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阳随着陌昂之来到了竹园,竹园距离竹亭并不算远,是陌昂之住的院子。
名为竹园,实际上里面并未栽种多少竹子,而是在前院里栽种了许多腊梅树,只是管理不善,梅树生的并不好,长相萧条。
进了陌昂之的书房,一阵书墨清香味扑鼻而来,最入目的,便是书案上成堆成堆的奏章。
陌昂之官拜御史大夫,掌管御史台,位高权重,辅佐丞相,监察百官,由地方上交的奏章皆由他过手向天家转达。是以,虽然算不上只手遮天,却也称得上一代权臣。
对于有能力的人,陌阳都是尊重敬仰的,她拾了下人奉上的清茶浅浅啄了一口,抬头瞧了便宜爹一眼。
陌昂之脸色严肃,坐在书案前盯着她看。“什么事,说吧。”
“父亲,我只是想知道,对于我的婚事你是如何想的?”
听到婚约,陌昂之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轻皱了皱。“虽未操置及笄礼,你却也及笄了,过两个月入秋,陌笙嫁了人家,你便也嫁吧。”
陌阳手中的茶顿了顿,怎么听着她像洪水猛兽似得,这般迫不及待的将她丢出去……
“何家?”
“是,丞相府何家。”
“会不会太急了些?”
“何小国舅青年才俊,是我西黎少有的英才,你嫁过去,不会吃亏。”
陌阳心里暗暗叹息,利益婚姻,谈吃亏不吃亏是不是虚伪了些。以陌昂之对她淡漠的态度,她开始有些怀疑,她这个便宜爹莫不是因为舍不得她的两个姐姐,所以才将她从平昌捞出来填这个窟窿?
不然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落在年方及笄的她头上。
“我的两个姐姐好吗?”
陌昂之愣了稍许。“好。”
她手挫着茶盏,抬头眼巴巴的瞧着他。“那我不好吗?”
“……”陌昂之凝视了她好一会,眉头打死了。“你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那冷漠又嫌弃的样子半分未减。得,打软牌没有用,这个便宜爹是烦她烦透了的。
她换上了一副淡然的神色,轻勾唇道。“父亲有没有想过,所谓利益姻亲,结的是交好,以我的身份,十五年来都涉足同州一次,未住过陌府一日,未见过父亲一面,现在婚约定下,两个月后便送上花轿,就算我认了,何家会认吗?”
许是她脸色变换的太快了,陌昂之有一刻恍惚。“这个不用你操心。”
她抬首瞧着他,脸上带着笑意。“如若我不想嫁呢?”
“不想嫁,也要嫁。”
“为何?”
“没有为何,只因为你是我的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
“原来父亲还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
二人沉默,像是对峙又像只是闲谈,过了稍刻,陌昂之道。“何大人官拜丞相,何家女儿位居皇后,何二公子人中龙凤,你嫁过去已是积了大运。”
“父亲。”陌阳轻笑一声。“大运是要折寿的,什么样的位置塞什么样的人,我没那么大的心,没那么大的福气,你嫁我过去,只有麻烦。”
陌阳一心向往的就是,有朝一日有心想嫁人了,寻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军人或者江湖客,夫君有夫君的事做,她亦有她的事忙。她认知的感情更在乎心意相惜,而不是朝朝暮暮,更不是什么恩怨纷杂的高门大户。
他拧眉,拾了陌阳的那幅画置在书架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应允了她好好叙话的要求,语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你若看不上何小国舅,便在何家三位公子里挑一个罢,总之这个何家,你嫁定了。”
陌阳心里蹦出了一大片问号,这是什么道理?何家的公子任她挑?那可是何家啊,出了位丞相和皇后的何家呀……
“为何一定是我?以我两个姐姐的身份,与何家小子不是佳偶天成一段佳话?”
“莫要说了,你所谓的事如果只是这件事,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过几日随你堂兄去书院听学!”
……
父女二人叙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陌阳喝完茶,灰着面容离开了竹园,他现在所盼望的便是何家那边对她不甚满意,最好干脆把这婚事给退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今日的比试给自己挖了个深坑。
那天正是她要去书院听学的第一日,赶上便宜爹第二个休沐,何相带着何小国舅来陌府喝茶闲谈。
客人来的突然,府里人并不知情,陌阳更不知情,她满门心思的在想如何逃学,她深知,这第一日若是拖不住去了书院,与先生见了面,那今后的日子便都躲不掉了,所以能多拖一日便多拖一日。
陌府中院正厅里,何相和何以理进了门,陌昂之起身。“何兄过府为何不知会一声,我也好出门迎接。”
何相一抹山羊胡,面色和善,罢手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来你府上坐坐,哪里还用知会,这不就是路过兴起,进来讨杯茶喝。今日我们不拘泥那些,你不是御史,我不是丞相。”
陌家和何家乃是世交,陌昂之和何相是隔着一面院墙长大的,读书时又是同窗,关系可谓亲近,只是同朝为官后,二人接触多是因为公务,公务讲究严谨,不论私交,二人便生疏了不少。
“瞧你说的,再如何,礼不能废的,以理也来了。”
何以理一身玄色骑装,身姿高挑。“世叔。”
“别站着,快坐!”招呼下人,“看茶!”
两位长辈叙了几句家常,陌昂之道。“何兄此来,所为何事?”
何相眼神半低,抚着茶盏上的茶盖,慢条斯理的笑道。“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前几日四小姐被接回府了?”
梨园里此时正热闹的紧,竹雀给陌阳打理着衣服,下人们为了整理小姐入学需要的东西手忙脚乱着,事情来的突然,大公子过来接人的时候梨园什么都未准备。
陌阳:“上次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的如何了?”
竹雀回话道。“已经有些眉目了,奴婢联系到了个人叫张鬼人,人称同州通,同州城里的事,没他不知道的,本来今日想告知小姐,奈何赶上小姐入学……”
陌阳惊道。“已经联系好了?”
“联系好了,张鬼人常在安贵赌庄泡着,小姐有时间了去那里找他,提一嘴陌府贵人他便知晓。”
竹雀是个聪明的,托人询问时并未暴陌阳的身份,只说是陌府里的贵人,张鬼人也是个懂规矩的,并未多问,以陌府在同州城里的地位,这种事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机遇。
“竟不早说。”本就打算着找个什么由头不去书院的陌阳听了这事更没心思求什么学了,眼睛里溢满了星光。“现在能去吗?”
竹雀给她打理衣领的手顿住。“啊?现在?今天小姐不是要去书院吗?大公子正在厅上等着呢……如果……唔……”
陌阳突然捂住了竹雀的嘴。“嘘,你莫管这些,你先告诉我,安贵赌庄在哪条街上?”
“武……安……”
陌阳勾唇一笑,松了手踩着案桌推开侧窗翻了出去。古代的窗子都格外好翻,窗身宽阔又接地,踩着案桌上去和门槛也没差多少。
没记错的话,梨园后院有一处小清湖,清湖边有一棵高伟的枯榕树,顺着那树身爬上去,然后踩着墙沿走几步就会看见贴着府墙外面有一个砖堆,那砖堆可以用来下墙。
若说她因何而知,还是因为前几日蓝姨娘过来探望她时说的,问她要不要着人把那树给砍了,免得招贼……
“小姐!您还未梳发……”
她哪里等的了,再等下去,陌郢等急了着人询问,她便走不开了。她本来的计划是在去书院的路上溜掉,到时候离了陌府,任陌郢一人也奈何不得她,回头找个由头骗过去就是。可是眼下听了竹雀所说,她便有些不想等了,这几日在府里除了学规矩就是绣花剪花枝,她快磨出病来了,日日盼着设计花样的事能有点进展。
到了地方抬头望去,那树的确如蓝姨娘所说,粗壮,容易攀爬,唯一为难的就是接近墙沿的树枝有些稀疏,不太好踩……
她咬了咬牙,提起裙摆挽了袖口就爬了上去。
彼时中院正厅里,陌昂之正唤人拿陌阳的那幅画给何相看。画被贴婊在卷轴上,精致的寒秀花纹卷轴被一点点摊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夕阳闹市的街景图。
画的中间,一位红色骑装少年驭在骏马上,单手牵着缰绳,面容俊郎,神色傲然。
何相整个人看呆住了,惊奇道。“这……这可是小儿?”
何以理一张冷面微微动容,眉头微不可查的轻蹙在了一起。这身衣服,是他出城去军营那日穿的……
陌昂之笑着应了。
“何人所绘?我西黎竟还有这般绝笔的画师?这画法我从未见过,颜色用的奇!线也用的奇!”似是想到什么,“难道是……延尉正家那位……”
距何相了解,陌府擅画的只有延尉正家的那位小女儿,那姑娘他在长公主府见过一面,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那时候看,她的绘工严谨秀气,还未到这般大气又熟练的地步,而且这画法新鲜,颜色靓丽,并不像西黎的绘法。短短半年时间,那孩子经历了什么?绘工竟能有如此大的飞跃?
“何兄差矣,此画乃是我那回府不久的小女儿所绘,听说她在进城那日曾见过以理,前几日孩子们做试题画着玩,我出的题目是‘同州盛景’。”他笑着道,“谁想到这丫头就画了这样一幅画。”
何相接过那卷轴,在颜色上轻抚了抚。“好啊……同州盛景……这画的当真不错!”玩笑道。“这般有才华的女儿,竟被你这只老狐狸藏了这么久不见人,狡猾的很。”
有此一画不便多言,陌家这小女儿定是看上了他家以理,如此一来也不用他们长辈多费什么心了,他自然开心。而且一个方及笄的姑娘能画出这样一幅画来,也充分说明了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陌昂之这小女儿虽然养在外面,但是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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