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主喊完话又恢复了迷人的微笑,她起身走向雪滴,问道:“姑娘,我看你没带兵器,你擅长什么,我让人帮你拿?”
雪滴也是含蓄一笑,她摇了摇头:“不用!”
琅然双眼一瞪,对雪滴耳语道:“大姐,你是认真的吗?”
她点头表示很认真。
这下坊主就是装也装不出笑容了,她射出个杀气腾腾的眼神:“我这里比武失手至对方死亡,可是常事,你不怕?”
雪滴耐心回道:“既是常事,我又有何惧怕?你可以打死我,我自然也可以打死你。”
澹台憬悟突然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笑着笑着又开始吃起酒,当真把“不认识”发挥到了极致。
雪滴也没看他,全程视其为陌路人。
不多时婢女为坊主取来兵器,是根血红的长鞭,粗略一看再普通不过,仔细观之,场面上布满了极其细微的铆钉密密麻麻。只要长鞭甩在人身上,那些细如牛毛的铆钉便会钻进伤口,想清除干净几乎不可能,等待的只有一种结果——人会因伤口溃烂而死。
“这场武,比不比,对我都没好处。倘若我赢了,落得个房主作陪的名声。倘若我输了,要放掉你们的人不说,威名还会受损,堂堂一方坊主,输给你个黄毛丫头,出去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好聪明的姑娘,这是你在故意激我,不过这作风,我怎么觉得那么熟悉,是吧憬悟,跟你还有点像!”
那坊主说完持鞭回了座位,没有要比武的意思。
澹台憬悟摊手,表示这锅与他不背。
雪滴没再纠缠,拱手作揖道:“告辞!”
三人人就要走,坊主一声不高不低的话语又响起:“慢着!”
雪滴止步,并未回头。
她接着说:“我听说你手里有样东西,把它给我,不然……”
那口气,何等狂妄。
雪滴微微侧头,问:“不然?”
“不然……你可以考虑让我旁边这位救你,否则今日你应该出不去。”,她说得轻描淡写,抬头又问澹台憬悟:“你不救她?”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低头道:“只有我想杀的人和想杀我的人,还没有我想救的人。”
雪滴听罢,眉眼一弯,笑得极为真诚,她悠悠然转身,面无波澜、心平如水对女子一字一顿道:“我,与此人,不熟!”
澹台憬悟微微抬眸,盈盈一水的眸子又要滴出水来,脸上的笑容更深。
坊主起身走了过去:“你只要告诉我那东西在哪里,我便立刻放人。”
雪滴无所谓一句:“那你杀了她吧,与我何干?”
琅然难茫然不解道,“雪滴,你们是在说人话吗?我怎么听不懂,你手里有什么?”
雪滴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确实也不知从何说起,该不该说?
坊主拉下脸来,沉声说道:“那就得罪了。”
她话还在嘴边,长廊所有出口被一拥而进的杀手围得水泄不通,看样子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那些人步步紧逼,个个女杀手柔中带刚、武功绝学绝非常人能及。
雪滴退了几步,冷冷说道:“你要的人只是我,放他们走。”
女子在雪滴耳边爽快地说道:“没问题。”
琅然吼道:“我们不走,你都要死了我们还走。”
蔓青萝也嚷道:“岂有此理,不走,我们一同杀出去。”
雪滴直言不讳道:“听起来很仗义,但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们出去,能有一百种救我的方法,总比一起死在这里强百倍。赶紧滚,赶紧滚。”
二人纵使万般不情愿,但也还是被雪滴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纷纷奔出了夜春坊。
雪滴见琅然他们出了夜春坊,远远还能见二人在街头狂奔,她道:“给我一把剑。”
坊主被她的话怔住,半响才说:“奇闻怪事,她们都要抓你,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给你剑?”
雪滴没所谓摆手道:“随便问问,给是最好的,不给嘛……也无所谓。能打就别说话,要打快打。”
说话间,又来了一二十个人,她看了看,扶额哀叹。心道这就是不被扎成马蜂窝,踩都能把她踩死。
几十人没有退让的意思,她又被逼回了雅间。
澹台憬悟好像早就料到了结果,此番正抱着双臂等着看热闹。
雪滴瞪了他两眼,好个薄情寡义的人。
“哦,我好像记得……此女还欠我钱。”,就在她欲拼死一搏时,那厮终于舍得开金口了。
坊主缓缓扭头,眸中闪着点点失望,“所以呢?”
澹台憬悟起身,忽然弯腰与雪滴平视,用一种大人看小孩般的姿势看着她。
他说:“所以,他是我的……债务人。”
雪滴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办法,索性就先出去再说,至于面子什么的……来日方长,往后应该会有的!
她这般想着,不退反而凑上前去,二人本来就近在迟尺,她突如往上一凑,差点撞到对方的鼻尖。
澹台憬悟眼中登时瞬息万变,他皱头一眉,站直身子退出去小半步。
雪滴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脸不红心不跳道:“公子所言,句句属实,我确实该你很多钱,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现在就去给你的酒馆出力吧。”
对方先是一阵迟疑,而后低头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澹台憬悟,别忘了你的身份。”,这次坊主是真生气了,美得一塌糊涂的脸皱得一团糟。
澹台憬悟平淡如水的脸没有过多变化,他也没回美人的话,带头走在了前面。
那气势,那排场,无一人敢拦,几十个人低着头,二话不说便纷纷让开道。
雪滴打心里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也不客气,踩着小碎步一路紧跟其后。
二人走出夜春坊时已近黄昏,不仅酷热褪去,还刮起了阵阵凉风。走过空巷,雪滴正要道谢,一直走在前面的澹台憬悟突然转身。
这会儿他才有了表情变化,不太乐观,他沉声道:“今日如果换做别人,你已经死了。”
雪滴觉得他言之有理,嘿嘿笑道:“所以我运气好嘛,每逢走投无路都遇见你。尽管你看起来并不是太想搭理我,但我保证,下次见面,一定从头到尾假装不认识你。”
澹台憬悟轻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么……我们不熟?”
雪滴不解,她还只是说不熟而已,好歹认识,某人却从一开始就说不认识。
她反问道:“难道我们很熟?我一开始也认为,好歹也跟你有那么一丢丢不知从何而来的交情……可我明明听见你跟那人说你不认识我,于是就想配合你演戏……好吧我们很熟,非常熟,简直太熟了!”
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澹台憬悟就黑了脸,她见走势不对,一直改言辞,直到最后,那厮脸上才又有了笑容。
黄昏的余晖下,空无一人的深巷里,澹台憬悟怔怔盯着那个眉眼带笑的女子。明明生死一线,明明心里害怕,却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神情,是习以为常还是真的无所畏惧。
他静默良久,自言自语道:“你这样……如何安稳度过此生,嗯?”
雪滴想了想说:“顺其自然吧,那么多年来我不也过得好好的么?我相信绝处能逢生,至少现在自己过得还算凑合。”
澹台憬悟没了下文,转身继续赶路。
她不动声色往后面退去,嘴里喃喃说着:“公子富可敌国、腰缠万贯,想来也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以前我差你那点芝麻大小的账,于你而言犹如沧海一粟,不如以后我发财再还你……就此别过,公子后会有期。”
这厢拔腿就要溜之大吉,前面的人也不拦她,只是冷冷一句:“我不介意也废掉你七成功力。”
雪滴忙调转方向,一语不发,默默跟上。
废她武功?犹如取她性命,那还得了。自打得知言汐月被此人废去功力,她便下定决心,对扶风这人一定要能躲便躲,不能躲想办法也要保命。
雪滴小跑跟上她,及时圆场道:“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千万别当真。不过话说回来,言汐月同你有什么冤仇,你为何要废她武功?”
二人转眼来到街上,他果然在哪里都能引起骚动,不少过路女子被他那张乖张的表皮迷得七荤八素。
他说:“闲来无事,行侠仗义,不行么?”
雪滴连连点头道:“行行行,只要是你做的都行。”
一个深更半夜都会游山玩水的人,还能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别说行侠仗义,就是杀富济贫,施恩天下她都信。
穿过人群,来到那日她和琅然他们遇刺的竹林下,雪滴突然向澹台憬悟凑去,因为没他高,只能仰头打趣道:“夜春坊你经常去吧,那坊主是你什么人?”
澹台憬悟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挑眉离她远了些才道:“我是个什么人你们不是都知道么?杀人如麻,不可一世,心狠手辣、成迷美色,你说她会是谁?”
见状,雪滴问:“你好像避我如地上污垢,嫌弃还是洁癖?”
澹台憬悟直勾勾看着他,半天说了句:“你是这么理解的?”
雪滴:“不然呢?”
那厢顿了顿,不答。
不过那女子对他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总之不单纯。
澹台憬悟给雪滴的感觉,隐忍却不轻易吐露心声,轻狂却又对人不失礼数,越是拒人于千里越是客气。
她在心里暗想: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跟自己很像,只不过此人的段位甩了自己不知道多少个十万八千里,总之不可相提并论。
他身上,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神秘,让人有种想一层一层掀开看个究竟的念想。
雪滴只顾神游,她一直小跑追着澹台憬悟,不知不觉便出了城。
待她再回神时,周遭早也换了模样,城外几里,不如城里那般屋舍俨然,此处房屋稀疏,远离喧嚣。
雪滴微愣,问道:“这不是去你酒馆的路。”
澹台憬悟一直走在山脚下的人家户才停脚。
他走得比雪滴快,站在原地等了她一会,待她跟上,才自言自语道:“这是一条可以满足你好奇心的路,也是一条生死难测的路。你……不想进去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体会不到他的言外之意,雪滴一脸茫然,生死难测又何出此言,难道这人要在这里杀她?
好奇他这个人不足为怪,似扶风这样的,谁都会好奇。原则上她并不想去的,然而脚步却不听使唤,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就是这么来的。
“你没机会考虑了。”,澹台憬悟说。
雪滴还未及反应,突听见房门咯吱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公子!”,这时有人喊道。
雪滴探头往里看去,寻常人家,再平凡不过,很难想象扶风会住这种地方,她木讷道:“这是你家???”
那人突然笑如一烟春雨,微微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这是要带回家干嘛,见鬼了,她语无伦次道:“这,这不太好吧!我什么东西也没准备,贸然拜访……”
“我给过你机会,你不语,我便当你默认。”澹台憬悟说罢,率先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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