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糬镇一周开两次集市，集市是最多人的时候，自行车电车小车都一律停在街口，乱开乱放被巡逻员抓到的话，口袋里就少300块钱。

镇上人不多，夏棯猜今天应该不是赶集日，不过也可能这会儿是吃饭的点，人各回各家了。

他插着钥匙往左拧，将三轮车停好，看了眼手机显示屏的时间：18:00整，好在今天开三轮车上来的，不像上次那样着急赶最后一趟班车。

双肩包里装着一万多块钱，夏棯握着包带子往上掂了掂，没往农行柜台的方向走，而是右转过小巷，到了路灯老板的办公室——麻糬镇街口二楼。工人大哥装路灯时候说的话让夏棯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必须得找老板问清楚。毕竟背包里背的不是他一个人的钱，是全村的钱。

呼。

夏棯一口气小跑上楼梯，发现老板办公室灯没亮，麻溜儿拿出手机打他的微信电话，一首“红尘啊滚滚”唱完之后电话自动挂断，聊天记录绿色框显示“暂时无人接听”。

哥，你在哪？我上麻糬镇结尾款了，有点事儿要问问你。

夏棯打完字点击发送，咬着食指指腹有五分钟，对方没回复，他又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

路灯验收没问题，以后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跟邻村的人打打广告。哥现在不在店里吗？

指腹红了一圈，留下一圈小牙印。夏棯等了有半个小时，对方一点声音都没有。施工合同上约定，甲方验收无误后需在当天将尾款转至乙方的银行账户，意思如果夏棯今天没转的话...是不是就算违约？

....

夏棯收起合同，往银行自助柜台方向走过去，合同上条条例例写好的约定还是得先履行，万一后续真有什么纠纷，这个亏不能先吃。

银行下班了，镇上人少，夏棯背着一万多块钱感觉草木皆兵，这会儿如果像电视小说里演的，三四个蒙面大汉会从垃圾桶里跳出来，刀架在他脖子上叫嚣“打劫！”。

风开始凉了。

夏棯怀里抱着双肩包进了自助柜台的机子，幸好有门，这样背后还是安全的。

黑色塑料袋里大几叠显眼的红色人民币，基本上都是旧纱，皱巴巴的看起来收了很久，新纱只有零星几张。夏棯忽然想起沈溪说的话那句话，“一户得多久才能挣到一百块钱？”

...

夏棯在自己身上花钱很抠门儿，除了买菜买零食这些小钱，其他超过一百块钱的东西都得问一嘴“能不能便宜点儿？”，就算这样，一百块钱放在大学也只是他一天的生活费而已。

挣一百块难吗？

难。

夏棯在做的是好事儿吗？

是，也或许不是。

柜机“唰唰唰——”，纸张清点的声音充斥着机亭，黑色塑料袋越来越瘪，五分钟的时间一万多块钱都已经存完了。一声女机械音提示：您的存款为10200，请确认数目是否正确。”

夏棯点击显示屏的“确认”键，不到一分钟，手机探出短信消息，存完了。他抓皱袋子成一团放回背包，打开手机网银，对着路灯老板发过来的银行卡号将钱划过去。

转账页面的的波点小圆圈似乎在告示着些什么，夏棯将手机熄屏，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短信又弹出来了：您的账户到账10200，对方备注【钱款缺失，拒收】。

夏棯心坠到地面上，怕什么来什么。他重新把钱转过去，学着对方备注【钱款无误，已履行尾款交付条约】。虽然不知道备注在法律上能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老板这样他就这样干，认这就得认那。

他转完飞速折回去，跑上二楼依旧没人。

夏棯此时觉得自己像吊在电话线上悬空的蚂蚁，一旦落下去不知道会飘到哪里。没人。到处都没有人，家里的电话都显示通话中，同学朋友没回消息。

沈溪也没回。

...

沈溪？夏棯眉眼亮起来，王婶说沈溪周三到周五不在家，这会儿是不是在镇上？

手机短信震动了一下，估计对方又把钱原模原样转回来了，夏棯不管那么多，飞步坐回三轮车上，插入钥匙后拧下油门，他不知道沈溪在哪，但是他知道卖苗子的老哥在哪，老哥可能知道。

黄叔说过，麻糬镇街口直行再右转，闻得到中药味的地方就是卖苗的档口。

夏棯开着三轮车经过药铺、米铺，空气中米面混杂着肉味儿，就在中药味儿碰到鼻尖的时候，在转角处有个穿绿色荧光马褂的老叔拦住了他。

“喂喂喂，你咋开车进街！”老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罚单和笔，在左边儿巡逻员那一栏签了个自己的名字，接着递给夏棯，“签名儿，罚三百块钱！”

“啊？”夏棯赶忙停车，罚单盖有公章，“叔叔，今天不是赶集日吧？”

老叔特意掏出老人机给他指了指屏幕上的小日历，“今天就是赶集日啊。”老叔收起手机，上下打量夏棯，“你不是这儿附近住的吧？”

“不是。”夏棯以为老叔会放过自己，结果他说，“那也没办法，附近都有摄像头呢，你不交罚款，上级就问我要罚款了。”

夏棯耷拉着脑袋，掏出手机扫了纸上的二维码老老实实把三百块钱缴了。他甚至都能听到脑海里钱包在向他求饶的声音。

“下回记得了啊。”老叔最回矮木凳子上。

“好，谢谢叔。”

右转就是卖苗子的档口，快七点了，同村大哥掀起红蓝条样的塑料垫，准备装回蛇皮袋里，统一打包回村明天继续卖，他看到夏棯开着三轮车过来也吃了一惊。

“小夏，你咋在这儿？”他问。

“路灯今天验收完了，我上来存现金，把尾款给结了。”夏棯将三轮车停在不挡道的位置，想继续说，老哥先开口了，“那好啊！咱们村以后晚上出来溜达不用照手电筒了。”

夏棯摩挲着手指，想了想还是没把钱款拒收这事儿告诉他。

“哥，你知道沈溪在哪吗？”夏棯问。

“小沈啊？不知道，他这会儿应该不在镇上吧？咋啦？”老哥将塑料垫拢起，利索塞进蛇皮袋里。

夏棯蹙眉，一脸疑惑，“王婶说他周三到周五不在村里——难道也不在镇上吗？”

老哥“啊？”了一声，挠挠头，“不在吧，我就赶集的时候在镇上见过他。他也就有点儿钱存在我这儿，日常行踪啥的我还真不清楚。”

怪了，夏棯本以为沈溪周三到周五不在，或许是要到镇上上班，现在看来也不是。

“那行，我再打打他电话，谢谢哥，你也得回去了吧？”夏棯笑着说。

“我装完就回去了，要一起不？”老哥问他。

“不了，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情。”夏棯要去老板办公室蹲人。

“行啊，那我继续收拾了，你去忙吧。”

“好，拜拜哥。”

*

19:45。

麻糬镇村口二楼转角的感应灯突然亮起来，老板估计刚刚抽完烟，连续咳了好几声都很短促，“咳咳咳——”回荡在楼梯间。他转角，猛然一个身影弹起来，差点以为自己见着鬼了。

“哎哟卧槽！谁啊！”

办公室正门口的感应灯亮起来，夏棯攥紧拳头定定地看着他，不喊什么哥啊叔的了，他直接打开手机短信页面，好几条拒收的短信，备注都一样，“这是什么意思？款项欠缺什么意思？我们那天说好了一万块钱，合同上也写了一万块钱，我还多转了两百人工费。”

夏棯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紧抛出来，整个人却很冷静，平时带着点阳光的清澈嗓音这会儿压得很低。

老板故意撇夏棯消息在一边，没想到他居然蹲自己蹲到现在，这会儿有点吃惊，讶然过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开始说点儿软话，“小夏啊，你看，当初我不是说给你免费升级电池嘛...现在...出了点儿状况，供应商那边临时加价了，我不把这部分钱收回来得亏啊。”

夏棯把合同递给他看，冷冷道：“说好的一万块，白纸黑字写着的，而且你们是买了材料才能施工的，怎么个临时加价法？”

老板见夏棯年纪小却不好忽悠，软话说尽了没用，干脆摊牌了，态度强硬道：“总之这钱你们就是没交够！我不收！”

夏棯窝着的火气此刻也冒出来，“不收是你的事！钱我已经转过去了。我之所以在这儿不是因为怕违约，是想告诉你趁早打消什么坏主意，你少点麻烦我也少点麻烦！但是你硬要敲我违约这笔钱，那咋们就打官司！”

“我就敲咋了！”老板突然暴怒，用力推搡他。

夏棯打了个趔趄，脑袋差点碰到墙。

打不过就跑，从小学到大的道理。

夏棯跑到一楼，直到坐上三轮车，确认对方没法跳下来追他的时候才对着窗户喊了一声。

老板冒出头来，夏棯向他晃了晃手机，手机上是录音界面。

“你说的话我录音了！等着看吧臭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