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秾没读过书,自然也不知晓这句诗的意思,她将头埋得更低了。
好在帝王只是随口一念,便换了话题:“喜欢栀子花?”
当下只有帝王、程观和她,仙秾当然不会觉得帝王是在问程观。
她不敢撒谎,如实道:“是。”
说完,她又觉得回答得太过简单,忙补了句:“奴婢喜欢栀子花。”
“嗯,”帝王开口,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情绪,“栀子花与你相称。”
仙秾微微蜷起手指,轻轻掐着掌心,用细微的痛楚压下自己心头的惊涛骇浪。
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她可不会觉得帝王这话单单是一句夸奖。
她声音维持着平稳,谨慎地回答:“奴婢不敢。”
听了这话,容承晔轻笑了一声,追问道:“什么不敢?”
这声笑,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仙秾此时的紧张感。
他既然笑了,想来心情不错。
也让仙秾对他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旁的不说,至少性情宽厚,与人和善。
不然也不会耐着性子与她这一个小宫女闲谈。
仙秾微松了手指,小声地挤出一句话:“奴婢不敢与栀子花相较。”
她少了些许的拘谨,但姿态仍旧恭敬。
容承晔的目光扫过她怀中娇弱的栀子花,也察觉到她周身萦绕的那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轻愁与孤寂。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瞥向身侧的程观。
程观收到他的指示,忙不迭地上前两步,极有分寸地没有触碰仙秾,语气又不乏客气地道:“仙秾姑娘,你先起来吧。”
仙秾不知道帝王为何让她起身,但此刻也容不得她犹豫或是拒绝。
“多谢陛下。”
她站起来,眼睑规规矩矩地低垂着,丝毫不敢乱看。
四周静了一会儿,就在仙秾以为帝王要离开时,蓦然听到他问:“膏药好用么?”
仙秾茫然了一霎那,袖子下悄然握紧了手指,声音微颤:“好用、奴婢多谢陛下赐药。”
真的是帝王赐下的膏药。
为什么?
仙秾只觉得脑子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帝王何时注意到的她?
今日在这相遇,只是碰巧吗?
她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混乱的思绪却给不出她一个答案。而唯一有答案的,是帝王关注到她了。
她可能因为姿色的缘故,被帝王看中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心凉了一半。
帝王不知仙秾心中所想,得了回答后就再没往下问,仿佛只是忽然想起,又顺口一提。
仙秾等了等,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咬紧了牙关道:“陛下,奴婢还要回浣衣局做活,可否先行告退?”
帝王“嗯”了声,算作回应。
仙秾顿时将心落回肚子里,福身离开朝露苑。
自始至终,都没叫帝王再看见她的脸。
容承晔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眼前,才收回目光。
程观窥探着帝王的神色,似乎是替仙秾解释:“陛下,今儿是宫人们发放月钱的日子,三日后,则是宫人的休沐日。”
其实不用他解释,也知道仙秾姑娘并非是窥伺帝踪,故意在这碰上圣驾。
帝王今日得了空闲,心血来潮出来逛一逛,恰好路过朝露苑,也恰好看见了在这里摘花的仙秾姑娘。
一切,都是巧合。
只怕现在后妃们都没有得到帝王进入后宫的消息呢。
容承晔睃巡了一眼园子,往朝露苑的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将剩下的栀子花搬到勤政殿。”
程观下意识地看了眼满园似锦的繁花,默不作声地跟上他的步伐。
垂首跟在帝王身侧,程观难得有时间去分神揣摩帝王的心意。
他原先觉得,那位仙秾姑娘大抵是入了陛下的眼,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宫里就要多一位主子了。
但现在,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若是看中了仙秾姑娘,陛下何不早早将人留在身边?
浣衣局宫女虽比寻常的宫女身份低微了些,但历来并非没有宫女出身的嫔妃。
按照宫规,宫女初封可为更衣,正九品。
不过说来,如今陛下这后宫里有名分的主子都是官宦出身,前头几位娘娘更是高门贵女。
以仙秾姑娘的仙姿玉貌,位分若是这般低,宫里的那些娘娘和主子们还不吃了她?
程观不禁暗暗皱了皱眉。
陛下是个极其讲究规矩之人,便是再看重仙秾姑娘,恐怕也很难让她的位分更高一点吧。
“在想什么?”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打断他的沉思。
程观慌忙回神,面露窘状。
容承晔也没有真的想知道他的心思,他松了松手腕,面无表情地道:“将她的名籍取过来,送到御书房。”
浣衣局的宫女名籍都在掖庭局,掖庭局隶属内侍省管辖,身为内侍监之一的程观,自然有资格调取查阅。
其实早在帝王注意到仙秾时,程观就暗自查看了仙秾的名籍,但眼下他的心却一惊。
“是,奴才遵旨。”
***
若非宫中禁止无故疾行,仙秾都恨不得一口气跑回浣衣局了。
远离了朝露苑,深呼吸了数次,她才堪堪平复了紊乱的心绪。
日光照在她身上,竟带了稍许寒意。
仙秾回头望了一眼早就看不见的朝露苑,仍觉得心悸。
帝王的态度分明很和气,她怎么就控住不住自己的思绪,试图揣摩帝王一言一行所透露出的深意,且往最坏处想呢?
仙秾用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回浣衣局的路要经过御花园,这会儿秋意正浓,秋风染红了枫叶,送来阵阵的桂花香气,各色的早菊迎风盛放,姿态柔美。
仙秾却没时间欣赏这些景色,她走在来时的小径上,脚步不停,且越走越快。
直到几声女子的谈笑声传来,她才循声隔着花丛望了过去的。
太液池边上,乌泱泱地站着一群人,不,准确地说,地上还跪了几个人,为首的女子面朝仙秾,仙秾也一眼就识出她的身份——萧贵仪。
而她面前站着的女子,从仙秾的角度只能瞧见一张侧颜,依照她身上宫装的样式及发髻上的垂珠步摇,仙秾猜她大抵是某位娘娘。
离得有些远,仙秾并不能听清她们的交谈,她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正欲收回视线,却陡然对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萧贵仪的目光如刺地盯在她脸上。
仙秾一怔,没想到萧贵仪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她。
她避开这道视线,重新迈开步子。
萧贵仪显然是因为得罪了高位娘娘,被罚了,此事与她无关,再待下去,恐怕无罪也成了有罪。
走了几十步,仙秾怀着莫名的心思又望了眼太液池的方向。
十几天前,她被萧贵仪罚跪在那儿。
而今,萧贵仪被其他人在相同的位置罚跪。
这算是因果轮回么?
仙秾不知道,但脚步却不由地轻快了许多。
虽说在朝露苑耽误了些功夫,但仙秾还是赶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了浣衣局。
她将栀子花放在装了水的盆子里,预备晚间送给邬姑姑。
素裹一瞧见她,就挤眉弄眼问道:“你可知道我方才回来时在御花园瞧见了什么?”
仙秾知道她要说什么,还是故作好奇地问:“瞧见了什么?”
“萧贵仪,就是上次罚你的那位主子,”素裹压低了声音,“因着不慎冲撞了庆妃娘娘,被庆妃娘娘责罚了。”
仙秾眉头一动,显得有些吃惊:“庆妃娘娘?”
“是啊,正是庆妃娘娘,”素裹兴致勃勃道,“我和听烟一道回来的,听烟见过几次庆妃娘娘,认错不了的。”
仙秾暗暗咋舌,竟是庆妃娘娘。
这庆妃娘娘可是宫里最不能得罪的嫔妃,不仅是因为圣宠,更是因为她膝下有着帝王唯一的子嗣皇长子。
萧贵仪得罪了她,可要吃些苦头了。
素裹一脸幸灾乐祸:“叫萧贵仪平日里行事嚣张呢,这下可好了吧。”
仙秾眉心一跳,赶忙提醒:“这话在私下里说说就行,可不能传出去。”
后者不在意地应了声,仙秾见状,也不再多言了。
用过晚饭,仙秾给自己留了两支栀子花,余下的都送去了邬姑姑的屋子。
她去的时候,扶桑正在和邬姑姑说话,瞧见她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收了声音。
仙秾状似未觉,语气如常:“姑姑,我摘了些栀子花,给您插在花瓶里吧。”
邬姑姑点点头,也没问这栀子花哪来的,看着她插完了,也没留下她一起说话的意思。
仙秾看她面容尚可,关心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扶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子里。
仙秾躺在床上,注意到她的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好似哭了一场,有心想要询问,但扶桑冷眼一扫,她就噤了声。
相安无事的过了三日,就到了浣衣局宫女的休沐日,也就是素裹的生辰。
这期间,仙秾抽空拿着月钱去尚功局找人买了一支桂花样式的珠钗作为素裹的生辰贺礼。
她将珠钗用手帕裹起来,揣在袖口中,而后按照约定赶向净月台。
踏出院子后,仙秾抬眼看了眼天色。
乌云压顶,似乎风雨欲来。
秋风习习,也带着透骨的寒意。
转过凉亭,净月台近在眼前,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仙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熟悉的身影跪了一地。
有人的视线如刀剑一般锐利地定在她身上,她分明没有张口,仙秾却仿佛听到了她近乎冷漠的嘲弄声:“那日不是很会看么?”
仙秾的心跳都差点停了。
她尽量不露声色地上前,无声地跪在了扶桑的身旁。
刚跪下,便听到萧贵仪一声冷笑,继而仿若随意地问:“今日这么多人来这净月台,所谓何事啊?”
“难道没人知晓,宫人不得随意出入其他宫殿?擅闯者,当受鞭笞之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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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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