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原本就是想来送粮票和送衣服的,送完就回去,因为朱文正请吃饭,回绝吧不礼貌,所以就又在这儿吃了饭。按说吃完饭没事了,可英子却实在不想走了,于是又找了个借口,说朱文正那件上衣破了个口子,她要给缝缝,就让朱文正找出针线,她很认真很细致地缝起来。
朱文正当过兵,他其实会缝衣服。朱文正本想说,你那么忙,还是早点回去吧。衣服我自己能缝。可朱文正嘴里说出来的却是:“真是太麻烦你了。你那边不是还挺忙吗?”
英子就赶紧说:“不忙不忙,也没几个人吃饭。我外出有事的话,我就临时找个人替我。我今儿不回去都没事。”
这番话的前半部分没问题,最后一句按说也没啥大问题,不过要看是谁在听。叫朱文正一听,他立即就开始浮想联翩,满脑袋发烧。忽然想到水潭,他急不可耐地问了一句:“哎英子,晌午前儿在水潭那儿,你是不是早就去了,等了半天是吧?”
英子别有意味地正视着他笑道:“问这干嘛?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覆水难收,懂不懂?”
朱文正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完了。他奇窘无比,起身要走,却被英子一把拉住。
“干嘛你,要扔我自个儿在这儿啊,坐下!”
英子是命令的口吻。朱文正只好嘿嘿两声说:“我不是,那个,我给你倒点水。”
“拉倒吧你,你那点小心眼谁还不知道。逗你玩呢,我根本没看见你在水潭那儿,我寻思你反正走不远,就在山坡底下喊的你。放心了吧?真是的。”
“好好,那就好,其实我不是那意思……哎,我给你倒水。”
英子虽然矢口否认,但朱文正却更加证实英子是看见他啥也没穿在那躺着了。原因很简单,当时他跑过去看到英子时,是在树林子的边上,要不是英子早就偷看了他,怎么会说出“水潭那儿”呢。
朱文正倒水回来,还是一脸的尴尬劲儿。英子看看他,叹口气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事儿吧,但我能觉出来,你心里挺苦的,其实我心里也很苦,比你还苦。我不是这儿的人,除了老吴,别的人我也说不上话。就是老吴,也不能跟他说我心里的苦。我觉得,我早晚自个儿把自个儿憋死。这会儿想想,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跟你都说了吧,反正我觉得你也不会漏出什么话儿去……嘿,就算漏了也没事儿,我这样的人,有今儿没明儿个的……”
朱文正看到英子脸上那越来越浓重的悲切,心里大为不忍。冲动之下,他急急地打断了英子的话:
“英子,你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你先别说,你先听我说,我说的事儿,谁也不知道,老吴和路子他们也不知道。但我要让你知道。你听了以后,要觉得我这人挺危险,你,你就什么也别跟我说了……”
英子又打断了她:“别呀大有哥,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是这样……”
朱文正再次打断英子的话,冲出了一句:“你不知道,我,我是杀人犯!”说完朱文正自己都愣了。他十分后悔,这么突兀的亮明底线,英子肯定承受不起,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他还没来得及往下想,英子忽然笑了起来,那两个小辫子随着她清甜的笑音直抖,她伸出尖尖的食指指着朱文正:“杀人犯,你呀?你这样的还杀人,人不杀你就不错了。”
朱文正见她笑,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忙问:“咋着?我什么样儿?我怎么就不能杀人?“
英子笑够了,看着朱文正认真地说:“你啥样你自己不知道?你现在黑乎乎的像个山里人了,跟你说,刚刚在火车上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白面书生。那么文质彬彬,轻声细语的,我还以为你当老师的呢。你不可能随便杀人,真要是的话,那就是叫人逼急了。不是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嘛!”
朱文正心里叹道:“知音啊。真没想到,这英子不仅挺有文化,而且还善解人意呢。”
朱文正说:“实话跟你讲,我虽然杀了人,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杀的,为什么杀的……”
朱文正把那“3.24惨案”的前后经过讲给英子听。不过他进行了“编辑”。既然英子说他像个老师,那么孙厂长就成了“李校长”,其他的情节也就按照“学校”这一个环境“顺延”了。
结果,英子听的稀里糊涂,仔细问朱文正,不成想朱文正比她还糊涂。
英子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说:刚开始出事儿的时候你害怕,不敢去想。那这么多天了,你自己总该把经过好好捋一捋,把前因后果弄明白,这说的一盆浆糊,算什么事儿啊。
朱文正解释说,他不是不想,是越想越想不明白。最后他只能认为是“李校长”也喝多了,见“秦小惠”(岳飞对应秦桧,朱文正暂借老秦的名字用一下)跟他在一个屋子里,以为他俩在胡搞,上来就揍他,他被打的急了眼,拿“李校长”的脑袋往墙上猛撞,把他撞死了。让他搞不明白的是“秦小惠”为什么满头是血,她是被谁打的?他只能瞎猜,或者是自己黑影里看错人,误打了她;要不就是“老李”打的?问题是“老李”啥时候打的呢?是在他朱文正没去之前?那是为什么呢?
英子奇怪地问:“你这人好‘转’,你就没想过,也许是他家里当时还有别的人呢。或许你没看见,或许你喝的稀里糊涂,看见也忘了呢!”
“转”是当地的一句土话,意思是“执拗”或者“钻牛角尖”的意思。
朱文正直摇头,说:“我就是让酒给害的,所以自己个儿怎么想都没用。算了不说这个了,这酒以后也不能再喝。我今儿给忘了。”
英子也跟着他摇头:“哎呀大有哥,照这么说来,你还应该是个好人,根本不是什么杀人犯。你那事,八成整个都是你自己闹错了,没准过上半年八个月,人家给你平了反,你还能回去当你的老师。可是我不行,我这一辈子都毁了,毁在我丈夫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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