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宴因为一场比试耽误到了傍晚,准备好的狩猎比也不是不比也不是。
众人来参加狩猎,没道理让大家只看了几场比试就回去了,恐怕会落下话柄,让人闲话。
要怪就怪这场比试太过让人惊叹,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人打断,亦没有人离去。
西城郊虽然不比境安军大营远,但是也要走上一段时间,走夜路在城郊是件危险事,参加猎宴的众人又一个比一个身份金贵,故此为了众人安全,薛迟建议大家晚上在山林牧场留宿,山林牧场是皇家地界,落脚住处还是有的。
“因为特殊原因,现将猎宴时间设为两日,我会派人通知各位的家人,以免家里人担忧。还是建议大家在此留宿一晚,一应事宜都会安排妥当,晚上会安排篝火宴,吃用花销全归薛家出。”
有人愿意,自然有人不愿……
愿意的大多是姑娘,她们很少走夜路,心里难免恐慌,既然大家都留下,自己便没什么好害怕的,留住一晚也不防事。有趣的是,留下的姑娘多了,这些世家公子们也都把脸上的不满丢到了路边杂草堆里,一个个带着笑颜留下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陌阳坐在篝火旁,不禁感叹道。
“长安是何处?”薛迟问。
“指京都,和同州城差不多,但是要比同州城繁华。”陌阳脸上带着笑,眼中别有深意,“这难道不是你们男人的梦想吗?”
薛迟一本正经,神色一丝不苟:“薛某不是,何以理是。”
何以理当即拿了块烤肉塞进了他嘴里。
“还没熟呢喂!”
熊熊火光,眼前一片赤红,摇曳的火堆后面,缓缓走来一人,透过赤红色的篝火,轮廓慢慢显现,布衫木簪,眉目俊然,嘴角含笑。
陈煜走至陌阳身侧,熟络的坐了。
他眼睛里含着真挚,真挚下不甚平静,嘴角的那抹笑容也有片刻恍惚,“陌姑娘……”
陌阳是有些局促的,松散的坐姿不由自主的正了正,礼貌笑回:“王爷。”
她内心有些抗拒,本以为陈煜是个读书的寒门子弟,懂些书画,性格温和,也聊得来,可以交做挚友。
可是没想到,这粗布衣衫的大好青年,竟然也是那高墙里的贵族?和何小国舅相交她就有些抵触,更何况是皇家人。
不同阶级,存在交流沟壑。
陌阳的反应落进了陈煜的眼中,那份真挚的眼神中不由的多了几分失落。
她在抵触他。
“关于陌姑娘的那幅群宴图,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薛迟将那口没熟的肉嚼透了,神态漠然,突然起身离去,临走前拍了拍何以理的肩膀,叹了口气……
何以理专注着面前的那块肉,在盘子里用筷子仔细分了,神色淡淡,看不出过多的情绪。
“王爷请问,陌阳定当知无不言。”
客气,疏离。
其实他们本就是陌生人,陌阳有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比之上午在草地上那个肆意欢笑的姑娘,他们之间似乎被画上了一道礼俗的界限。
是因为何小国舅吗?他不知道。
“我见陌姑娘的画简练却惊骇,有不少地方的处理方法让人无从下笔,陌姑娘是如何绘制出来的?练习过许久吗?”
说起画,二人之间的那道沟壑明显浅了许多,她面带笑意,语气真挚:“其实不然,只是王爷被固有的画技束缚住了。从未有人规定过,绘画应该先画线后涂色,还是该先涂色后勾线,这些固有的思维,只会限制住你的能力,让画面千篇一律过于死气,其实王爷你去观察孩童的画就看得出来,其中有很多的奇妙想法让人称奇,画画没有准确的好与不好,也不应该被技法固住思想。”
陈煜仔细想着,叹道,“难怪陌姑娘的画别有一番天地,原是陌姑娘的心在俗物之外,是我俗气了。”
“啪嗒。”筷子放置在了桌上,何以理端着烤肉的盘子起身离开。
陌阳疑惑:“去哪?”
不知为何,小国舅的眼神和往常似乎不太一样,有些冷人和陌生,可是他嘴上的那抹笑容却从未敛去。
火光闪过,他背影挺拔,没有丝毫停驻,“去喂狗……”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陌阳脑子里出现了一排问号,山林牧场还有养狗吗?
一个小丫头端着盘子走过来,盘子上是一盏盏的果酒。
她将一盏果酒放置在了案桌上。陌阳问:“只有一杯吗?”
丫头是个爱笑的,脸上的笑容似花开一样,“陌姑娘,这是何国舅的份,将军吩咐了,出行在外,女客不能安排酒水。”目光瞧向陈煜,有一刻呆愣,“王爷的份在王爷的案桌上。”
陈煜浅笑颔首:“劳烦了。”
他本就有一种好相处的气质在,温和有礼,让人心里暖洋洋的,那丫头两颊绯红,低首含笑退下了。
陌阳诚恳的笑说:“王爷很招人爱戴。”
她的那双眸子波光宛转,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眸光中映着案桌上的果酒盏,神色纯挚。
陈煜静静的凝视着她,心中思绪却早已翻汤倒海。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对一个陌生的姑娘抱有这般奇妙的思量……
他所认识的那些姑娘里,也不乏有才情之辈,可是如陌阳这般纯挚乐观的姑娘,却未遇到过。有那么一刻,陈煜甚至恍惚的觉得,便是她吧,那个让他等了数年的姑娘,在此刻出现了。
也许兴奋,也许激动,可是更多的是慌乱无措,即使他表现得那般淡然,那般平静。
.
此时的陌府里,与挂丧已经无异了,一日间京兆尹成了陌府的常客,府里的气氛不太好,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西院厅堂外,一颗杏树下面,一个身穿黑袍的蒙面女子对陌若若道:“五姑娘,你该知道,这件事不怪你。”
陌若若情绪激动,这两天她脑子全是混沌的,除了心悸还有铺天盖地的无助感,她颤着声音说:“不怪我吗?真的不怪我吗?如果不是为了我入书院,母亲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母亲不做那样的事,就不会遭此报应……如果不是我,母亲现在还好好的,你说不怪我,怎么能不怪我。”她呜咽着,说出来的话已经有些条理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人也做了错事,她却好好的?这是为什么?”
那杏树下蒙面的女子冷笑了一声,“你真的以为,你母亲遭此劫是因为报应吗?”
陌若若的一双眼睛干紧,布满了血丝,她已经哭了一整天了,“你说什么?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京兆尹大人说……”
“京兆尹虽然未查出什么,可是你别忘了,你母亲最近与何人结怨最深,近期又有谁接触过陌府。”
“你是说……”
那人笑出了声,“二房那几个人,又有谁是像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陌老爷表面上厌弃暗地里却帮着女儿作弊,蓝姨娘处处与你母亲作对,刚回来个乡下小姐,天天不安生,三姑娘刚回府,你母亲便病重如此,你竟然还傻傻的以为是报应?就说那大姑娘,如今回府来帮你娘治病,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可怜你们三房啊,傻姑娘……”
陌若若惊慌中摇着头,“这……这不可能,至少,至少二伯父对我很好的。”
她笑,“你这样想也罢,三房落败,就此掌家落在二房手里,从此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年纪大了,等她不在了,你的婚事还要……”
“不不不!你别说了!”陌若若痛苦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她还有爹,还有兄长,没事的,母亲不在了,还有他们护着她,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你自己想想吧,三房夫人如今成了这般模样,那二姑娘和四姑娘至今府都未回,我可才听说,四姑娘在猎宴上大放异彩,一手画工惊叹众人,是当之无愧的同州城第一才女,呵,一个猎宴,竟然能有画画的机会,你以为你这个新来的姐姐很单纯吗?”
话罢,她转身离去,声音冰凉,“你自己想想吧,不能永远做个没长大的孩子。”
月色冰凉,树影斜在身上,陌若若蹲在原地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终归是从小就被护在手心里长大的,内心十分脆弱,母亲出事,对她来说已经是坍塌般的变故,她做不到凡事都去考究真伪,慌乱下,已经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厅里,陌依背着药箱从里屋出来,将手套摘掉了,脸上神色冰凉,“陌枭,你跟我出来。”
二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后,陌依啪的一声将门关死了。
“怎么样?死不了吧……”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若不是我消息知道的早,救的及时,人已经没了!”
陌依笑道,“她太过分了,像癞皮狗一样咬着小妹不放,小妹是个软性子,她就抓着欺负,我看不过去。”
陌依瞧着她,愣了一会,叹息一声,“见过了?”
“嗯,还挺可爱的,就是脾气有些倔……”
陌依将药箱放到桌上,挤了点消毒液擦手,“情况基本稳住了,生命没什么危险,脑子坏了,以后怕是只能瘫在床上,该收拾的已经帮你收拾了,即便仵作开尸也查不出什么。”
陌枭一把揽过陌依的肩膀,笑道,“这次谢了,记你一个人情。”
陌依全身僵硬,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我数三声,你……”
陌枭还是识时务的,飞快的将爪子收了回来,讪笑道,“错了错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