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当时还有疑虑,他说申大有在建筑队这么长时间,肯定有不少人见过他,弄个不相干的人来冒名顶替,将来非“穿帮”不可。
老吴却说,这不用担心。申大有来了之后深居简出,除了司机路子,见过他的人很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朱文正就答应了。
朱文正有个感觉,老吴可能还有些事儿瞒着他,或者不想让他知道的更多。从在火车上认识他,到老吴把他送到棋盘台,朱文正与他和英子在一起有一天半的时间。这当中英子说话很少,除了织她的毛衣,就是呆呆地坐着或者闭目养神。老吴倒是说个不停,可他说自己的事情很少,说北乌素这边的事儿也不多,多数是扯些没用的。他喜欢《三国演义》,光是跟朱文正探讨曹、刘、孙三人谁的本事更大,就说了三四个钟头。当然,关于朱文正,他问的也很少,连朱文正多大了,有无家室,具体做什么工作都没问,甚至他也不关心朱文正是从哪儿来的,朱文正估计,他大概是出于谨慎,毕竟他们之间互相都不摸底细。
还有关于这个棋盘台,老吴说他来的也不多,除了申大有住的地方,他“失事”的地方,以及西边的水源地,别的地方他也不熟悉。所以他叮嘱朱文正要先熟悉环境,干什么事儿都要特别要注意安全。
棋盘台的“水源地”位于西北面一里地之外的山沟里。让朱文正没想到的是,那竟然是个大水潭。水潭在山沟的尽头,约二三十米高的一道山崖下面,方圆大约有二百多米,水深有两三米,水质清冽透明,水下的岩石、水草以及在草间嬉戏的小鱼都清晰可见。
朱文正从潭里打了水,又伸手试了一下,潭水冰冷。他想,到了夏天,这倒是个游泳的好地方。
接下来的这一天,朱文正来回穿梭了好几次,从水潭里往他的屋子里打水。开始用手提,后来找了一根长树棍子当扁担挑,先将那大水缸灌满,然后开始收拾屋子,尽管累得够呛,但清理之后的小屋,干净了也明亮了,感觉让人舒服了很多。
下午三点来钟,朱文正全都收拾完了,便坐下了喝水。这时,他一下感到周边那死一样寂静,这寂静很快蔓延开始,持续下去,让朱文正觉得非常不舒服。他想,现在的城里人都讨厌白天晚上无处不在的噪音,向往着万籁俱寂的宁静空间。可真的身处这样一个没有声音,但也没有任何生气的环境,怎么好像更让人难受?
于是朱文正觉得还得找点事儿干。很快,他的目光转到了那架木床底下的一个纸箱子上。
那会儿他曾经从床下找了一些旧报纸糊墙,碰过那个箱子,不过还没来得及察看里面的东西。他放下喝水的茶缸,走到床前拖出了沉甸甸的大纸箱。
打开一看,朱文正大喜过望:那竟然是满满一箱子的书报和杂志。他翻了翻,发现有□□前的《红旗杂志》以及《电影画报》和《人民画报》,还有《内蒙古日报》和《北京晚报》的合订本,其他是些散发着霉味的旧书,有目前的“**”如《七侠五义》《儿女英雄传》之类,也有《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等□□前出版的小说,还有一些政治类的“革命书籍”。这些书和杂志的封面或者扉页上,大都盖着“东塔县图书馆”和“东塔县第一中学图书室”的公章,却不知怎么到了这破屋子里。
朱文正嗜书如命,因此也就喜出望外,同时他也上来了好奇心:那个申大有弄来这么多书,是否意味着他也是个“小知识分子”呢?如果是的话,以后冒名顶替他,就会更象更容易一些了。
朱文正从箱子里检出了几本小说放到床头,然后将那个“宝箱”推回原地。之后他随手拿了一本名为《雁飞塞北》的小说,倚到床铺上看了起来,很快便沉溺于书内的情节之中。
直到夕阳西下,温暖的山风开始变的清凉起来,他才放下了书本。
他走出屋子,走到房前的公路上,极目西望,眼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一点向山脊处沉沦。山头上升起一片鲜艳的红霞,象张开了一幅巨大的幕布,承接那轮越变越大的落日。周围的山野被这红布映上了淡淡发光的亮红色。在朱文正的印象中,这层红色应该是慢慢地消退,而东方天际那浓灰的洪流也应该是一点点地向西推进,直至遮满整个天空。可是实际情况完全不是那样。山里的天是一下子就黑下来的。在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西天那明亮的晚霞在一瞬间就被一只灰暗的翅膀骤然覆盖,山野间那层红光,也让一个无形的吸管一下子吸到天幕后面去了。
朱文正回到屋里,摸索着点上蜡烛,将中午的剩饭胡乱热热吃了,便就着蜡烛继续看书。用惯了电灯,在烛光下阅读十分吃力,而且这点蜡烛还得省着用,于是他便扔下书睡觉。这个时候,还不到晚上八点。
和昨天晚上截然不同,他一躺下,脑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根本就睡不着。这三天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晚的惨案,更不敢想惨案之后他的地位、名誉、身份、形象全部被毁的“惨景”。之前他做到了,因为他正在亡命途中,他顾不上去想;现在不行,现在他安全了,有了还算理想的存身之处,他的大脑有了空闲,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的思绪不请自来,挡都挡不住。他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妻子章谊和她父母在气愤地诅咒、厂子里的工人在惊诧莫名地议论,他的亲友,他的战友们在惋惜在嗟叹在疑虑……那无数的他不想看见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折磨得他没有片刻的安宁。于是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打开房门走到了外面。
今天晚上天气晴朗,一丝风也没有,深邃的夜空看上去就象是一大块透明的蓝黑色水晶。他遥望天幕上无数闪闪发亮的星斗,一种无可排遣的凄凉之感油然生起。他的思绪似乎是一下子漂到了那冷寂、单调的外太空。那里看不见光明,看不到希望。在那几万、几亿、几万亿立方公里范围内,在那不可思议的巨大空间里,没有空气、没有物质、没有方位,是什么都没有的一片虚无!人要是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一定会凄惨到连绝望的心情都没有了,人的整个思想都会被“虚无”所熔化!这种想像让朱文正感到非常恐惧,使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赶紧又回到屋里,重新躺到了床上。他努力排除杂念,只想他最近遇到的人,想老吴,想路子,想英子。老吴和路子可想的地方不多,后来他就将思绪全都集中到了英子的身上。
一路上跟老吴的交流中,朱文正多少对英子有些了解。英子的岁数好像比朱文正小点(老吴让她管朱文正叫“大有哥”,实际上他也没问过朱文正的岁数);她结过婚,但是没孩子,她丈夫是个什么情况朱文正不知道,好像不在这里,而在甘肃老家。英子穿戴挺朴素,刚开始朱文正以为她是农村出来的,后来才知道,她家在城市,而且还是个不算小的城市。一天半的朝夕相处下来,朱文正有机会看清楚了她,发现她其实长得还挺好看,尤其是微微翘起、长而浓密的睫毛,水灵灵的眼睛,以及薄薄的艳艳的嘴唇,都蛮有特色。还有,她的身材也还不错,很能让人浮想联翩那个样子。她的缺点是有点“冷”,不怎么爱搭理人。不过这样的女的如果能上手,会很有劲儿的……沉醉在对英子的“任意想象”之中,朱文正的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这很管用。他的思潮因此而慢慢平复下来,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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