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记不清是她入宫的第几日,只是恍惚中从睡梦中惊醒,便听见殿外一片淅沥,雨渐渐大起来。
萧容拖着拽地的衣袍步到檐下,抬头顺着屋脊望去,只觉得天色一片空茫茫,雨幕模糊了宫墙与天空的界限,让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辽远,那么的不可捉摸。
依稀记得,刚醒来那时候,好像也下了这般小雨。
他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同摇摇欲坠的雨幕,最先听见的,却是呜咽。
并不招人烦,只是很小声,刻意收敛着的,像是怕吵醒他似的。
再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属于一个从未在宫里见过的女人。
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如若待会儿打雷了,又是否会怕?
萧容嘴角微微的勾起来,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忙来忙去,竟是三个月未曾去见过她了。
思极此,萧容心头微恸,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身侧的人。
“元嘉,备步辇。”
沈元嘉很快便从暗处出来,脸上无甚表情。
“夜深了,殿下这是要去……?”
“常宁宫。”
“要先报过下人,让准备着么?”
沈元嘉眼皮动了动,又问。
“不用,就……过去看看。”
步辇稳稳地在宫道上行进着,一天风露,夹道杏花如雪,随雨飘飘摇摇,竟显出几分凋零之意。
萧容收回了视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常宁宫内熄了灯,在殿内行走,难免有些凄冷。
萧容却觉得步子愈发轻快,挥挥手止了他人,独自穿过长廊,再走过一条石砌的小径,便可以看见一道小门。
轻轻推开,就是一个种着野花的小院。
这原本是常宁宫下人们的居处,后来,被那人大改一番,遣散了下人,只留给她一人,说是为了她住着舒服。
像……他们曾经的家里一样。
萧容倒不觉得改的这样寒酸有什么舒服的,到底常宁宫空着,这么一处小院,改了便改了。
一段时间没去管她,怕死在宫里,便派人过去问问还活着没。
没成想,下人回来说,不仅活着,还活的好好的,就是胆子大得很,居然还敢搭小灶。
想起来,第一次对她生出兴趣,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屋内早吹了烛火,想来是在酣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不论他来,或不来,关心,或不关心,她都能像没事人一样把自己养的极好,这倒是令人心安。
萧容在院门口枯站了一会儿。
脚边吹落了一片竹叶,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提起**的衣角朝着屋里走去。
想来也觉得奇怪。
小院常开的正门直通向宫道,可他偏偏不愿意走,每次来,都要绕一大圈走这道偏门,久而久之的,路都走熟了,道边莲池里开了几朵都能数的清楚。
屋内陈设如旧,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她…也一如往常,十分没睡相地躺在床上,脚边,是被踢开的被子。
萧容不自觉神色软了。
他小心翼翼地停在榻前,半躬下身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去打量她的睡颜。
女人脸颊似乎长了些肉,看着,手感很好。
萧容忍住了想伸出去的手,只是慢吞吞的沿着床沿坐了下来,替她拉好了被子。
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卯时。
走后不久,天边渐渐泛起一圈鱼肚白,芽芽从恍惚中醒过来,摸到榻边凹陷下去一小块。
她心中稍稍一沉,想起昨夜那道投下来遮住月光的影子。
应该不会是他。
芽芽轻轻叹了口气。
少见的没有赖床,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见外边日光正好,便推开屋门,到院子里去了。
这几日无事,她都缩在院子里侍弄菜畦,偶尔能听见墙外飘进来的莺声燕语。
最近宫里热闹的很。
听说是皇后正在张罗着为太子殿下选妃,宴席连着办了七八日。
芽芽是不甚关心,她这里向来不会有人过多驻足,办多少宴会都与她无关。
她照例给菜畦角落的一个小土堆上除了杂草,然后又摘了几朵野花上去。
做完这些事,头顶已经出太阳了,她起身准备回屋,门口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给她送饭的下人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探亲日快到了吧?你这次出宫可能跟你的福贵哥好好聚一聚了,真是叫人艳羡……”
“哎呦,这有什么的呀?你可别打趣我……”
门口放下一个竹篓,然后人就走远了,随着说话声一起。
这倒是提醒了芽芽。
大宁皇宫是有一年三次的探亲日的,届时,一部分的宫女可在交接完手头工作后出宫一日,回家探亲。
她将竹篓提进屋子里,放在一边,接着,就掏出了她藏在床底下的包袱。
其实包袱里也没放什么东西,甚至连一点拿得出手的金银细软都没有,从前萧容给的,也全被他收回去了,只剩下一身衣服,和一条红色的发绳。
衣服是她入宫时穿的,发绳也是。
她坐在床上,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嘴角突然扯出一丝笑容来。
“还收拾什么呢……”
自言自语一般。
她把包袱重新收好,才到桌前去,刚准备吃饭,一扭头,却发现院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鹅黄的宫装,妆容精致,能辨得出此人身份不凡。
芽芽慢吞吞的起身,走到院子里去。
“你是谁?”
见她出来,宁乐珍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不满的拧了拧眉。
脸长的普普通通,身上也无甚首饰,衣裳也是早就过时的款式,但,也不是寻常女官或者婢女会有的打扮。
常宁宫明明是东宫后妃居住的地方,一直空着,为什么后院会住着这样一个女人?
听见她的问题,芽芽却是怔住了。
她是谁?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这个皇宫里,好像压根就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或许刚进宫那会儿有,可现在,就说不定了。
垂着头想了一会儿,芽芽觉得左右都不大好,还是决定说自己的名字。
“奴婢名唤芽芽。”
“芽芽?”
宁乐珍重复她的话,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没有听过这号人物。
但此人自称奴婢,那应该也是萧哥哥宫里的宫人。
“我迷路了……”
宁乐珍刚要开口,身后却跑过来一个人叫住她,是方才为她带路的宫女。
“姑娘!宁姑娘!”
宁乐珍闻声回过头,小宫女气喘吁吁的,在她跟前站住,随即又十分古怪的瞥了一眼院子里的芽芽。
“姑娘,我们快回去吧!”
说着就拉着她要走,仿佛十分惧怕在此地多留,宁乐珍打开她的手,嗔道:“没规矩。”
两人这才扬长而去。
芽芽也没多想,转头回屋去吃饭了。
以前有一段时间,是没人管饭的,宫里规矩多,也不允许私自种菜,后面她自己在院子里搭小灶,用入宫前的积蓄向认识的几个宫婢采买食材,结果被发现之后来人把她臭骂了一顿,灶台也就撤了。
但不知是这件事传进了萧容的耳朵里,还是他终于想起了她这号人,就开始有人天天给她送饭,一日二次,顿顿都有肉,吃的还挺好,是以她不但没瘦,还贴了层膘。
胖点也挺好的,从前还在桥头庄的时候瘦的跟猴子成精似的,头发也焦黄焦黄,要比起来,还真没有现在过得滋润。
像是怕她无聊,后面有一次送饭的竹篓里就放了些种子,她就干脆全撒在地里,没怎么管,没成想全都活了,长出些她不认得的野花,粉粉黄黄,参差不齐,还怪好看。
吃过饭又坐着发了会儿呆,就这么入了夜。
萧容再一次趁着夜色摸到偏门,却发现平时都虚掩着的门今日竟然拴着。
他摸着门板的手一滞,半晌,有些尴尬的朝后看,沈元嘉没有抬头,往旁边靠了靠,给他让路。
萧容憋着一股气,甩了甩袖子原路返回,绕了一大圈,又从宫道往正门的方向走。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慈元殿。
原本传召进宫的几个世家小姐们听说东宫东苑的花开的正好,皇后便让人带着去看,他没什么兴趣,就留下来了。
是以陈氏便拿了一堆画着她们模样的册子给他过目,他是不甚关心的,只草草扫了一眼。
选来选去,都是一个人。
其实心里早有合适的人选了,再说这些不过走个流程。
最后定下了参知政事宁锐的孙女,闺名乐珍,其父现任翰林学士,门风清正。
说到她性子柔顺,萧容才算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两人并不算全然不熟,相反,见过好几次,都是在宫宴上,那位姑娘说起话来犀利的很,要说柔顺,在他面前倒是会掩饰,没见几次就改了口,哥哥来哥哥去的。
只不过再来探究她本性如何,倒也没必要,太子妃这个名头,给谁都一样。
他走到院门口,门半掩着,沈元嘉止了步,他一个人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抬头一瞧,心确是漏了一拍。
女人就在屋檐下,安静的站着。
她半倚着檐柱,身子向后隐进混沌的夜色里,一张圆圆的脸曝在月光下,倒显得苍白。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两两对望,只余下无尽的,无尽的,滞重的,穿流而过的风,分不清是从哪一年吹来。
不太喜欢之前的剧情,所以改了前面五章差不多
预计要写一百章左右,存稿发没啦,没榜单的时候一周就更七千字哦,有榜单就日三啦,没更新的时候就是在存稿或者构思剧情,不过我保证不会无故断更滴,大纲很完善,所以对这本还是很有信心滴[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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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场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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