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音一愣，瞳孔放大。

四目相对，场面仿佛定格住。

男人单膝跪在地上，脊背微躬，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剑柄，比众人矮了半截的姿势，看起来也并不显狼狈，究其原因，可能是他那钉在骨子里的冷然凌厉和孤傲不驯。

他刚在地上滚了几圈，衣服上、脸上沾了灰，散乱的发丝在额前随风而动，却遮掩不住他一张棱角分明俊脸。

男人面部轮廓颇为深邃，下颌流畅利落，五官线条明晰，十分适合作为素描模特，可他第一眼叫人注意到的，却不是比例近乎完美的五官线条，而是那双寒光逼人不敢直视的黑眸。

顾听音毫无准备地撞进他的眼睛，心跳一顿，脑海瞬间空白，眼睛直直看着他，忘了反应。

这一瞬，她莫名想到了狼这种生物，凶狠、嗜血。

她忍不住打了个颤，站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却觉得背后有股寒意直往上冒。

莫轻寒完成一串动作，一抬眼，面前多了个小姑娘。

她皮肤极白，衬得她的眉目如画、红唇鲜艳。

一身杏黄长裙，外面罩了件宽大的羽绒服，却不显臃肿，隐约可见腰带束缚下的纤细腰肢，嫩柳似的。

此刻立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呆呆的，微张着唇，似乎在惊讶。

呆滞片刻，可能是被吓到，她小幅度颤了下，却坚定地没有移开视线。

莫轻寒跟她对视了片刻，眼神淡漠，似乎并不好奇她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移开视线望向她身后的宫殿。

“这条过！”

副导演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同时拉回顾听音的思绪。

奇怪的，刚刚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却消失不见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五官。

他的皮肤在男生中是少有的白皙，没有任何瑕疵，看着却不显女气，可能是因为他过于棱角分明的骨相，也可能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过于凌厉的气场，和“女气”两个字联系不起来。

顾听音在意的不是这个，她眼睛里映着他的脸，渐渐跟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她年纪又小，那张的脸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她努力回忆，想记住那张脸，却仍随着时间慢慢褪色、模糊。

直到刚刚，那段模糊的记忆又清晰起来，好像那张脸长大后，就该是这个模样。

她以前想过，要是再见到那个哥哥，她要跟他说什么，想了好多好多话，可她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且他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好冷、好陌生，像是看见一个不相干的人，最后还移开了视线。

“他不认识我吗？还是……我认错人了？”顾听音泄气地想，咬了咬唇，十分苦恼。

刚刚那两张重合的脸又剥离开来，她被他的态度搞得不确定起来。

她有好多疑问，在心里起起落落，最后张了张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平时的机灵劲儿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消失不见了。

莫轻寒听副导演说“过”，径自起身解了威亚。

紧接着，旁边休息室的门打开，郑忻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经纪人、化妆师、化妆师助理、助理……莫轻寒这边的工作人员也连忙迎过去准备。

刚刚还围着好几个人，现在全都去了郑忻那边，只剩顾听音和莫轻寒还站在原地，热闹与冷清的对比十分明显。

“郑老师，接下来要拍一个您露脸的正面镜头。”

“嗯，我已经准备好了。”郑忻的语气不咸不淡，仔细听却能觉察到里面的倨傲。

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造型，顾听音眼神恍然，原来他是郑忻的武替啊。

可是……为什么是替身呢？

顾听音很不高兴，想起昨天那两个群演的话，他打戏这么好，长得也好看，为什么没有经纪人签他啊？

但是她不敢问，人家做武替就很伤心了，她再问的话，岂不是故意戳人家伤疤？

莫轻寒随意整理了下刚才动作中吹乱的发丝，拍拍灰，并不在意郑忻那边有多热闹，就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句清清甜甜的声音：

“啊，你手受伤了！”

小姑娘似乎十分惊讶，尾音不自觉上扬，惊呼出声，软软的声音夹着担忧。

音量不大不小，离的近的几人听见，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见她好像是在跟莫轻寒说话，不过是个武替，便没当回事儿，又转回头去。

就连莫轻寒自己也没在意，直到顾听音出声后才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地面上有些细碎的小石子，他滚那两圈时不小心蹭到，破了皮。

刚破皮时不明显，过了几秒，血珠从毛细血管里渗出，破皮的地方一片殷红血色。

蹭破了这么大一片，看着都好疼啊。

顾听音好看的眉头拧起，水汪汪的眸子雾气弥漫，下一秒就能掉下泪来，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伤口的正主反而半点儿不在意，眉头都没皱一下。

对他来说，这点根本算不上伤，药都不用上，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没事。”莫轻寒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疼吗？”顾听音不自觉放轻了声音，眼睛盯着他受伤的手腕，想伸手碰碰，抬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碰到的话会更疼吧。

莫轻寒没有回答，平无波澜的脸色和寡淡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他已经把最难的几场动作戏都拍了，接下来没他的事，刚转过身，胳膊上多道不轻不重的力道。

一低头，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拽着他袖子，十指纤纤，修剪整齐圆润的指甲是浅浅的粉色，健康而漂亮，跟他沾了灰的深色衣裳形成极致鲜明的对比。

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上，顾听音像是被烫了下，连忙松开，才正常了片刻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频率。

连眼神都躲闪起来，不太敢直视他。

“那个……”她盯着他蹭破皮的手腕，血珠渗得越来越多，最后顺着他的掌心蜿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在阳光下竟然呈现出诡异的瑰丽美。

“你受伤了，把伤口处理一下上点药吧，免得感染了。”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建议关心。

见他不说话，顾听音抬起眸子偷偷看了眼，又补充道：“你要是没带药的话，我有，可以借给你。”

她的语气里甚至有两分小心翼翼，眼神软绵绵的。

她车上有个医疗箱，里常备有很多常规药，感冒灵、退烧药、酒精、碘伏、绷带……是个小小的医药百宝箱。

莫轻寒微垂下眼皮，眼神定定地看着落在面前这张明眸善睐的小脸上。

顾听音刚才见他要走，顾不上许多上前扯了他袖子，两人的距离只有不到一臂，近得不太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他一垂眸便看到他白白净净的脸蛋，额心一点美人尖，将古装的韵味发挥到了极致。

微风中送来清清淡淡的女儿香，似乎还夹杂了些糖果的甜意，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息里，好像浅浅的羽毛拂过心尖。

小姑娘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琥珀色的眼睛瞳色偏浅，在阳光下十分漂亮，像颗熠熠生辉的琉璃珠子。

莫轻寒心神顿了下，眼神依旧冷淡。

“不需要。”清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再次被拒绝，顾听音懵了，十分茫然。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被人拒绝过，尤其是这种做好事的情况。她又不需要他回报什么，为什么不接受啊？她实在想不通。

见他抬腿又要离开，她什么都顾不得，再次抓住他的袖子，手指攥得紧紧的，一副“你不听我的就不准你走”的架势。

“不行。”她急了，语气难免带出娇蛮，听着像撒娇。

莫轻寒眼睫微动，视线落到自己胳膊上。

顾听音注意到，小脸涨红，十分不好意思，却深吸了口气，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鼓起腮帮子抬头重新盯着他的脸看，“你受伤了，不能不管，需要把伤口处理好。”

她是盯着他眼睛说的，每说一个字，她的呼吸就重一分，白嫩的脸蛋也越来越红。

小姑娘的行为太霸道，偏偏小脸绷得紧紧的，语气严肃认真，不仅不叫人讨厌，反而十分可爱。

她自己都还懵懵懂懂，稚嫩得需要别人来照顾，现在却拽着一个比她大几岁的男人，说教似的要他好好处理伤口。

想到这儿，莫轻寒竟然觉出几分好笑，冰冷漆黑的眸子第一回出现波动。

“你帮我处理？”他偏了下头，冷冽的声线无端有些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