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魁星殿,胖头知宾哒哒哒赶上来,跟在丹歌身后,“贵主可是要去寻郡主娘娘,小的愿为贵主引路。”
“引路引路,今儿什么日子?”丹歌万分忌讳,又凶巴巴瞪他,“会不会说话!”
“是,是带路。”胖头知宾疾步走到最前,往西厢绕行,还小心翼翼解释:“明惠夫人正于正殿停灵,现下那边也不清净,唯恐惊扰贵主。请随小的直入后殿,去见郡主娘和……”
“等等,”姚令喜驻足打断,“停灵之地,何以不清净?”
“小姐,那种地方不清净多正常。”丹歌深恨小姐今日频频介入他人因果,生恐沾染不祥,只想着尽快见完郡主就撤,怎奈半扶半拉地使劲,却怎么都拖不动人。
她在想什么,姚令喜岂会不知,但她铁了心要代章栽月和郡主打理丧仪,于是一边眼神安抚丹歌,一边追问胖头知宾:“有什么东西作祟是么?你直说无妨。”
“诶呦,瞧我这张嘴,小的又说错话,”胖头知宾十分紧张,作势自掌了个嘴巴:
“并非作祟,实则是前来吊唁的各位大人们,因外头堵满人,一时都出不去。这庙小,连个坐下歇脚的地儿都没有,况且时辰已过午膳,又天寒地冻的,大人们都饥肠辘辘,很有些待不住,长史大人安抚到现在,已然是无计可施了。”
“尾七不是有逝者飨宴么?外头还有那么多海碗装的刀头肉,叫他们去吃呗。”丹歌撇撇嘴,“好好的不上朝,惹圣上不快,连本姑娘都跟着遭了殃,只站一早上饿一顿,算是便宜了他们。”
“不得胡言。”
姚令喜难得跟她说重话,但看丹歌揉着肩膀,满腹牢骚实则一脸后怕,也只能无奈地拍拍她脑门,“走,我们去瞧瞧。”
“小姐,帝君真神都压不住的场子,咱何苦呢?”丹歌拽袍子,不肯动。
“带路。”
姚令喜抓住她胳膊,没几步,便至正殿。
映入眼帘,是高台正坐文昌帝君,左右陪侍“天聋”、“地哑”。
帝君正前,即是楠姑娘灵柩所在。
而吵吵嚷嚷,烦躁不耐的一众朝廷命官,见三人入内,都万分惊讶。
需知男女宾客都是分时分室致奠,两名女子,衣着讲究,看着出身贵胄,该是家教严明才是,何以罔顾体面,抛头露脸,突入此间?
心力交瘁的晋王府长史,一见姚令喜前来,心底咯咯噔噔大叫不好,忙不迭上前拜迎——
“下官,晋王府长史,崔墨,拜见宁国公主殿下!”
这一出声不打紧,胖头知宾直接一屁股跌地上,哆哆嗦嗦跪定,再也没敢起来。
而殿内其他官员,也几乎同时下跪请安——
“拜见宁国公主殿下!”
“长史请起,众位大人请起。”
姚令喜身后,忽然又多出一把椅子,她瞧了瞧,并未选择落座。
长史崔墨快步上前,低声道:“殿下可是来寻中书大人,大人他——”
“唔。”姚令喜淡淡点头,“我知道,故而前来。”
“那下官斗胆,请殿下移步内殿。”
“不急。”姚令喜心道:待我平了这一揽子事儿,再去见郡主不迟。
放眼望去,五柱十一檩的正殿,除神像棺椁之外,杵着四五十位官员,皆身着素服,看不出品阶。
虽则她的到来,一扫此间纷嚣,可非朝会议政时分,朝臣们闷头戴礼,黑压压立在殿中,有种难言的怪异。
而时不时冒出的“叽咕”腹号,听来又着实滑稽。
果然是半数朝臣在此,姚令喜瞥一眼棺木,再听着外头久久不息的持咒,不禁疑惑:楠姑娘怎么能,或者说,她怎么敢如此笼络人心。
她身边,按说不缺能人,怎然无人告诉她,一介匠户平民,手握这等威势,就如同稚子抱金,履冰玩火,丧命只在须臾。
姚令喜忍住不想追根究底一下——这场葬送三百人性命的大火,到底是天灾还是**,亦或祸从哪儿出,可转念一想,章栽月那般在乎,想必早就亲手查过,既然并未牵扯出什么阴谋,那么当真,只是天灾而已?
她不禁摇头叹息,如若她当时不藏身帘后旁听,而是早些结识楠姑娘,进而引荐给皇后娘娘,这等人物,收入东宫,揽至太子麾下,兴许可逃过此劫,而她的博才大义,就可以通过东宫,施惠天下。
拉拉杂杂想到这儿,姚令喜忽然心生一念,眼前困局,豁然有法可解。
由是,她徐徐行至棺木,拈香祭拜。
朝臣们见她致礼,不禁眼目交接——
公主殿下到底是长在深宫高墙之内,心思纯简,蝉不知雪。
京城里谁人不知,中书令章大人与楠姑娘过从甚密,事实上也是他在幕后操持丧礼?
耳闻宁国公主昨夜大婚受辱,追到这里还以为是来闹事,没曾想居然还给楠姑娘上香。
她是真不知情,还是故作大度,以此讨好章大人?
朝臣们腹议连连。楠姑娘一家都葬身火海,便由长史崔墨代丧家回礼,随后他又躬身再请,“还请殿下入后殿歇息。”
“崔大人有心了。”姚令喜款款回身,高声道:“说起来,我听过楠姑娘一堂《女诫》,也算半个弟子,故而此次前来,是执半个弟子礼,不知各位大人又是因何结缘。”
此话一出,朝臣们愣了愣,立刻开口——
“臣……”
“下官…”
“……”
公主面前讲话,朝臣们虽然拘束,却也没那么谨慎,更何况公主亲言执弟子礼,算是同道中人啊。
一时之间,大臣们齐齐说开,七嘴八舌,各讲各的。
肯开口就好。姚令喜微微点头示意,含笑道:“原来诸位也同我一样,敬重楠姑娘才情。不瞒各位,楠姑娘所讲《女诫》,自出机杼,大有深意,待日后我有了女儿,也是要一字一句传下去的。”
闻听此言,礼部员外郎当即起意:“殿下如此有心,何不整理成文,刊行天下,也叫后世女子覆影受益。”
“杨员外高见!”
“甚好甚好!”
“微臣附议!”
“臣附议!唯请公主殿下不吝颁赐!”
朝臣们热情高涨,纷纷跪地乞请——
“请殿下不吝颁赐!”
“各位大人都请起来吧。”
姚令喜扶起近前几位官员,丹歌也跟着照做,直到众人都起身站好,她才点头应许:“徽言警策,自当流传后世。各位所请,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只是我不通梨枣,当真操持起来,还需各位鼎力襄事。”
“殿下无需担心,臣等必定竭尽所能!”
“如此甚好。”姚令喜把握着大势渐起,接着便道:“听闻楠姑娘曾建义塾,还叫落榜举子于义塾授课,免其奔波赶考之靡费辛苦,真是心善又聪慧。”
闻得此言,崔长史忽然明白了姚令喜的用意,立马进言:“楠姑娘还筹建病院和廉药局,使医署学童看顾孤寡老病、分种药圃,以精进医术,同时平抑京城药价。”
“甚至还刊发小报,传布饮食起居、耕嫁桑植的妙策,使百姓们不止识字增长,还广开民智。”
“……”
朝臣们打开了话匣子,陆陆续续把楠姑娘所作所行,通陈了一遍。
气氛堆到这里,已然只差最后点破,姚令喜按捺雀跃,沉声叹息:
“只可惜楠姑娘一去,这些事儿,终究无以为继。唉,原本她就势单力薄,纵然所操行的,都是些一旦定为国策、推及州府,便可益利万世的好谋算,却也无力支撑。”
话到此处,丹歌瞅着点儿,鬼使神差地撞响铜钟——
“咚——”
大臣们脑子里,瞬间花火四溅。
“殿下所言——”
他们几乎是齐声开口:
“殿下所言,极是!倘若将以上种种,稍加调整,定为国策,那么——”
“那么不只楠姑娘的苦心没白费,大兴国臣民也将大受裨益!于国于民,都是万世之功啊!”
“是吗?还可以这样!”
姚令喜欣喜不已,款款屈膝告礼:“难怪陛下时时夸赞,深深倚仗,诸位大人时刻不忘帝国百姓,实为大兴朝之福、陛下之福,我代陛下先谢过诸位大人!”
“殿下言重!”
“殿下不可!”
大臣们尽数跪地,“臣等为国效力,为陛下尽忠,实乃本分,不敢当殿下夸赞!”
“诸位大人,快快请起!”
姚令喜和丹歌好一通忙活,总算把所有人扶起。
此时众人皆满面红光,跃跃欲试,姚令喜见形势大好,施施然退回几步,回往楠姑娘的棺木,说道:
“至此,我总算明白,如此天凝地闭的寒冬,庙宇逼仄,水米皆无,楠姑娘却为何强留诸位大人在此,不舍你们离去。她或许就盼着诸位友朋,能有此大计。”
“啊这!”
“唉!”
“原来如此!”
大人们摇头不止,面露愧色,同时也更憋着火,想要大干一场,最好明日就把奏疏呈上御览。
至于天寒地冻,饥寒交困什么的,统统抛于脑后。
“大人们所要商讨的,都是治国大计,我既不懂,更不敢久留打扰。”姚令喜见好就收,瞥一眼崔长史,“诸位大人,我先暂且失陪。”
“臣等恭送殿下!”
朝臣们整齐划一行礼,目送她离去。
对于这位独受大内恩宠,头回照面的宁国公主,他们心底都有话想说,可视线交接后,都默默沉回肚腹,开始商议政事。
踏出正殿门槛,崔长史感激得眼泪汪汪,“殿下救了下官一命啊!下官要给您磕头!”
“大人不可。”姚令喜也是大松一口气,“都是为郡主娘娘,大人无须多礼。他带路就成,你且去张罗些纸笔几案,大人们或许要用。”
“还是下官亲自…”
“崔大人怎么不听话呢?”丹歌指着胖头知宾,“他的嘴忒碎,忒歹毒,总不好叫他去伺候大人们纸墨吧。”
“额这…姑娘说的是,那下官,”崔长史横了胖头知宾一眼,“那下官先行告退。”
崔长史前脚走,胖头知宾呆在原地,上下牙疯狂打架。
“你很冷吗?”丹歌认真盯着他看,十分想寻个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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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楠姑娘的死 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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