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京都,玉雀台。

酒气蒸腾,绸缎与金箔满天飘飞,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

女人们三五围着摇盅喝酒,间或搂过身侧服侍的男伎把玩,姿态散漫,却都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投向戏台,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出场。

舞曲奏过一轮再一轮,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发问:“清竹公子呢?他怎么还没出来?”

玉雀台是京都最繁华的花楼,号称楼内男伎有千种模样万般身段,其中名声最大的当属花魁清竹公子,身姿如修竹玉立,弹得一手好箜篌。

此般上等的男伎,心气也高,寻常是不出面接客的,想要见他需得有过人才气与毅力决心,送礼送诗,他才肯递拜帖。若非玉雀台主人亲口要求他月初、月中及月末三天需下楼献曲,否则清竹整整一月也不会轻易露面。

今日六月十五,是他献曲的日子,正因如此宾客格外多。

可左等右等,众人却连影子也没见到。

“各位贵人,”一名掌事堆着满脸笑意,上前解释道,“清竹公子现如今在接待贵客,今夜恐要失陪了……”

“贵客?谁啊?”

“清竹的贵客能有谁,就是那位季三少君呗。”

“……”

“季三少君”这个名头一出,再无人追问,席间推杯换盏,一会儿便将此事揭过。

发问的那人是上半年举家迁至京都的小门小户之女,对这个名号不甚了解,见状疑惑问同伴:“那季三少君是何人?好大的威风。”

同伴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道:“你当知晓,如今勇定侯权倾朝野。”

“自然知道。”

“季三少君是勇定侯嫡女,她父亲是手握十万西靖军的庄山琳将军长子,驻守西南边境的小战神庄芝言是她姑姑。她身边随便一个侍卫都是久经沙场之人。”

听者禁不住深吸一口气。

“你来京都不久,不认识她是好事。季三少君是出了名的纨绔,欺女霸男就连有妇之夫都不放过,”同伴抿了抿唇继续道,“她和清竹公子第一次见面就把人绑了。”

“绑、绑了?”

“何止呢,”一旁的小倌眉眼灵动,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情景,“那季三少君不仅把人绑了,还堂而皇之住进清竹公子房中,三个日夜才出来。出来时脖颈上都是抓痕,清竹公子休养了半月才继续奏乐。”

“那清竹公子岂不是恨极了她?”

“非也非也,”小倌竖起一根葱白指头,“他亲自去侯府门前送了拜帖。现在全京都只有季三少君有他的拜帖,可以自由进出他的卧房。男子嘛,都喜欢被强硬地对待,那清竹公子被她拿了清白,自然就依恋了。”

“不过啊,”同伴又道,“我看今日她来寻清竹,是因为吃了瘪。”

“谁能让她吃瘪?”

“昨日宫宴,据说季三少君不知怎的得罪了二皇女,季家面上无光。她浪荡十几年,终于惹到皇女跟前吃了瘪,想来很是郁闷吧?”

阁楼上,室内春意盎然,箜篌乐音婉约,端坐弹奏的男人肌肤冰雪一般素白。他垂着眼睫,敛着神色,那双令无数高门贵女醉心的眸子,此刻却因忧思而晦暗。

含糊黏腻的杂音混在曲中。

与清竹公子对坐的女人乌发披散,赤脚倚在坐榻上,身后有一佩剑人。她一只脚踏着裙下小倌的肩膀,对方依顺地跪坐着,为她按揉双腿。

她忽然俯下身勾起他的下颌,看了一眼,收回脚,轻啧一声。小倌始料不及,愣在了当场,两手举在半空。

“下去。”

季嫄舒冷声道。

小倌战战兢兢,急忙退下。

佩剑侍卫端水来让她净了手,将放置一旁的碧玺扳指为她戴上。

乐声仍在室内流淌,直到她出言打断:“你弹得太乱了。”

清竹神色一凛,双手垂在膝上:“……抱歉。”

恭谨至极。

“我在这儿也待够了,”季嫄舒披衣起身,等候在侧的侍卫长月为她系紧衣带,“时间正好,我该回去了。”

“少君慢走。”清竹跟随在后,送至门边,忍不住问道:“您何时再来?清竹会磨炼技艺,再为您弹曲。”

季嫄舒稍一停留:“下月吧。”

“好的。”

这时阁间的门朝两侧推开,楼下众人齐齐抬起头。季嫄舒在数道目光中回首,将他的发带一端捏住,霎时发丝倾泻如瀑。她神色稍霁,将发带绕于腕间,施施然下了楼。

清竹晚一步踏出阁门,望着她的背影。

楼下大堂内人人屏息凝神,哗啦摇盅的声响也弱了下去,生怕搅扰到这位少君的兴致,眼见着她把玩着清竹的发带上了马车,悠悠离去。

季嫄舒用食指绕着那根发带,漫不经心。

“少君,”长月跟随多年,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今夜您要谁服侍?”

方才在玉雀台,季嫄舒兴致缺缺。那儿的男伎,凡是样貌顺眼的都被她试了个遍,且早丢了身子,新鲜感也耗没了,而今夜还漫长,她势必要寻其他人作乐。

“……”季嫄舒似是认真想了一下,“叫我院里的雪蝉准备吧。”

“是。”

“算了,他话多,事后太麻烦。”季嫄舒挑了挑眉,视线飘忽不定,长月摸不清她此时的心性,因而一言不发。

深夜的街面上很是冷清,唯有马蹄的“哒哒”声与车轮沉重碾过石砖的响动。

不知不觉间,“勇定侯府”四字牌匾赫然出现在眼前。

而静默一路的季三少君,在此刻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桑柳。”

“……桑柳?!”

桑柳是季嫄舒手下一名男暗卫。

长月明显愣怔一瞬,不过她很快便恢复了镇静,道:“是,属下这就去……”

她服侍季嫄舒十年之久,还从未见过她对签了死契的手下有兴致。

“去什么,他过来了。”

季嫄舒微微一抬下颌,只见侯府外墙上一道身影飞掠过来,轻巧好似春燕。面具遮面的年轻男子上前来:“少君。今夜府中有异,世女院内进了刺客,正在满府搜寻其下落。”

“无妨,”季嫄舒对长月吩咐道,“进府。”

“是。”

长月方从荒谬的误解中醒悟,驱车继续向前。

侯府内已是满园火光,府上护卫们皆被召集起来搜查刺客,灯火亮如白昼。季嫄舒信步踏进府中,听管家道:“……一刻前,世女房中突然出现打斗声响,一个黑影负伤逃窜出去,至今还没寻到。世女何等身手,那人想必伤得不轻,院门一封瓮中捉鳖即可。”

“世女”便是季嫄舒同母异父的嫡长姐季嫄卓,府中排行为二。季嫄卓文韬武略,为人刚毅果决,她生父病故,勇定侯才纳了季嫄舒的父亲续弦。

“那二姐没事吧?”

“应是无碍,”管家送了季嫄舒几步,“三少君不曾习武,要多加小心。”

“哪会有人想不开来杀我。”

季嫄舒只是笑笑,穿过长廊水榭去寝居银朱阁。

她一面走,一面转动扳指,思忖着今夜的行刺,临到房前忽然顿住脚步,瞧着紧闭的房门无声勾起唇角。

正愁没处解闷,偏有人送上门来。

长月紧随其后,亦察觉出房中异样,屏息以待,手握剑柄。

“夜已深,”季嫄舒轻轻一按长月佩剑剑鞘,“我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长月立即退出去,值守在院中。

季嫄舒推门而入。

屋内漆黑,陈设如常,黯淡光色从门口投进,照亮了她身前一小片区域。

她并不停顿,转身合上门扉。

满室寂静忽的被风声打破,一息之间,一柄冰凉的短匕贴上她颈侧。

“季三少君,”一同贴过来的是属于少男温热的吐息,他的声线刻意压低了,但仍显得青涩,“刀剑无眼,烦请你送我出府。”

空气中有血气,他应当伤得不轻。

季嫄舒的唇角翘起。她打消了血腥的念头,状似配合地问他:“你便是行刺我二姐的刺客……什么年纪?”

“十八。”

对方答道。

“为何藏在此处?”

“她不敢擅自翻你的院子。”

季嫄舒笑道:“那你就不怕落在我手里?”

刺客也笑:“现在你在我手里。”

火光逐渐逼近银朱阁,想来是护卫们遍寻无果,终于搜到她这儿来了。

刺客语气里明显带了几分焦急:“快带我出去。”

“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季嫄舒任由那锋利的刃口在架在颈上,淡淡问道:“你是完璧之身?”

“是,”刺客听着杂乱的脚步声越过院门,没细想便赶紧回答了,“你问题怎么如此奇怪!快带我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被他挟持的人反而散漫:“你的回答差强人意,那我就留你一条命吧。”

什么叫勉强满意,什么叫留他一条性命?

刺客来不及深想,肋下猛地被手肘重击,随即手中短匕也被夺了去,电光火石间攻守易位,他强忍剧痛还击,但面前人身手好得出乎意料,迅速将他反制了压在小桌上。

刚遭受重击的肋骨承受着力道抵住桌面,痛得他龇牙咧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别乱动。”

季嫄舒随手在浑圆上扇了一下。

他僵住了。

“你……会动手,不是季嫄舒。但你如此轻浮……那你到底,是谁?”在压制下他几乎没法顺畅地呼吸,问得磕磕绊绊。

“我就是季嫄舒啊。”

她扬起右手,一掌劈在他后颈。

死到临头还在傻傻纠结她的身份,这个刺客当真是一根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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