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上午,朱文正正在修理被砸坏的桌椅板凳,孙云鹤找上门来了。
朱文正没想到他真的来“拜访”,忙将他引到店里,张罗着给他烧水泡茶。
孙云鹤在店里店外转悠着看了看。朱文正沏好茶请他坐下,他说:“大有兄弟,事儿我全都问清楚了。主要是我们那两个兔崽子惹起来的,老吴去拽五秃子事出有因,也不是故意的,所以五秃子摔坏了胳膊他活该。而且我去卫生院问了,他是骨裂,也不是骨折,这小子还敢蒙我。所以呢,治伤的钱四十足够,剩下的,你还给老吴吧。”说着,他掏出了六十块钱,放到了朱文正的面前。
这又是朱文正没想到的。他还一直担心那边的人不算完,还会继续来捣乱或者敲诈。现在孙云鹤主动把大部分的钱都退了,朱文正才算是放了心。
孙云鹤又说:“那些鳖蛋还砸了你的店,按说我也该赔你。咱这样你看好不好:我瞅着你这儿地段不咋地,生意肯定一般化。我们村有个石材加工厂,雇了八十多号人,以后你每天给我供应四十斤馒头六十斤窝头,我跟你一天一算,肯定比你原来挣得多。”
孙云鹤这是主动要照顾饭店的生意,而且按照这个量,比饭店的每天平均收入要多好几倍。朱文正对孙云鹤的观感大为改变,他觉得这人很讲道理,而且处事老练,倒真是值得一交。
于是朱文正连连道谢,说明天我就再去找人,三天之后,我就按这个数量给你们供干粮。
“不过,”朱文正又很真诚地说:“这些钱你还是该拿着,不管怎么样,毕竟你的侄子还是受了伤,我们出点医疗费营养费什么的,也是理所当然。”他把那六十块钱又推了过去。
孙云鹤拦住他,说了一句动情的话:“老弟啊,要这么讲,你去年救了我一条命,那我该拿多少钱才能报答了你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文正只好收下钱。他举起茶杯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孙大哥,咱以茶代酒,什么话都在这茶里了。”
孙云鹤笑着点头,与朱文正碰杯,将茶一饮而尽,然后亮杯给朱文正看。两人相视一笑。
孙云鹤说:“大有老弟,不是我瞎恭维,我发现了,老弟你不是个凡人。起码整个北乌素,没人能赶上你。说起来,我的命就是你给的,那我对你就没有不能说的话。今儿,我就跟你讲讲那管枪的事儿。”
朱文正觉得他自己猜对了。孙云鹤心里有个结儿,就是那支破手枪。
手枪是孙云鹤的一个朋友留下的。
“□□”大乱那会儿,造反派抢了县武装部的武器仓库,导致原来配备民兵的一些旧式武器流落民间。到了六九年的冬天,上级严令收缴枪支弹药,隐匿不交的,按“现行□□”的罪名论处。很多人都把枪交上去了,但他那个朋友没交,而是悄悄藏了起来。去年春天,那个朋友得了重病,临终时,孙云鹤去看他,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孙云鹤。但他没来得及说出进那个山洞的“诀窍”——就是必得用长绳子拴在洞口不远处的大树上,拽着绳子下去,拽着绳子上来,结果导致孙云鹤滑下山洞掉在石头上摔断了腿。虽然他按照朋友说的记号,在山洞东北角的石头底下找到了秘藏的手枪,但却被困在里面了。那里人烟罕至,要不是朱文正及时出现,孙云鹤真的会死在山洞里。
孙云鹤说的这个故事,朱文正有点半信半疑。因为给他的感觉,孙老二的那个所谓“朋友”,实际上是想以枪为诱饵“谋杀”他,若不是朱文正偶然去了那里,他那“朋友”的妙计就已经成功了。不过既然孙云鹤“姑妄言之”,他也就“姑妄听之”。他在意的,是孙云鹤下面说的一段话。
孙云鹤一定要拿到那支枪,是想用来对付一个人,那人是他的仇敌,也是宿敌,那人就是杨大柱子。
孙杨二人的恩怨十分复杂,大概从“□□”初年就开始了。其中牵扯到争势力、争地盘、争利益,甚至争女人——杨大柱子的弟媳妇,原来曾是孙云鹤的未婚妻;而去年被孙云鹤打断腿的那个人,现在成了杨大柱子的连襟。
杨大柱子的那个造纸厂“厂长”没戏了之后,很不甘心,随即他又盯上了卢寨大队的那个石料场。
卢寨的石料场,是兼任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孙云鹤在主事。杨大柱子想把那个场子从“大队”弄到“公社”来。实际上就是以公社的名义,侵占和兼并卢寨大队的集体产业,更主要的是借此打击孙云鹤的势力。而孙云鹤绝不能让杨大柱子得逞,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杨大柱子如果在小鼓山扎了根儿,必然要继续朝孙云鹤下手,孙云鹤不能不防。
听了孙云鹤所说,朱文正心里有点惶惑不安。他没想到孙云鹤与杨大柱子的积怨这么深,这样一来,他如果与孙云鹤走得近了,必然引起杨大柱子的注意。
不过,很快他就又定下心来了。现实很清楚地摆在那里:老吴真要一去不回了,他朱文正肯定在北乌素撑不下去,就像去年年底杨大柱子的人欺辱他一样,那些人还会找他的事儿。所以,他必须得站到孙云鹤这一边来,尽管那样也是祸福难测,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非常沉静地对孙云鹤说:“孙大哥,姓杨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他现在太狂了。前些天我的一个朋友来北乌素,大天白日的就被他的人给抢了。他再胡闹腾,总有倒霉的一天,而且,咱还可以想办法给他下绊子,叫他闹不长远。”
所谓“想办法给他下绊子”是朱文正随口说说,但孙云鹤却信以为真,而且看朱文正的表情,一副没把杨大柱子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十分高兴,立即就说:“好好,大有兄弟,那咱就联手对付杨大柱子。只要把他搞倒了,北乌素的天就有一半是咱哥俩的。”
朱文正心里清楚,搞倒杨大柱子其实并不容易。不过那暂时还是“远忧”,朱文正有个“近虑”,倒是非常需要孙云鹤的鼎力相助。
那个“近虑”就是罗启才。
其实,那是刘伟红的“忧虑”。她跟朱文正说的很清楚,那个被她指认过的罪犯罗启才竟然越狱逃出来了,他很可能要找刘伟红实施报复,那肯定就不是砸两块窗玻璃的事儿了。
按照朱文正的想法,他觉得刘伟红多少有点“草木皆兵”。因为罗启才是打死了一个看守才逃出来的,这么重大的越狱事件,警方一定会高度重视,估计很快就能把他再抓回去;况且,他既然跑出来了,肯定不敢在当地多做停留,他会往远处跑,跑得越远越安全,所以这会儿他不知在几百几千里之外呢;再说,刘伟红已经悄然调到了北乌素,甲台镇的人肯定不知她哪去了,罗启才就是回来,也很难再找到她。
刘伟红自然也会想到这些,不过她担心的是“万一”。万一罗启才跑不出去,又转回乌兰山区呢?而且,罗启才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伙,谁知道什么时候,刘伟红会被他的同伙给发现了呢?
这还真是些难题,朱文正回答不出来。
如果是朱文正自己的事情,那他可以直接跟孙云鹤商量。可刘伟红的事儿,朱文正不好意思一下就说明白。他需要先把跟孙云鹤的关系“巩固”了以后,再提让他“关照”的请求。
这样下了决心之后,朱文正立即想起一件事。这事儿可以帮孙云鹤的大忙。但朱文正还不能马上告诉孙云鹤,他还需要把那事儿落实,再深入分析一下采取行动的科学性和可行性,“谋定而后动”,不急在这一时。
朱文正的当务之急,是把饭店恢复起来。只要供应上那些馒头和窝头,经营上就不需要费多少心思,那时有了闲工夫,再来琢磨其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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