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猛然回身,只瞧一眼,便整个僵在原地——
这姑娘!怎么抱个胳膊在嬉笑?
楚卓满地打滚,俩奴仆见势不对,刚想动,却见寒光一掠,利剑就横在他们脖颈。
“啊啊啊啊啊!你个贱人!贱人!”楚卓涕泗横流,“啊啊啊!你对我做了什么?!”
“嘘。第一次总会有点痛,你忍忍昂。”
软塌塌的骨头肉胳膊,被丹歌拿在手里,伴着杀猪般的嚎叫,她摸摸索索,又“咔咔咔”,接连卸掉肘骨腕骨,然后举起来,细细把玩那骨断皮连的奇异景象,捏住晃晃悠悠的手掌,“啪啪啪啪”,对着楚卓的脸,连扇不止。
竹林婆娑摇曳,初阳斜斜耀映,杏眼圆脸的俊俏姑娘,此刻半在明媚半在暗,凶暴得令人无法直视,八名侍卫默默吞咽口水,每个人的胳膊腿儿,都被唤醒了陪她练手时所遭过的罪,那叫一个刻骨铭心。
而怔愣错愕的商陆,仿佛失神了一个甲子那么久,恍惚回神之际,又老母鸡护崽似的,扑上去扒开丹歌,接住拆成藕段的胳膊——
“姑娘何故如此残暴?!虎守林不欢迎你这样的人,也断不会为你施诊,还请带上随从,即刻离去,否则休怪我——”
“师叔!”
羌青等人一现身就看见商陆推搡丹歌,忙出声帮腔,可商陆一转头回顾,脸上血糊啦茬挂着彩,几个人霎时没心思看热闹,都咬牙切齿往上冲,却冷不丁听得姚令喜——
“咳。”
一声轻咳,羌青立刻清醒,展臂拦住师兄弟们,顿在原地。
丹歌不用看,都晓得身后是什么动静,只是眼前这位商陆老寿星,如此阵仗都敢强硬阻拦,当真是勇气可嘉,又傻不愣登,迂得十分可爱。
“奴家正在兴头上呢。”
她歪头眨眼,冲商陆展颜笑笑,抬左手往后肩勾勾,立刻招来一名侍卫,岂料这回商陆陡变硬茬,三五下挡住侍卫,厉声阶下,冲羌青等人发作——
“杵着作甚?还不快点包几个雪囊,为卓少爷冷敷!”
“师父!”
“师叔!”
几个人愤愤不平,丝毫不想出手,但商陆横眼一瞪,再气再恨,他们还是听令行事。
顷刻间,楚卓被抬到绳床,**人围拢,查体搭脉冷敷,忙得不可开交。
商陆把住门扉,居高临下怒视丹歌,“姑娘请自去吧。”
“去什么去!”楚卓不肯消停,随口就吐冷敷他左肩的陵游一嘴唾沫,歇斯底里地叫嚣——
“把那贱婢给我拖进来,我要她碎尸万段!”
“唉。”丹歌揉揉眉心,望着高出她三个头的商陆老寿星,汪汪水眸里,憋住笑,露出些许胆怯:“他让你拖我进去呢,你拖么?”
“……”商陆默不作声。
“拖是不拖,你给个准话呀?”
“……”
“倘若我自己进,”丹歌垫脚凑上去,眼睛眨巴眨巴:“算不算是帮你忙呢?你要谢我哦。”
“嗯?”
商陆被绕得一脸懵,丹歌却退开三步,“啪啪”拍手——
“拿下!”
八名侍卫,除去姚令喜身侧那俩,立时闻风而动!
大内侍卫里拣拔的高手,饶是商陆有些本事,也就能挡一个,加上自己人放水,没几个来回,丹歌就控制住局面,咻地一声,跳进门槛。
室内酒气药气夹杂隐约的腥臭,遍地瓷片渣滓,倾倒的灯盏食案,和各式摆件,白墙青石砖上,血迹清晰可见,内间则挡一屏风,里头无声无息,看不清养病的姑娘。
自然,丹歌也不感兴趣,只身行到绳床前,剥去楚卓外袍,捡起右胳膊,她乐呵呵打量他那俩仆役,还十分好心地让侍卫放了他们。
“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搬救兵?否则这小子被本姑娘玩死了,便就地挖坑埋了,继续玩儿你们哦。”
“你——你——”仆役哆哆嗦嗦,“你——你敢!”
“敢不敢的,试试就知道了。”丹歌眨眨眼,小手一拧——
“喀!”
“啊!”
又卸下一条胳膊。
侍卫纷纷拧眉,头皮发麻。
俩仆役魂都吓丢了!
眼睁睁看她咔咔动手,胳膊折成三截,更是直接吓尿!
打哪儿里来的夜叉婆,还跟着这么些披甲佩剑的侍从?!
眼看商陆也不中用,苦着脸被架在一旁没招可使,他俩屁滚尿流,跌跌撞撞,爬出去找人。
“趁你家老爷子还没来,”丹歌捏住楚卓的膝盖,指腹游弋,慢寻骨缝,“咱俩再玩玩儿,保准把您伺候舒坦!”
“你,”楚卓脸青如铁,浑身湿透,惨白一张嘴,气若游丝:“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什么人……”
“是你姑奶奶啊,”丹歌娇嗔嗔拿起他右手,又扇了俩耳光,“乖孙儿,喊声姑奶奶听听。”
“噗!”
羌青等人,无不偷笑。
被看得最严实的商陆正愁得焦头烂额,闻声打眼一横,九颗脑袋,深深垂了下去。
“贱人,贱人,”楚卓额上青筋暴起,“等我,爷,爷爷来,恁,恁不死你……”
“真的么,你爷爷是何方神圣啊,奴家好害怕哦。”
丹歌软绵绵的话儿说着,还不忘歪头去瞧商陆,荡荡眼波接住横眉冷对,白嫩嫩的手指巧劲一施——
“喀!”
拆下膝盖。
“我真棒。”她啪啪拍手,乐得小脸开花,然而楚卓却是连喊,都没声气了。
不多时,外头踢踏忙乱逼近,楚老爷子被俩仆役连搀带拖,狂风似的,卷至屋前,推上台阶,踉跄入内。
身子还未站定,他一眼看到楚卓,登时肝肠寸断——
“卓儿!”
凄厉地悲鸣,掀翻屋顶!
亲孙儿正如烂泥一般,满脸泪痕,瘫软在床,四肢更仿若提线木偶,骨节错断,仅凭皮筋相连,段段骨肉,正被个丫头片子,抛来扔去地把玩。
“爷爷!”楚卓气息奄奄,恨恨盯住丹歌:“杀了她!杀了她!”
“好!”楚老爷子心痛无极,“爷爷拼上这条老命,也为你讨回公道!”
“老爷何须如此!”皂衣仆役噗通跪下:“虎守林拖延小姐病情在前,现在又纵凶伤人,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如此忘恩负义之徒,您当初就不该出手相救,合该谢朗亲自过来,以死谢罪!”
“此事出在虎守林,谢朗的确要给我一个交代!”楚老爷子怨毒的眼神,狠狠挖住丹歌,“家孙纵有过错,姑娘小小年纪,未免也太过歹毒——”
说着,他伸手便去薅丹歌衣领。
“嗒!”
侍卫一剑将他挑开,紧跟着丹歌也不再刻意回避,侧身露出俏生生一张笑脸,楚老爷子眼珠一鼓,登时魂飞胆丧,双腿股战,扑通跪地。
“老爷!”仆役赶忙去扶:“就是这贱蹄子祸害公子!这么猖狂的贱婢,简直天理难容,您一定要——”
“啪!”
“住口!”
一记耳光,狠狠甩翻两人。
楚卓双目猩红,咬牙切齿:“爷爷!您难道还怕她不成?来这儿的人,哪个不是有求于谢朗,只要谢朗过来,小贱人——”
“闭嘴!卓儿你闭嘴!”
“爷爷!”
“我叫你闭嘴!”
楚老爷子肝胆俱裂,怕得罪丹歌,怕她身后的宁国公主,更怕她们是冲里屋的楠姑娘而来,老迈的身躯颤巍巍,抖飕飕,一丝一毫,不敢动。
室内一时静得可以闻针。
就在俩仆役匪夷所思的惊惧里,丹歌慢悠悠起身,垂眸轻声:“老先生怎么跟贵孙一样糊涂?您跪我做什么,忒没规矩。”
她捞起楚老爷子皓白飘逸的长胡子,连同他脑袋一并转向门外,“喏,我家主子,在那头。”
一左一右两名侍卫,正推姚令喜到门口。
“宁国公主!”楚老爷子脸色刷白。
楠姑娘!要死!
他心神大震,透墙死盯屋内的楠姑娘,整个人瑟瑟发抖。
楠姑娘的弟子行刺公主,九族都不够杀,倘若东窗事发,楚氏一族暗中庇护楠姑娘,也必定难脱干系!
更何况章大人筹谋的那些事,他亦是包庇隐瞒的从犯帮凶,一着不慎,必定祸及全族!
倒悬灾殃迫在眉睫,他惊恐万端,哪里还顾得上楚卓,连滚带爬跪到姚令喜跟前——
“拜见——老朽拜见——拜见宁国公主殿下!”
“宁……”烂在绳床的楚卓仓惶意动:“是……姓姚的贱人?”
只是这微微细响,丹歌并未注意,转而行到姚令喜身侧,却在这档口,商陆突然反应过来,脱口便唤——
“五——”
“吾什么吾?”丹歌应声抢白:“殿下问你名号了吗?你有资格在殿下跟前称名道姓么?”
“我家丫头毛手毛脚的,也没个轻重。”姚令喜略过身边的叽喳,言笑晏晏,“多有得罪,还望老先生海涵。”
“小老儿不敢!”楚老爷子连连顿首,心里七上八下,全是姚令喜知晓实情,来找楠姑娘报仇了!
可是昨日章大人并未提及事有泄露,她又是如何得知?老爷子百思莫解,小心翼翼开口试探——
“不知殿下,何故到此?”
“问得好。”姚令喜懒懒倚住扶手,“打听起我来了,老爷子是个爱操心的人啊。”
“岂敢岂敢,老朽岂敢!”楚老爷子叫苦不迭,赶紧改口:“老朽的意思是:不知孽障,缘何得罪殿下,惹丹歌姑娘动怒?”
“原来如此,老先生这是在找我讨说法啊——”
姚令喜视线掠过商陆几人,见他们都捏拳拧眉,很是紧张,心里不禁犯起嘀咕:虽则不作答也不会怎样,但是难免让姓楚的猜到我是来护犊子的,谢伯父还欠他人情,事情不好做绝。
“你家小少爷,吵着我散步了。”她随口瞎诌。
“散步?”楚老爷子悬着的心,因为这个没头没尾的答复,几乎吓死过去。
压着擂鼓般,随时要暴毙的心跳,老爷子战战兢兢又问:“这寒霜雪雨的,殿下,殿下何以散步到此?”
“修林茂竹甚美,便是履风禀雪,也应需一览,只是你孙儿实在聒噪,扰了我的好兴致。”姚令喜很得意这个借口,顺嘴便道:“谢家主偏心呐,紧着如此宝地,却舍不得给我。”
“这!”
“别这的那的了。”丹歌当即化身姚令喜肚儿里的虫:“你们腾地儿吧!”
“是!”楚老爷子突然觉得她们应该不是冲楠姑娘来的,赶忙应声:“马上搬,立刻就走!”
“搬哪儿去啊?”丹歌笑嘻嘻去看商陆:“别是又给什么不世出的好院子吧,容我先去瞅瞅。”
“哪有这许多功夫。”
帷帽里,姚令喜疏疏朗朗地笑:“我的意思,贵孙性情如此暴躁,实在不该出现在我养病的地方,还请老先生暂离此地,往别处就医。”
话听到半截,捺不住楚老爷子暗抽冷气,汗毛倒竖。
公主小小年纪,何以如此说说笑笑,就将人往死里逼?
这般强行驱赶我等,骤失虎守林弟子照看,楠姑娘只怕是立刻就会死绝!
难道还是冲楠姑娘而来?
“你不只施虐于我,”楚卓的声音陡然炸响:“难道还想逼死我堂妹不成?”
“为了我身子康健,小小池鱼,也是不得已之代价。”姚令喜决意要为虎守林拔除这颗腐钉,至于责任嘛——
“哎,嫁了个权倾朝野的章栽月,我这性子越发跋扈了,说起来也实在很不应该。只是为了那绝世的好郎君,我也得顾惜好自个儿不是。楚老先生,莫耽搁,张罗起程吧。”
事已至此,楚老爷子知道,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再怎么猜测,都徒劳无益了,他顿首一拜——
“小老儿,谨遵殿下旨意。”
“爷爷!”
“收拾东西,尽快出发!”
“既如此,”商陆郑重开口:“在下与徒儿们,愿随往照料姑娘病情,以待少主回京诊治,还请老先生莫要嫌弃。”
闻听此言,丹歌直接炸毛:“你这傻狍子,非找不痛快——”
“先生大义,楚某感激不尽!”
楚老爷子感激涕零,两手撑地,缓缓起身,却未料姚令喜突然开口——
“且慢,你家的姑娘,我要见上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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