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阳脑子里满是问号,她身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袄,下身白色红鲤褶裙,模样乖巧地跟在皇帝身后。
西黎皇帝一身白色闲服走在前面,即便时值中年,依旧行步如风,抛开脸上岁月的痕迹,还能瞧见几分英气。
陌阳想起了来时路上便宜爹的那句话,“官女进宫,砍头有之,收入后宫为妃亦有之……”
难道老皇帝瞧上了自己,打算老牛吃嫩草?
陌阳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的紧跟了两步,“陛下你可知我与小国舅已经定下婚约之事?”
他是知道的,且还十分满意来着。
皇帝慢了两步,“知道,不过听说你想退婚?看不上何小子吗?”
不愧是天子,消息灵通的让人咂舌,连她想退婚的事都知道。
陌阳哪敢认,赶紧摇头否定,“不不不,我十分中意小国舅,我们两个两情相悦,约定了此生非此不可,我相信,谁都不能拆散我们。”
话罢,还探究性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刚才在殿前皇帝的反应明显存在猫腻,都说一入后宫深似海,这老皇帝胡子都见白了,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若入了皇宫,不说自由,生死都是握在他人手上的,她这颗软柿子还不被后宫的大佬们捏死。
皇帝笑了,“那是朕听错了?”
“陛下听错了,传他人之口,多不可信。”
“你可知朕为何这般喜欢你吗?”
他承认了,他竟然直接承认了!喜欢这个词传进陌阳耳朵里,让她屏住了呼吸,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警觉了起来。
“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竟然还是白月光替身的戏码……
“你喜欢梅花吗?”
陌阳赶紧摇头,“我不喜欢,什么花都不喜欢,臣女是个俗人。”
“可惜了。”皇帝砸了咂嘴,“你对陌家人印象如何?陌家人多,太挤,若是不合意,朕给你备处院子。”
陌阳脑子里出现了电视剧里皇帝养妾在外,日夜花楼私会的情景。
“谢陛下恩赐,不过家人都待我很好,不觉得挤。”
“是吗?”他挑了挑眉,“听说延尉正那位夫人如今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陌阳怔住,轻声回道,“是……”
皇帝勾了勾唇,加快了步伐,朗声道,“倒是陌枭的脾气。”
陌阳瞧着他的背影,脑子像被雷击中了一般,皇帝的语气很冷,很笃定,却让人琢磨不清他的情绪是喜是怒。可是陌阳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什么都知晓……
境安王家的事他清楚,陌何两家的事他也清楚,就连京兆尹都查不出来的事,他都了然于胸。
这是警告吗?还是某种暗示?陌阳不明白,她现在连为何会被召进皇宫都不知道了,境安王之事,明显是个幌子。
.
皇帝带着陌阳行至栖梧宫,说是与皇后一起进午膳,皇后念着想见她。
皇后娘娘何氏年纪并不大,她身上也是一身便服,墨金色拽地的织金锦,露着脚踝,香肩半露,她头发微微凌乱,简单的插了一支金凤叉,一双桃花眼,朱红色的口脂,眉飞入鬓,邪魅中带着优雅,明艳端庄。
何家的基因真是让人艳羡……
她长长的睫毛半敛,颇为轻蔑的打量着陌阳,“模样还不错,坐吧。”
“别怕,就当在自己家。”皇帝浅笑道。
陌阳小心翼翼的同二人一起坐在案桌边,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一天和帝后一起吃午饭。
栖梧宫里燃着沉香,宽敞的案桌上顷刻间上满了佳肴,有专门的尚仪姑姑试菜,内侍布菜,银盘玉碗,富丽堂皇。
陌阳瞧着一道道漂亮的菜式,听着珍奇又绕嘴的名字,拿起了筷子。
皇后瞧着她,“你觉得我们以理人如何?”
陌阳拾筷子的手便又放下了,“国舅人中龙凤,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他为人诚义、和善,文武双全。”
她与陌阳坐的颇远,“那你觉得自己如何?”
皇后这句话话尾轻飘飘的,听在心里像是被羽毛扫了一下,陌阳愣住了,眸光微闪,“臣女生相貌美,才艺俱佳,懂礼识书,谦逊好学,长宜郡主还夸过臣女之才,说敬仰。”
“叮。”筷子无意中敲打在玉碗上的声音。殿中的侍从们各个低着头,平时扮演工具人习惯了,常常是喜怒不露的木桩,可是听完陌阳的话,却纷纷上勾了嘴角,甚有一个丫头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有趣就有趣在,陌阳的目光认真又干净,似乎她说的是什么天下人皆知的大实话。
皇后一贯的昂首姿态都有些忍不住要崩掉,她眉头轻跳,迟疑了一下,对皇帝道,“她竟还觉得自己谦逊。”
这嗔怪的一句话,让皇帝的脸上也出现了笑意,“皇后或许可以考考她。”
她拾起金汤匙,柔夷轻挽,“那是自然,可知说假话是欺君之罪。”
陌阳赶紧插嘴,“啊?不是陛下说的让臣女当在自己家吗?家常便饭也要提杀头的大罪过吗?而且……皇后娘娘只是问臣女觉得自己如何,臣女对自己的定义可能有些微差,但够不上欺君吧。”话罢,还假装害怕的颤了颤手指,筷子都拿不稳了。
她这点小心思全进了帝后二人眼中,陌阳的演技太过敷衍,敷衍到让二人失笑。
皇后拧眉道,“你对自己的误解可不能用微差来形容了。”话罢又与皇帝笑着嗔道,“你看她那装机灵的小模样,和以理确有些像。”
陌阳老老实实的捏着筷子不说话,手不颤了,稳健的握实了。
皇帝笑说:“有吗?以理多乖的孩子。”
皇后轻哼一声,话轻飘飘的,“他还乖啊,只会惹祸,给陛下和父亲大人出难题,这不才切了人家的手指?”目光瞧向陌阳,“你也不用太介怀,这件事你倒是无辜的。”
陌阳抬头,瞧着皇后想问一嘴为何说她是无辜的?这件事她没掺和才对,奈何皇后说完就又把脸转了回去。
未等开口,皇帝舀着汤说,“有时间催催你父亲,让他尽快把事情办了吧,不能委屈了陌姑娘,该负的责任要负。”
皇后收起了那一脸媚态,点头道,“会的。”
陌阳听的一头雾水,手搅着筷子不知该不该问,只见皇帝抬头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突然问了一句,“对了,想封个郡主当当吗?出嫁时也风光不少,别被人看低了。”
陌阳睁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气,这东西是随随便便就给封的?完全凭皇帝心情吗?
陌阳还没回,皇帝就自我否定了,低头舀着汤道,“还是算了,也没什么用,以后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吧。”
皇后听后也颇为震惊,不由的多看了陌阳几眼,陌阳尴尬的笑了笑,一口菜都没敢夹,和这二位吃饭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这顿饭,陌阳是每秒按年来过的,对她来说实在难熬,她心里总在担忧着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次被召进宫陛下又是什么用意,中途皇后又问了一些问题,有对诗词书画的看法,也有思维考察,比如其中一问提到了南宋先祖,著名的文德皇帝,他的事迹与陌阳所认知的三国时期的刘备相仿,皇后问,到底该如何评定南宋文德皇帝的功过,南宋后人称之为英雄,伟人,但是西黎却嗤之以鼻。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官宦之女,陌阳甚至以为自己是在考科举,现在是殿试皇后要考她时事政治题。
都说后宫不可干政,皇后当着皇帝面问她这个真的没关系吗?
这个事是最近才被闹出来的,听说史官都快大手一甩辞职不干了,这件事争论太大,南宋后人利用舆论把事情闹大,在各国游说西黎的偏见,可惜那些人不是西黎人,西黎只能光看着,做不到控制。
这道题,让陌阳想起了一个辩论题:到底要不要以成败论英雄。
最后,陌阳以辩论的思想将正反方的思想都分析了一遍,把双方的论点都渗透了,然后得出结论,“事情本身如何不重要,谁对谁错也不重要,应该找到南宋后人此做法的根本目的,还有我国史官著的评释是如何传至南宋并且闹开的。每个人的思想都是独立的,更何况是在地域文化差异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存在分歧实在正常,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人能定论到底谁是对的。”
她的话说完,皇帝和皇后都愣住了,皇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眸色深邃。朝廷为这事争辩好一阵子了,在朝上有为了顺应他慷慨激奋的,也有说为了大局妥协改评释的,也有站在边上装糊涂的,但是像陌阳这般平静又客观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却没有……
有的是不敢,有的是没有这么远见识,有的是顾虑太多参与也太多。
朝廷大树,盘根错杂,一根绕着一根,独立出来且聪明的,早已被折断了。
他瞧着她那双棕木色的眸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了……
把她嫁给何家,还有些舍不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