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没在家里多住几天，就要赶着到下一个城市演出。

她走那天，林慕破天荒地没有送行，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口不太舒服。

任谁都知道她是舍不得妈妈，但谁也没有拆穿。

林秀拖着行李箱，久久等不到女儿，只好蹲下身，亲昵地摸了摸娇娇的头。

“娇娇，姨姨走了，以后要经常和姨姨通电话哦。”

“嗯嗯。”娇娇用力地点点头，好似看出了她心底的想法，体贴地道，“我会和飞飞还有姥姥，一起给你打电话。”

林秀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也没有太多的留恋，就扛着行李下了楼。

那是个阴雨天的日子，的士早早就停在了楼底。

林慕悄悄从阳台探出头，看她的妈妈撑着伞，有些狼狈地把行李放进车尾箱。

雨势在这时又大了几分，风把她手中的伞吹得变形，好似随时可能折断。她却始终紧紧护着身前的东西，快步上了车。

林慕知道，那是她妈妈最宝贝的东西，一把跟了她多年的贝斯。

她想，妈妈没了她这个累赘，就可以尝试更多的音乐，跑更多的演出。

到时候，她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贝斯手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林慕垂下头，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正要转身回房，眼前却多了一个冰淇淋。

“飞飞。”娇娇呲溜呲溜地舔着手里的冰淇淋，把另一个递向她，“你也吃。”

糖分能给人类带来快乐，冰淇淋则是加倍。

娇娇知道她的小表妹一定在难过，就和她当初要离开她的小主人一样。于是，她在送小姨离开后，拿着自己攒下的零用钱偷偷买了两个冰淇淋。

林慕笑她幼稚，心里却有点微微地发热。

“对了……唔……”娇娇靠在她身边，活像个没有骨头的人，“不能告诉姥姥哦，姥姥不让吃冰淇淋。”

林慕点点头，难得没有推开黏黏糊糊的表姐，低头咬了一口冰淇淋……

冻得牙齿打抖。

门外，老太太看着头贴在一块的小姐妹，不由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她步伐缓慢地转身回客厅，想到娇娇说的话，笑意更是大了几分。

小丫头，还知道偷吃冰淇淋不能告诉大人。

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

接连几场的大雨带来了晚秋。

虽然已经错过秋季报名的时间，但两姐妹情况特殊，学校最后还是允许她们以插班生的身份，正式入学。

开学那天，娇娇起了个大早。

她睡不着，想到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期待又有些恐惧。

林慕醒来时就看到她坐在书桌前，乖乖地默读着古诗，摇头晃脑的模样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

老太太热着早餐，赶忙去开门。

门外，沈书瑜一身白色的校服，神情淡淡地同老人打了声招呼。

“姥姥，早。”

她搬过来已经有半个月。

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喜欢的姐姐印象很好，性格谦和，还是一中的学霸，平时还常给小孙女送礼物。

一来一回的，她们渐渐也熟络起来，老太太了解到她的家长常年在外，便主动邀请她过来吃饭，后来更是让她和两个小孙女一样，叫她“姥姥”。

“诶，书瑜来啦。”老太太侧身让她进来，又小声在她耳边道，“娇娇一大早就醒了，估计要上学了心里紧张。”

沈书瑜闻言看了眼小卧室里的人，想到自家小狗因为不想上学，还偷摸哭了几回，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昨晚又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路面上还湿湿滑滑的结了一层冰。

娇娇捂得严实，毛绒的帽子和围巾下只露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白色的羽绒服也宽大，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罩住，走起路来就像个会动的雪球。

她还是小狗的时候，就比其他狗狗都怕冷。

每逢冬季，主人出门上学，她就把自己藏进被褥，动也不动。

沈书瑜知道她受不住冻，临出门前还给她拉低了帽子，确定把耳朵都给遮住了才放心。

林慕环抱着手站在一旁，她经常有种错觉，对面住着的这人就像林娇娇的亲妈，吃东西要管，学认字要管，连穿衣服都要管。

昨天半夜，林娇娇睡不着觉，还用电话手表和对面那人说了一晚的小话。

笨蛋的表姐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埋在被子里哭的动静更大。

“姥姥，外面冷着呢。”沈书瑜一手一个女娃娃，“我送她们去就行，您就留在家里吧。”

老太太不放心，但是天儿太冷了，她出去腿都冻得不利索，只好点点头。

“娇娇啊，上学了要听老师的话。”她说完又看向林慕，“飞飞啊，多照顾你表姐。”

倒不是老人家偏心，只是她们家里不论哪个人，甚至包括林慕自己，都下意识把娇娇当做了全家最需要保护的小孩。

“我知道了，姥姥。”林慕比划出一个拳头，“谁也别想在我面前欺负林娇娇。”

老太太看了更是担心，送她们出门时还在碎碎叨叨。

“飞飞，那也不能欺负同学啊。”

*

娇娇和林慕同时报道，最后却分在了两个班。

幸好是相邻的两个班，教室只有一墙之隔。

娇娇被分在了一班，带她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姓冯，教的数学。

她扎着最普通的马尾，一身素黑的长款外套，走路的速度快得像风，领着人没几步就到了教室。

没到上课的时间，教室里闹闹嚷嚷，还有纸飞机窜的一下，从教室的后排冲到了前门。

冯老师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飞机，扔在讲台，说话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威严。

“待会儿纪律委员把乱扔垃圾的同学名字报给我，值日一周。”

班里顿时雅雀无声，只有一个穿着花棉袄，头发紧紧束起的小女孩，站起来应了一声好。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冯老师解决了吵闹的小孩，就把娇娇拉上了讲台，“她叫林娇，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好好相处，互相帮助。”

娇娇头一次面对这么多双眼睛，腿藏在厚实的羽绒服下竟有些发抖。

“大……大家好，我叫娇，林娇，今年九岁了。”

她细细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尤为明显。

听到她介绍自己的年龄后，前排坐着几个小男孩忽地挤眉弄眼起来，只是碍于冯老师还在讲台，没敢发出声音。

“好，现在你坐到樊晓静旁边。”冯老师指了指刚刚说话的那个花棉袄小女孩，“课本我已经让人提前放在你座位上了。”

娇娇紧张地在人群的注目下走到最后一排。

那个名叫樊晓静的小女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却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方便她坐到里面。

冯老师安排完学生，就离开了教室。

坐在前排放哨的同学眼看她走远，立刻站起身大呼一声，示意大家可以放松。

娇娇正收拾着课本，冷不丁看到几个小男孩围到她身边。

“新同学，你怎么九岁了才上一年级啊？”

“该不会是这里有问题吧？”

“哈哈哈，智障！”

领头的男孩指着自己的脑袋，浮夸地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哄笑，嘴里还念叨着“小智障”。

娇娇不懂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她不明白“智障”的含义，也看不出他们笑容里的讥讽。

但是很吵。

娇娇不喜欢这几个聒噪的同学，甚至有点儿讨厌。

就在这时，她身边传来闷闷地一声重响。

樊晓静愤愤地站起身，手捏着厚重的名册，瞪着眼前几个无礼的男孩。

“再废话，我就把你们的名字记给冯老师。”

“纪律委员，现在又没上课，我们说话不犯法吧？”领头的男孩也不怵她，还夸张地模仿着她的动作，捏着嗓子学她，“再废话，我就把你们的名字记给冯老师。”

“好，既然你不怕，我就把你的话，重复一遍告诉她。”樊晓静瞪着眼，挡在娇娇面前，“上星期，你被罚倒垃圾五天，看来还不够吧？”

她说的是事实，几个男孩相互看了一眼，没敢再顶撞，就各自回了座位。

樊晓静瞬间收回气势，坐下身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句夸赞。

“你好厉害啊。”

几句话就把讨厌的人都赶走了。

娇娇佩服地看着她，还想多夸两句却被对方打断。

“不用讨好我。”樊晓静扭头看着她，眼里透着凌厉，“班里任何一个同学受欺负，我都会帮忙。还有你，你刚刚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

娇娇眨了眨眼，她该生气吗？

临到晚饭，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老太太看着担心，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娇娇，今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同学们相处得还好吗？”

“唔……”

娇娇仔细想了想，除了那几个烦人的男同学，其他的同学都很好。

前桌的女孩怕她不认路，亲自带她去了音乐教室；她的同桌更是好几次提醒她书本该翻到几页，临走时还盯着她把作业都记了下来。

“挺好的，大家都很好。”

老太太知道孙女不会说假话，顿时放了心。

沈书瑜则是默默给她夹了个鸡腿，她总觉得自家孩子去上了一天学，人都瘦了一圈。

“对了，姥姥。”娇娇撑着脸，筷子还戳在嘴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是‘智障’啊？”

她话音刚落，老太太手一抖，把筷子掉在了桌上。

沈书瑜和林慕同时看向她，脸色都有点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