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铜锣村办公室。

“黄叔，沈溪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在网上买点东西给他。”夏棯说。

黄叔闷了口菊花茶，压着嗓子“啊”喟叹一声，喝得劲儿了，“他电话我知道，地址你得填镇上专门收快递的地址，我们这村这么偏收不了快递的，我说地址你记着啊。”

“嗷嗷，”夏棯赶紧掏出纸和笔，“你说吧黄叔。”

“麻糬镇十二组第七十六号，兔兔驿站。你填这个地址就行，电话号码我发你微信啊。”黄叔说着戴上老花镜，微信是打开了，找老半天没找到夏棯的头像和昵称，“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夏棯指了指自己，“我？我是小夏呀。”

“黄叔问你头像呢。”

“哦哦，我头像绿色的，绿色的懒羊羊，昵称是‘小虾仁’，黄叔你给我备注一下，不然下次找不到我了。”

黄叔扶了扶老花镜，把手机拉远，“咋备注啊？”

“你把手机给我，我来。”夏棯拿过手机，先点开黄叔头像，点右上角三个点，动作行云流水，马上就改完了，他切回消息页面的时候看到了个熟悉的头像，小狗头像，是沈溪的。消息框右边有个红色的“1”，黄叔还没读。

黄叔，我今天不在村，有人问起米麻薯的事儿您就说您买的，他那张米麻薯照片放收藏夹半年，估计想吃很久了。

夏棯：......

“咋啦？”黄叔看见夏棯突然愣住，以为遇到了什么技术上的问题，“要是难改我就不改了，没事儿的，黄叔记住就好了。”

夏棯清了清嗓子，把手机还回去，说：“不难不难，我都设置好了，你看。”

绿色懒羊羊昵称变成了“小夏”。

“那就好那就好。”黄叔将手机放好，小声道，“我平时都不敢动手机这那的，人家说一不小心会让黑客入侵。”

“不会的，那都是骗你的。你别把手机乱给别人就行，但我不是别人哦。”夏棯特地强调了一句。

“好好好。”黄叔拿过拐杖站起身。

“哎黄叔，那个沈......”

“对了！小夏，我得去看看我那片田，昨天撒了药下去，不知道今天还没好点。”黄叔突然想起这件事儿，闷完最后一口茶，重新往杯里倒了点热水，盖上盖子准备走人。

夏棯一拍脑门儿，也想起来了，他前天还在说帮黄叔看水稻倒伏的事儿，这两天忘得一干二净。他麻溜取下挂墙上的草帽，跟黄叔一起出去。

“黄叔，我跟你一起去，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

天很闷。

夏棯穿上连体裤下了田，膝盖往下很快就冰凉凉的。黄叔这片田的深度要浅一点，夏棯往田中间走，泥巴最高也才到膝盖。

黄叔站在田埂上等。

“黄叔，你昨天放了什么药？”夏棯抹了抹额间的汗。

“我想想......好像是什么唑。”

“三环唑吗？”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黄叔点点头，挠了挠脸掩饰尴尬，“我就放了一点点，想着试试嘛......”

黄叔年轻的时候跟隔壁村那帮开鬼火的是一路货色，挨了不少骂回到正道上考公考编，有儿有女之后，又有儿有孙，可能因为稚心没有退全，不太算严格意义上的“大人”，想一出是一出，所以小时候被父母说，老了挨儿孙叨叨“老顽童”，他都习惯了。

他觉得夏棯也会跟他们一样叨叨几句，所以已经红着耳根子做好受两句教的准备了。

夏棯摘下太阳帽给自己扇风，额头大汗，头发是粘在头皮上，他“呼呼”了好几声，笑着跟黄叔说：“好热呀。”随后伸出双手给他比了一截距离，认真解释，“黄叔，这里大部分都是茎倒伏，买点钾肥硅肥放进去就好了，还有几株是根倒伏，这儿田要浅一些，下苗的时候要埋深一点。”

这些都一五一十解释完了之后，夏棯才说：“三环唑是治稻氲病的，我们这田没那么严重，幸好药水你只放了点点。”

黄叔若有所思，夏棯拧开瓶盖闷了口水，问他在想什么，他说：“小夏，要不我当你爷爷。”

“噗——！”水从鼻孔里喷出来。

“动画片里一个爷有七个葫芦娃呢。”黄叔拉他上岸。

“我不是葫芦呀。”

话落，一声闷雷响。天空开始长毛了。

“完了完了！黄叔我得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这雨看起来得下好大。”夏棯一身脏泥巴衣服没来得及换，往家里方向狂奔。沈溪前庭外狗窝没了，小狗都放在庭院，就一个竹篱笆拦着，要是下雨都得淋湿！

“跑慢点哟！小夏！”

“哎小夏村长！下雨了我们这儿就先停了啊！就剩一盏，明天安了得了！顺便验收！”安路灯的工人没能叫住他。

夏棯边跑边回头，说：“行！你们回去吧！”

被雨追着跑，夏棯这是第一次。他不管什么怕不怕了，脏衣服一甩开始捞狗，统统先捞回自己家一楼。

又是一声巨响，雷声更大了，乌云叫嚣着往这里杀过来。夏棯口袋里装满小狗，头上还顶了一只，差点就用嘴巴叼，赶在雨过来最后一刻顺利完成转移。

夏棯摊在地上，有两只狗屁股枕上去。他闻了一下，哎妈，好香。

估计沈溪昨天连夜洗的。

*

夏棯看了眼窗外，雨大得看不清任何东西，跟屏障一样挡住一切。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具体来说应该是末日的感觉，这一刻全世界的人都只能躲在屋檐底下，管他是有钱的还是穷的，还是下一刻有什么拯救世界的计划，都得先躲过这场雨。

雨让人暂停思考。

夏棯打了个哈欠，守着小狗开始玩手机。他鬼使神差地点开国家农林研究院的考试官网，又鬼使神差的输入自己的身份信息，在成绩查询那一栏等着加载的圆圈转完，看到那几个数字，盯着没说话，半晌，切掉后台。

手机熄屏的那一刻又瞬间亮起来，是购物网站的消息：您的快递已送达。

夏棯瞪大眼睛，这不上午八点多刚买的？现在才下午五点啊，这么快就到了吗？

......

一万多块钱的东西，不会是假货吧......

十分钟后，“沈恶煞”打微信电话过来了。

夏棯等着挨夸。

“狗窝怎么回事？”沈溪声音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我给你买的啊，我不是把你狗窝弄坏了吗，我买的可贵了。”

电话安静了十秒钟沈溪才开口，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你花一万块钱买了个狗窝？”

“嗯呢，红色格纹的，是不是很好看？”

电话又安静了十秒钟，沈溪冷不丁来了句：“你发钱瘟吗？”

“你骂人干嘛！”夏棯腾地起身叉腰，对着扬声器，“又不花你的钱。”

“你知道我在驿站取快递的时候人家怎么看我吗？”

“人家怎么知道它值多少钱？”

“你以为奢侈品包装跟几毛钱的东西一个样？”

夏棯一顿，好像也是哦。他清了清嗓子，不管那么多，“反正那狗窝我赔给你了，以后不准拿这个事儿塞我。”

“嘟。”电话挂断。

“......没礼貌。”

窗户有个缝隙没关上，也有可能被狂风直接吹开了，飞了点雨进来，弄得夏棯一脸湿。他蹿上二楼披了件外套，又把小狗往里挪了点，盖上几件自己不穿了的衣服。

夏棯趁着雨把今天的芝麻小事和西瓜大事记掉。村民档案从黄叔到老金，顺着一条条记下来，一摞写完了的放旁边，拿起单独放在另一边的开始写，这本沈溪的。

他悠悠翻开，发现他的记录还挺少，王婶说过沈溪周三到周五不在村，可能因为这个原因“x”号要打的多一些。

夏棯摘开笔帽，在村民印象那一小栏写下：此人刁钻不讲理，切记远离。

在他看来，这算报了一仇。

心里开心。

睡得也舒坦。

*

雨下到后半夜，凌晨2:00。

蔷薇花瓣被雨打落不少，花蕊一塌糊涂，蔓上墙的枝叶断了好几处。

夏棯毫无预兆的醒了，睁眼，炯炯有神。他看着天花板，后知后觉地害怕。

因为一楼有声音。

......

他稳了稳呼吸慢慢起身，不敢弄出一点声音，窗也开不了，外面雨滴石头一样大。此刻，原本能哄人入睡的白噪音变得很恐怖。

夏棯把二楼的灯全都开了。去厨房找了个长木勺子，握紧，慢慢走下去，鞋都没穿。

还剩几步到一楼，夏棯咽了口唾沫，安慰自己最好小狗晚上睡不着起来闹腾。很快这个预想被推翻了，因为他看见一楼大门开了一半。

这时迟那时快，夏棯大步流星扑上去扣住他的脖子，喊道：“贼人受死！”

“放！”贼人一个音节刚冒出来，被夏棯小臂捂住，两个人翻滚到另一边，哐当撞到椅子。

夏棯吃痛，贼人体型比他大，再这样下去会被反制，他刚想大喊救命搬救兵，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我是沈溪！”隐忍低吼，粗喘着气。

沈……沈溪？！

夏棯慌了，三两步把所有灯打开，“你，你没事吧？”

沈溪咳嗽不止，脖子到额头通红，呛着声音呼吸。不仅如此，他全身都湿答答的，刘海贴着眉毛往下滴水，淌进眼睫毛。

一看就知道淋了雨。

“你，你咋啦？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小偷！”夏棯急匆匆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沈溪接过一口闷下去，声音比平常更嘶哑，“你家有什么东西好偷的？！”

“有小狗。”夏棯眉眼焦急，抢着说道，“你要看小狗，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沈溪站起来审视他，“你自己看看未接电话。”

夏棯一愣，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电话从九点打到凌晨十二点。未读消息10 。

好巧不巧，他今天睡得很早。

“那谁大半夜进别人家啊，多吓人！”

怪在沈溪好像没力气继续跟他犟了一样，整个人像蔫巴的草，挥挥手继续看狗，“五分钟，我给它喂完药就回去。”

话落，他双膝弯曲蹲没到一半，整个人忽然向一边倾斜，下一秒直直倒了下去。

“喂沈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