地摸摸脸,同时被这么多人注视,池泷有些无措。

但心中同时暗暗纳罕:连飞燕都未曾察觉的监控技术,这套设备的价值绝对比自己想的要高级很多。

其实如果是林息也在这里,他一定会补充,这套监控设备,看光流数据传输速度说明它的延迟率完全为零,画面效果说明它的影像捕捉技术早已超越蛙眼,更不存在传输损耗。

最恐怖的是,百年战争以后,星联寻找了许多年,从未在任何星球上找到能产生如此清晰又实时画面的制作材料。

这是一个和乔城格格不入的房间,也是一个和星联格格不入的房间。

“唯一与外界的区别,就是我们没有采用主脑AI,”刚才说话的alpha女性继续说道,“因为我们不相信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的操控者。”

慢慢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这些人或者戴着义肢,或者戴着义眼义耳,甚至有人半边脸都是由明显人造的类肤材料包覆着,池泷心下有数,她总算见到了这群月轨事故幸存者的真面目。

暗暗数了数,原来也不过十几人。

池泷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很好看透,一个左腿做了完全金属机械义肢的beta男性说道:“大多数人都死了,拼命熬了这么多年,还是熬不住了。”

满脸的皱纹加上深重的声音,感觉像一根烧到底的蜡烛,“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来,”那位失去半边脸的beta男性说道,那张脸上用的肯定不是现在已经批量生产人造皮肤,因为他说话时,嘴角的皮肤还会不断凸起,发生轻轻的“噗”声。

真的是个奇怪的地方,池泷想,最先进的设备和最落后的人。

熟悉的拐杖声响起,好像怕她跑了似的,老人先是轻轻圈住池泷的手腕,手腕处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刚才低了不少。

“那个建筑师看到这个房间时,也很震惊,尽管他不能完全了解,却也明白这似乎是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

听话中的意思,池泷不确定地问道:“意思是,这个房间从那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对,”那位alpha女性老人家似乎是这个房间的管理者,“娑利姌说‘墓碑边藏着无法瞑目的眼睛’,这一切就像凭空出现的。”

老人家扬了扬手里的光脑,“连这个都是备好的,这个光脑不需要接入星网,就能知道外面所有的新闻。设备也会自行更新。但单方面的,我们能看到外界的所有事,却无法利用星网做些什么。”

接过老人手中的光脑,池泷按照尹霄教的操作了一下。

果然和老人说的一样,尽管运行原理好像是一样的,但这些网络似乎置于星网的上层平行带,换句话说,就是现今应该没有任何手段能追踪到这个能俯瞰整个星网的网络,同样,这个网络也无法对星网造成任何影响。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如果说这真的不是怪力乱神,那他们未免演的也太真太像了,单这间房里的成本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负担得起的。

随即池泷想到什么,小心地问:“那么那场事故……或许是有影像记录的?”

“没错,而且通过那段监控,那个建筑师发现了一个人,”说话的是池泷熟悉的老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屋子里老人们的表情突然都变得愤恨起来,“陶氏,那个摁下爆炸按钮的人,叫陶粒,当年她只是陶家一个默默无闻的旁支。”

“现在是央星陶家的家主,”池泷轻声接道。

“所有人都知道,陶家从托亚接管战争开始就一直伴随左右,他们是王室见不得人的暗兵,是王室最忠心的走狗!”

池泷听见更远的角落,传来另一道苍老又带着十分愤恨不甘的声音,“就为了暗中继续性别分离,就为了拿住巨大的错处来打压那些贵族,”声音逐渐变大,“她害了我们所有人!又以拯救者的姿态来施舍!”

“原来亲人的尸骨也和普通的尸体也没什么区别,”此刻那位alpha女性管理者的眼角存满了泪水,那些泪仿佛已经滋进了角落的纹理中迟迟没有落下,“检测仪上‘嘀’声后,就能知道这块骨头、这节残肢是不是家人,害怕它是,又害怕它不是,明明那天早晨,他们还是软的暖的,是会动会说会笑的。”

在光脑上摁了几下,池泷看见巨幕上所有的场景消失,接着出现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她仅仅贴着角落处的墙面,灰青色的头发刚到肩膀,她转过身,露出半张和煦温柔气质的脸。

声音窃喜激动,有着和那张脸气质完全不相符的刺耳:“尊贵的陛下,所有的□□都生效了,我完成任务了啊,现在您可以驾临这里!以后就没人敢阻碍您的决定了,您可要记得小人的功劳,小人……”

还没说完话,对方似乎就不耐地挂掉了通讯,但陶粒却忍不住捂住嘴,肩膀不停抖动,眼神中射出狂喜,不断抽动的身体像一条被人按住而挣扎扭曲的青虫。

池泷明白,那是荣华富贵近在眼前的癫狂。

所以,她一直以来的猜测没错,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杀鸡儆猴’的来源和含义吧,”老人再次拍了拍池泷的肩膀,“从那天开始,王室彻底掌权,所有人都无视了战争结束后,本该还给omega的权利。”

老人看着眼前逐渐低头不动的年轻人,心底悲哀,你瞧,多么俗套、多么简单、多么常见的故事,但每一次发生时,却还是没有人能习惯。

这是已经猜到的、预料之内的事情不是吗?池泷想,为什么心里仍旧会因此觉得憋屈沉痛、带来预料之外的愤怒痛恨呢?

多么传统的固权手段,王室提前知道了贵族贪婪的计划,在矿洞中安装了□□,在贵族和乔城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引爆制造了事故,接着带来救赎。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这些人本该被蒙蔽的,他们或许还能安生地过完下半辈子,乔城也能被央星重新接纳。

老人看着池泷,这个年轻人的表情总是那么容易让人读懂:“那个建筑师也想过,或许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他瞒着所有人,将乔城基本修建好以后,准备一个人回去央星。明明谁也没说,临走时,娑利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阻止他回去,她说‘变动则亡’。”

“那个傻子没听,他回去是和家族断绝关系的。一边是亲情和恩情,另一边是友情和人性。”

“尽管不孝,他还是想,养父有那么多出色的弟子,总能再培养一个比他更好的。”老人苦笑,“他真的是个傻子,先是傻到以为养父会选择明哲保身,于是家族被整个压制赶出央星。走之前祖宅地板的缝隙中间,存满了洗也洗不掉的血迹。”

“然后又傻到以为总有剩余新贵,明知有猫腻,也会为了族中的omega出头吧,于是他趁着夜晚偷偷找到原本相好的家族。”

“却在第二天,不仅仅是他,整个乔城,除了不满十四的孩子,所有人都被植入了腺体芯片,”老人摘下帽子,将后颈暴露在池泷眼前,“陶家新研制的‘为牢’,植入芯片的人不能离开乔城,离开乔城的人将以心脏猝停的方式死去。”

“我们很明白,王室让我们为了那些尚有希望的孩子,不要轻举妄动。而我们的孩子,却又因为长辈的痛苦,无法轻易离开。紧接着王室宣布处罚,封锁了所有的供应,仅仅让我们能活着就行。”

看着眼前的腺体,池泷不自觉地停止了呼吸,老人的后颈处是一枚铜色的圆环,环中有一块暗黑的凸起似乎是活的,正按着心跳的频率不断跳动。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隐藏的真相。但我们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善良的人被轻易勒索?再三的预言成真让我们决定宁可拼命,也要寻找‘被选择的人’,可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好办法。”

说到这儿,所有人都或左或右地撇开头,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

“就在那时,飞燕主动联系了我们,只要我们自愿接受腺体手术,就可以摆脱芯片控制,偷偷出入。”带着义肢的beta老人说道,这一会儿,他好像又烧干了几分,“但每出去一次,就要用身体的能量供养那个被植入的、可以屏蔽芯片信息的怪物。最多十二次,怪物就会彻底吞噬腺体,接着吃掉躯体,什么也不剩。”

“我们查询过这个组织,他们也是为omega一直奔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同时,娑利姌的预言再次出现:‘怪物蛰伏,深渊将吞噬贪婪之人’。”老人将帽子重新戴上,他看向池泷,瞳孔深处黝黑得看不见光亮,“而飞燕又顺势提出‘资源交换’计划。”

娑利姌的谜语在此时揭晓,池泷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想,她质问道:“交换什么?”

想起昨晚的事,她从刚才起似乎已经痊愈的喉咙又开始隐隐作痛,“拿土地和人命交换他们对王室贵族的杀戮吗?”

这时所有的老人都彻底避开了池泷的目光,也没人回答。

“不是,”小腿传来熟悉的敲击,“不完全是。”

“我们被骗过一次,怎么可能再次轻易相信这种巧合?但那已经是眼前唯一的出路。于是我们没有告诉飞燕预言的事,只说想找一名能承担真相的人。”

老人接下来的话解答了池泷心中一直存在的一个怀疑:“飞燕说可以帮我们在星网,避过央星的耳目,发布委托,寻找愿意帮忙寻找真相的人。同时,让那些无辜的孩子,遗忘部分回忆,快乐地生活下去。这正好符合我们不外出却能寻找‘被选择之人’的计划,也能一定程度上弥补我们对于孩子们的愧疚。”

“而我们要交换的,不过是一块再也没人敢多看一眼的工业废地而已。”

“但你们还是被骗了,你们不放心,想要两手准备,一边让飞燕出面,一边自己偷偷外出搜寻,”池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方面她愤怒老人们轻易地引狼入室,一方面又感慨如果不是被逼入绝境谁又愿意以身相试,“于是有人接受了手术死在外面;接着是每个志愿者死在这里。”

“我们太着急也太贪心了,第一次尝试设计他人到头来还是反被他人设计,”老人深深地、长久地叹气,“我们着急寻找被选之人,又四处相求或许愿意相助的力量。当发现工业区的异样时,腺体却都已经全部被改造,这就相当于把命交给了飞燕。”

“甚至我们发现,飞燕很聪明,它们意识到娑利姌作为仅剩的omega,应该具备不凡的意义,于是她也被强行植入了芯片,作为人质。而且她大多数时间,只能按照飞燕的指令,将那些无辜的人陆续带到乔城。”

老人越说越哽咽,悔恨从他的眼睛里、纹路中、动作里,溢满了出来:“她一直在尝试与芯片抗争,但身体却每况愈下,我们只能强制她精神休眠。”

到底没忍住怒气,池泷讽刺:“而你们同时!也没有任何能力,救不回那些被抓走的受托人!”

她指着屏幕,带着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愤怒,崩溃大吼:“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抓来、被杀害、被解剖!因为根本救不回来!连那些你们本想保护的孩子,也在无形中为这些事痛苦!”

说完,泪如雨下。

池泷知道,这些愤怒是对着这群老人,也是对着残忍的王室,更多的,是对着自己。

老人起身,抱住眼前一片模糊的池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我们做了好多好多的错事,是我们做错的。如果不是我们,娑利姌也不会成为飞燕的工具,她的精神一直在无辜的人和被选择的人之间痛苦地挣扎。如果不是我们,你也不会经历那些痛苦的事。”

池泷抬起头,她发现老人的脸上一片平静,“孩子,你真的是个好孩子。我们如此感激你的到来,你在那个房间,被神选中的那一刻,我们更加确信了预言的准确性。那是我们期盼了40多年的希望。”

每一个人都感激自己,郝警官是,这群老人还是,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

心中略感讽刺,池泷只觉得荒唐。

她想起那本日记,明明日记结尾时,也是充满希望的“新生活”。

“我们大概都辜负了那本日记的期盼。”池泷心下悲伤,喃喃说道。

“什么日记?”老人摸摸池泷的乌发,过于顺滑的手感让他脸上多了丝奇异。

“就是……”刚想开口,池泷却下意识闭上了嘴,她转头看向屏幕,屏幕就早已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其中有一块,是那座资料库。

而且,库里的资料,眼前的人,不应该比自己更熟悉吗?

莫非……

池泷摇摇头,她绝对相信世界上存在人类无法解释的事,比如预言、比如自己。

但她此刻却不愿相信,自己是什么“被神选中的人。”

听起来很不吉利。

这时,房间的另一面墙被打开,池泷抬起头,看见来人时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灰蓝色的长发编得整整齐齐,盘在了头上,鼓起的包子头边上,绑了一朵小花。身上不再是灰色的布裙,款式有些老,却是一件清纯的白纱裙。

“我终于可以和你说话了,我的孩子。”娑利姌走入房间中央,朝池泷伸出双手。

上前握住那双粗糙的手,池泷忍住想哭的冲动,她喊了一声:“奶奶……”随即抱住了她。

娑利姌点点头,轻轻偏过脸,池泷便看见她后颈处那块和心脏跳动频率一致的黑色凸起。

不祥的生物。

“不要害怕,池泷。”娑利姌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温柔慈爱,“神爱世人,我们都是神的孩子,你只是恰巧被选中的那个罢了。”

“你不孤单。”说着,她又推推池泷,“无论选择什么,都没人会指责你。”

“我好开心,能再次恢复正常。”眼眸里盛满了欢欣的神采,她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我需要做什么吗?”池泷内心复杂,放开娑利姌,“你们知道央星很快就会来接管乔城吗?最晚明天……”。

“正如我说的,我们不会逼迫,也不想你去做些什么,”话被人打断,池泷被老人们逐渐包围,熟悉的拄拐老人将手放在池泷肩上,手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了。

“我们早已放弃了复仇的想法,复仇要伴随牺牲,但牺牲的不该是我们之外的人,我们真的知错了。”老人的身形晃了晃,却仍然伸出手轻拍泷的肩膀。

“不需要你将这些事昭告天下,也不需要你为这里再做些什么,”老人墨绿色的眸子逐渐变得黝深,“把这个城市带走吧,你说的,只要有人记住,那这里就还存在。”

“从这一刻,它仅仅属于你,随你处置。”

从衣服里取出一块黑色的长条卡塞入池泷怀里,老人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把她向一个方向推搡,“走吧孩子,快走吧,一直往前走,会有人接应你。”

“你们呢,你们要干什么?”泪眼婆娑的池泷被突然转换的对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但她直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没人回复,反而所有人都将她往一个方向推去,那个管理者一样的alpha女性在池泷即将离开时又塞给她一块粉银的长条卡,“给你的伴侣,我们说好的。”

池泷回头,却没看见那个熟悉的拄拐老人的身影,娑利姌矮小的身躯也被遮挡。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她想要返身。

这次挡住她的,是一条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历史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次,王室变成了贵族,我们变成了市长他们,大家好像都在循环当年,只是希望这次能有一个好结果。”

紧接着,一扇木门凭空出现,“如果我们能再等等,等到林家出现就好了……”

下一秒,池泷被推出门,她飞快转身握住门把,任凭她如何晃动,那个门把结实地、稳稳地立在那里,怎么也打不开。

就在这时,传来光脑通讯声,池泷愣了一下,然后快速拿起光脑,果然是林息,她接通电话,张嘴便说:“他们关……”

“快出来,池泷。”林息清冷的声音此刻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原路返回到图书馆,三分钟,我来接你。”

“可……”池泷张张嘴,下意识想说些什么,然后被林息直接打断,他冷静的声音似乎直接传到了池泷此刻混乱的脑子里,“王室的士兵正赶往这里,你只有三分钟,不要让他们的心意白费。”

通讯被挂断,池泷转身,发现这里竟然是和林息一起来过的会议室,她慌忙按照林息说的话快速向图书馆奔去,alpha的体能在这一刻爆发,当她从喷泉中央出来时,林息尚未到达。

“再见,池泷。”乔乔又变回了原来的乔乔,此刻电子屏上是两条上弧形的线条。

“哗……”下一秒图书馆的屋顶突然被打碎,碎裂的玻璃从头顶降落,池泷下意识抱住头顶,再抬头时,眼前是一台蹲着的纯白小型防御机甲,它的手正朝她伸来,手掌上打开了一条单人通道。

看着躺在脚边的乔乔,此时它的电子屏上已经是一片黑暗,玻璃刮开了它的涂层,留下一道道深灰的划痕,看起来更破破烂烂了。

“快走,”机甲里传来林息的声音,池泷没再犹豫,爬进机甲后,林息将操纵位让开,“央星还有十五分钟到达,尽快赶去月轨7线的比熊星。”

如何操纵机甲已经刻在了池泷的骨子里,尽管她脑袋里现在一片空白,肌肉却熟练地操纵机甲向上飞去,临走时,池泷忍不住瞥了一眼脚底。

那片漂亮的“海面”此刻被彻底打破,黑黝黝的大洞好像一张巨口,正在疯狂吞噬它原本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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