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几日便入秋了,但是同州的午后依旧炎热。
此时陌府正厅里,陌昂之备了茶给陈煜,笑道,“这还是王爷送的茶,总宝贝着,舍不得喝。”
陈煜浅浅笑着,拿起茶盏品了品,“说起茶,还是长梁的茶好,长梁水乡,气候温润,茶道一绝,那里的人奉学识,不像同州,满城都是铜臭味。”
陈煜心在山水间,年轻时便外出游历,他的性格确实更像个南宋人,南宋长梁那地方,据说在路上随便抓个乞丐都能写诗。
“都说南宋的长梁城是读书人的天堂,王爷去过,定深有体会了。”
陈煜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头道,“听说近日朝廷因为史官编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陌大人想必很忙吧。”
陌昂之愣了愣,这倒是第一次听陈煜提及政事,以前他对这些可是漠不关心的。
“算不上,这事是礼部和史官们比较忙,御史台就提个意见旁观。”
陈煜问:“无人检举吗?”
“检举何事?”
“这件事我多注意了些,许多地方颇为蹊跷,应该好好查一查。”
他这话说的怪,陌昂之听的愣愣的。
即便景阳王有个王爷的头衔,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个闲散王爷,虽闲散,但是因为是天家的亲胞弟,所以可以说是一位位高不权重却随时可以权重的王爷。他的闲散,只是因为他心不在此。
说这话说的怪就怪在,陌昂之有些听不明白他想表达些什么,御史台做的就是监察百官的事,若说好好查一查,他们每天都在好好查,而且天家也下了命令要他彻查此事起因和各位史官的近期行事起居……
陈煜明显感觉到了陌昂之的疑惑,他拿起茶盏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觉得有些尴尬,此次拜访是因为陌阳,可是他面薄,又不好意思直说,便打算关心一下陌家老爷忙不忙,工作苦不苦。
为了这几句话,他还特意了解了一番最近朝堂大事,可能因为他对政事了解不多,所以说了些让人抓不着头脑的话……
论政事,他实在是个外行。
可是再如何尴尬,话还是要接下去:“我听一个平昌来的门客说起,平昌闹了瘟疫,陌大人可知?瘟疫一但是真,便是天大的事,现在朝廷都在忙南宋的外交如何编史,把许多事情都压下了。”
陌昂之收回疑惑的神色,叹了口气道,“王爷多虑了,常年都会有一两道地方折子说疑似瘟疫,可是查过之后,都是一些普通的感染病,咳嗽两声,吃副药便过去了,最近连这类折子都不曾有,如果是真,地方会有所通报的。”
说到底,这位王爷还是接触政事太少了,竟信了一个小小门客的话。
话提到平昌,陈煜的话题便接上了,“陌家的四姑娘便是平昌接回来的吧。”
陌昂之端茶的手一顿,“是。”
“如今可在府中?”
“这……”
若不是景阳王提起,他差点忘了,他进宫时是携着陌阳一起去的,可是回来时……
“不在吗?”
“那丫头被陛下召进了宫,现在还未回来。”
“哦……”
陌昂之喝茶时抬眸偷偷打量了陈煜一眼,“王爷可是寻她有事?”
“倒不是寻她。”陈煜神色纠结,迟疑片刻,直言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和门口那些人一般,来问问莫大人,四姑娘是不是定了亲事?何家人已经下聘了吗?”
此话惊人,陌昂之听后差点将手里的茶抛出去。
“若是没有……”
“原来世伯家里有客,早知道该让下人先通报一声的。”
何以理一身月白色的锦衣,银质的发冠,如青松一般从门口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陌阳。
“没打扰到世伯接待客人吧?”他浅勾着唇,对二人行了见礼。
看见何以理,陌昂之瞬间头都大了,僵硬的笑着,“世侄说的哪里话,倒是我该谢谢你辛苦一趟送这丫头回来。”
陌阳见到陈煜,浅笑着招了招手,陌昂之皱眉,咳嗽了一声。
她会意,紧行了半膝礼,“王爷万安。”
陈煜笑的有些尴尬,陌阳和何家定亲的事他是知晓的,不过虽然两家定了亲,但是据目前的了解也只是口头之约,若悔之,也是无伤大雅的。
何以理最好用的便是耳朵,陈煜的话他是听见了的,多年习箭,在环境复杂的地方,用声音辨别要比凭视力射击精准的多。
陌阳行完了礼,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座位上。
陌昂之凶她道,“客人不坐,怎有你坐的礼?!”
“陌大人言重了……”
“世伯何至凶她?”
二人异口同声,一时间,厅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陌阳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感觉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同声的二人对视着,一个面如春风,一个笑逐颜开,只是二人的眼神有些让人看不懂,似笑又非笑。
如此焦灼的气氛,陌昂之额间冒出了冷汗。这二位爷别看年龄不大,一个是皇亲,一个是国戚,哪个都惹不得。
本来以他朝中重臣的身份也不必怕他二人至此,可是问题在于他知晓了陈煜此行的目的。他也不知道小国舅听没听到陈煜的一番话,可是看二人此时的模样就知道,他二人绝不是可以共处一室笑面闲聊的那种关系。
陌昂之不由的多瞧了陌阳一眼,论容貌,她不如陌依,论能力,她不如陌枭,论知礼,她不如陌笙,若说论柔弱讨人怜惜吧,她不如若若,那么到底是因何变成如此局面的?
“阳儿,你带国舅去府里转转吧。”一改以往的态度,他的语气可谓十分温和,宛然是一位慈爱的老父亲。
何以理的目光始终在陈煜身上,自顾坐下了,“不用了世伯,刚才不小心听见王爷说起平昌瘟疫的事,便想多听听,自古疫情都是大事,马虎不得。”
得,他这话的意思是不光后面的话听见了,连前面的话引都听了个清楚。
厅中只有陌阳一个傻的:“啊?瘟疫?什么瘟疫?平昌闹瘟疫了?”
何以理这样说了,陌昂之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命下人给国舅看茶。
陈煜道:“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让陌大人留意一下,既然陌大人都说了地方没有奏折上禀,便是我听信了传谣,终归也是好事。”
茶端了上来,还有一盘水果。何以理端过茶浅品了品,还是上次来时的那茶,冻顶乌龙。
他浅笑道:“不如我们聊聊王爷后面所说之事吧。”
陈煜手僵住,不由的专注了几分,沉静了片刻,回:“看来国舅都听到了。”
他点了点头,将茶放下了,嘴角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开,“按我姐姐的那层关系论,我还该称呼您一声兄长,可是身为兄长却要夺弟弟的妻,这不合适吧?”
陌阳听完何以理的话,啪嗒一声将手里刚拾起的梨子掉回了桌子上,引起了三人瞩目。
陌阳尴尬的笑了笑,拾起那梨问他们三人,“吃梨吗?”
陌昂之和陈煜未反应过来,何以理直接笑着接过了,二人接递之间,十分自然。
“据我所知,两家的这门姻亲,现如今不过口头承诺罢了,既是口头,一未寻媒,二未下聘,说白了这亲事连京兆尹府都未立文书,国舅说的夺妻,又是夺的什么妻?先不说你二人没有夫妻名,两家约定之时你二人连见都未见过,你又怎知,四姑娘同意你口中所谓的‘妻’这个字?”
陌阳活了两世,还是头一遭遇见被人争抢的情况,她怔愣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脑子一糊,没过脑的冒出了一句,“那个……我同意的。”
这一句话,既拂了陈煜的面子,又破了自己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连带着把何以理到嘴边的话给噎了回去。
她这一句,盛过他千万句。
陌昂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觉得这丫头实在丢人,姑娘家和客人一起出现在厅堂里谈话就不应该,更别提把这样不顾脸面的话说出来,想必她是京都里头一个。
沉静中,陈煜低首自嘲的笑了笑,“原是我叨扰了,我本也没旁的意思,不过是仰慕四姑娘的才情……”
陌昂之即便气的脸都绿了,还是硬着头皮朗声笑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哪有叨扰一说,此次王爷来也是为了提点我一番,工作上的事御史台确实做的不到位,说来还要感谢王爷。”
何以理浅笑间端着茶盏未说什么。此时他再说些什么,岂不是咄咄逼人……
陈煜与陌昂之客套了一番后,陈煜告辞道,“想来国舅和陌大人还有事情谈,我就不在此讨嫌了,若有机会,还想与四姑娘单纯的讨教一番书画,还希望四姑娘原谅我今日的冒失,不要介怀。”
“王爷言重了。”
离去时,他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身上特意换上的锦衣亦有些讽刺,不过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公子如玉,无琢而润之,不过是从独身一人变成有了个念想,念想也不过是个念想而已。
他觉得自己足够果敢了,认定之后,雷厉风行,不过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缘分这个东西,果然是注定的。
陌阳瞧着陈煜的背影,倒没看出什么,她趁着便宜爹送客人,偷偷趴在小国舅耳边悄声道,“我敢说一会你也走了之后,我若还在这院儿里,我爹会直接扒了我的皮,所以你一会找个由头,把我先支开,让我回院子里安心去。”
他笑了笑,语气温柔,“看你送我梨的份上,可以。”
陌阳抬头瞧着他,跟着一起笑了,看来小国舅因为她递的梨很高兴,只是这个梨递的让自己有点难做,以后不知该如何面对景阳王了,若真嫁了小国舅,他们亲戚套亲戚的关系,总会再见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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