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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踏入山东, 贫瘠荒凉之气便扑面而来,就连一向富庶的济南城,竟也到了骨瘦如柴者十之**的地步。
夜色渐昏, 一队从南边来的商夫马队悄然赶在城门下钥前进了城, 住进了城北杂居的客栈之中。
“诸位客观一路远来定然疲乏了,快快楼上休息罢,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就好。”一名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躬着腰、披着抹布亲自迎接道。
秋风上下打量了一番, 问道:“您是掌柜罢?”
那男子躬着身子笑答道:“是的是的, 我是这悦来客栈的掌柜, 在下姓王。”
言若白扫了一眼蒙尘的桌子, 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秋风会意,挥手示意余下扮作商人的锦衣卫们先行入房休息,自己则装作疲累的样子也靠着落灰的椅子坐了下来。
“掌柜的,我与兄长一路赶来饿的很,你们店有哪些饭菜?怎么不见水牌?”
王掌柜面露难色:“二位客官,您有所不知, 如今济南的粮价贵的很, 菜蔬更是大旱无收, 以往丰年那些菜都做不了了, 这水牌也就没用了。现下我这店…唉,您几位只能饱腹罢了。”
秋风点点头:“好说好说, 那烦请掌柜的有什么现成的, 给我和兄长、及楼上的伙计们先上些罢。”
王掌柜连连应着:“好嘞好嘞, 您二位稍坐。”
说着, 王掌柜一个转身便钻进了厨房,不多时,端着两盘子窝头走了出来。
言若白摸了摸窝头, 虽不是新做的,但尚有余温。
“这客栈,平日就你一人打理么。”
王掌柜点点头,唉声叹气起来:“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旱了将近一年了。没有粮食,物价越来越贵,哪还有什么外乡人愿意到我们这地界来。唉,客官,你们要是去了东城那几家酒楼,说不定还能…还能吃到些好饭好菜。”
这是话中有话,言若白便顺着答道:“唉,这年头都不容易,我们兄弟不过是做些小本买卖的,东城的酒楼…想吃也吃不起不是?”
秋风也附和道:“大哥说的是,那么贵的酒楼是宰一个算一个吧,有几人吃得起。”
王掌柜冷笑一声:
“有几人吃得起,米商面商,知府县令再贵都吃得起,饿死的只有我们这种人罢了!”
秋风拍了拍王掌柜的肩膀,安抚道:
“你这话说的就赌气了,何至于到饿死的程度,朝廷总归是会管的。”
“朝廷?”
王掌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狗屁朝廷!整个山东旱了这么久,朝廷会不知道吗?拨粮拨粮,拨给穷人的都是什么粮?沙子掺水混进米汤,这也能叫粮食吗!”
秋风听见掌柜的如此辱骂朝廷,不免有些生气,刚要发性,便被言若白一个眼神给钉回了椅子。
言若白温着嗓音:“掌柜的,若真如你所说,山东现在情况只怕不止如此罢。”
王掌柜“腾”地一下站起身,双手抱着拳头向北拜了一拜,道:
“这都是靠着境主斡旋,与朝廷何干?”
“境主?”
秋风挠了挠头:“什么境主?”
王掌柜回过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又瞥了眼桌上一口未动的窝头,言语间顿时充满了防备:
“你们不知道境主?这怎么可能?你们二人是打哪来的,方才…方才莫不是在套我话罢?”
言若白咬了一口窝头,淡淡道:
“掌柜的不必如此多心,我们兄弟二人从福建来的,心思都在生意上,并未听过什么境主。”
王掌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略顿了顿,少顷,复坐下来缓缓道:
“福建,怪道你们不识境主。不过啊你们既是商人,又往北去,看样子是去北方做生意?”
秋风连忙答道:“正是正是。”
王掌柜捻了捻胡子,笑道:“那你们可一定得去孤北境挂个名,也好有个照应。”
言若白:“何为孤北境。”
王掌柜:“是北方的一个帮派,东起山东辽东,西至嘉峪关,上到朝廷大官,下到武林门派,整个北境就没有他们管不到的!”
秋风不解:“有这么神?那可我们做些生意怎么还得去报一声呢?”
王掌柜细细解释道:“客官,这孤北境可不是朝廷帮派那么简单,华夏票号您知道吧?排名前三的票号,那就是孤北境的一个小分堂。您越往北走,那陆路、水路归孤北境掌理的就越多,我看您呐,还是早早入了比较好。”
言若白勾了勾唇,“这么说,您也是孤北境的一员了。”
王掌柜笑笑:“那是,我入在青云堂堂主门下两年了。”
秋风:“堂主?那你说的境主是?”
王掌柜双手抱拳向北:“境主姓陈,长年在北境坐镇的。”
秋风还想继续问更多内情:“那你们境主…”
王掌柜挥了挥手,起身道:“二位客官,这窝头都快放凉了,你们先用些吧,有需要再叫我。”
说罢,抬腿便走了。
秋风压了压音量,附耳悄声道:“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打听打听这孤北境的事?”
言若白微微阖眸,据这掌柜所说,山东饥荒一事必与官府中人有关,至于孤北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掌柜似乎有意引自己前去一般。
“罢了。”
言若白缓缓抬眸:“按计划,明日去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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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平东城,孙府后院。
前日官府来了通报,接亲的锦衣卫明日便会到邹平了,孙府内上上下下都已装饰完毕,处处张灯结彩的,静待那一天到来。
毕竟,那是孙府满门的荣耀。
孙夫人扶着女儿一路从房子走来,倒是觉得今日奇了,老爷近十日来一向都在知县那儿下棋下到很晚,今日竟在晚膳前就回府了。
孙夫人跨过门槛,见厅上无人,便问道:“老爷呢?”
一旁的丫鬟轻声答道:“回夫人,老爷去了大姑娘房里。”
孙夫人抖了抖唇,神情有一丝古怪,暗自嘀咕道:
“嫁都嫁出去了,还是那么上心!”
丫鬟怯怯地抬头望了夫人一眼,悄声问道:“夫人,晚膳…可是摆在大姑娘院里?”
孙芸芸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那丫鬟嘴角都有些渗血。
“我娘才是孙府主人!”
丫鬟惶恐地道:“是,是,我这便去请老爷。”
“不必了。”
话音刚落,孙老爷已经在孙蕉蕉的搀扶下进了花厅。
孙蕉蕉看了看孙夫人,莞尔一笑:“明日蕉蕉便要去了,今日当然要一家人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孙老爷欣慰地拍拍女儿肩膀,指着自己左边的位子道:
“蕉蕉今日坐这儿吧,以后隔着宫墙,也不知道爹何时才能再见你了…”
说着说着,眼角便有泪珠流了下来。
孙蕉蕉忙拿出帕子去擦,“爹,不是方才刚哄好您嘛,听说太子、太子妃都是仁厚之人,以后定不会为难女儿的,您日后得了闲便来京城,总是能相见的。”
孙芸芸鼓了鼓嘴,“听说太孙殿下一表人材,姐姐真是好福气。”
孙蕉蕉乐呵呵地敲了下妹妹的额头,从怀中取出一条上好的珠链来,半斥半奖道:
“你呀,小小年纪别想写有的没的,让人听见了笑话。以后姐姐不在府里,你便是孙府唯一的姑娘了,你要帮姐姐时常在爹面前多尽尽孝哦。”
那珠链颗颗圆润饱满,一看便是好东西。孙芸芸见了更是眼睛都挪不开了,总归还是孩子脾气。
孙夫人笑着坐到老爷右侧,亲自盛了一碗汤递给孙蕉蕉,眼底尽是担忧:
“蕉蕉,别尽想着我们,咱们家在京城也没个什么亲戚,日后你要是在宫里受了什么气,可多少要忍着些,别争一时的意气,咱们呐… 可都是皇家的奴才。”
“咳咳…”
孙老爷见女儿脸色有些尴尬,便轻咳示意夫人莫再继续了,自己转而问道:
“蕉蕉,你昨日去醴泉寺,可有在你娘灵位前说了此事么?”
孙蕉蕉点点头,“嗯,女儿昨日已将此事说给娘了,临走时方丈大师还说我面带贵气,以后会有贵人一路扶持的,您放心罢。”
孙夫人笑笑:“老爷,可不就是么,蕉蕉今日回城时遇了劫匪,便是被一位贵人救回来的。”
孙老爷大惊失色,立刻拉起孙蕉蕉来仔细看了看,再三确认无虞,才放下心来,只不过再坐回座位时,面上却是沉沉的忧色。
孙蕉蕉顿了顿,夹了块锅塌豆腐放到孙老爷碗中,轻声道:
“爹,您放心吧,女儿真的没事。再说明日锦衣卫到了,一路有他们保护,纵使山东到金陵山高路远,也定然无碍的。”
孙老爷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啪”的一下放下碗筷,起身便向外走。
“爹,爹,您怎么了?”
孙蕉蕉随即追上去问道。
孙老爷蓦地止住了脚步,回身看了眼妻子与两个女儿,轻轻扯了下面皮,没意识到自己带着一副似哭般的笑容:
“那个,我… 嗯,明天蕉蕉就要走了,我去看看她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罢,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芸芸坐在位子上,摸着自己手中刚得的那串珠链,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了。
“又添又添,爹怎得这样偏心,就因为她从小死了娘就这般偏疼她嘛!我看不如把整个孙府给她带进京罢!”
年岁不大,脾气不小,说着说着自己便把饭碗砸了,赌气回了闺房。
太孙妃进京前的最后一顿团圆饭,终究还是未得团圆。
*****
翌日清晨。
自济南府连夜出发的一行人已经换好了官服,早早便赶到了邹平。
几十匹高头大马,外加一队挺拔英武的带刀护卫,是小镇里从未见过的阵仗。尤其为首那名男子,仅凭着一个抬眸,便让整条街巷都堵的水泄不通。
“快看快看,京城来的人呢!”
“娘娘,娘你快看快看那个最前面的大人,他长得好生俊俏呀…”
“惠玲,那个大人生得真好看,也不知娶妻了没有…”
“你们别想啦,我兄弟可是在县衙当差的,听说这次来接孙府小姐的,可是京城里首辅大人英国公的独子!官拜三品同知的小公爷!哪是你们这种庸脂俗粉能配得上的…”
“哎呀你们别推我呀,怎么许你们看不许我看!”
艳阳高照,言若白略微觉得日头有些不耐烦,便微微侧身向秋风道:
“去催一催。”
“是。”
只是秋风才刚翻身下马,便看到孙府开了大门,一名小厮连跑带嚎地冲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不,不好了,我家老爷…老爷死在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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