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锦翔带着小琛上楼,刚打开包厢,就接受两位家长一番目光洗礼。
而范静琳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大松鼠一样,吃的满桌子零食包装袋,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其中一位翘着精致美甲,一瞧就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开口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沙老师这么年轻,姑娘已经这么大了。”
沙锦翔愣了片刻,将质疑的目光投向范静琳:
你个小东西,一眼没看到,胡说八道些啥?!
范静琳精准的小雷达突然掉线,表示拒绝沙锦翔的目光沟通。
沙锦翔哭笑不得道:“魏姐真是抬举我了,我得多大能耐,能生出这么大的姑娘来。”
“这小孩儿是我搭档的学生,家里忙,中午没人管,我搭档就把她带来蹭顿饭。”
一句话两个“搭档”,正好将身后的周悦琛隆重推出。
周悦琛有点拘谨地跟两位家长打个招呼,落座在沙锦翔身旁,另一侧挨着范静琳。
范静琳打量着这差不多长成连体婴儿的两人,品着“搭档(partner)”这词,她要是没记错,还有伴侣的意思吧?
滑嫩的牛肉在番茄锅上下翻飞,咕嘟咕嘟的水沸声淹没在高谈阔论之下,唯有氤氲的香气钻进鼻孔,惹得范静琳胃口大开。
第一批滚熟的肉被周悦琛捞起,撇去浮沫,用公筷分到每个人盘里。
范静琳作为唯一一个未成年,得到最大的一份,还有一句悄声的嘱咐:“你要吃啥,我给你夹,千万别不好意思。”
范静琳从小到大从不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但被周悦琛这样殷殷关切加嘱托,觉得以后是不是要象征性得“不好意思”一下,没准能骗到更多关注呢!
沙锦翔一边与家长们交谈甚密,一边还能分出精力管周悦琛,警觉地瞥了范静琳一眼,问道:“这小孩儿下午几点上课?我们聊天吃得慢,别误了她的正事儿。”
“两点吧,”那位姓魏的富太太接腔道,“现在改时间了,我家大宝就下午两点上课。”
“都高中了,我一般不管她,在学校住宿吃饭挺省心的。”
“可不是嘛,”沙锦翔接了一句,转向范静琳道,“你到一点,自己打车去学校,行不?”
范静琳噘着嘴,只能应下来。
她都高中生了,不能看起来还像个不想上学,还要车接车送的小孩子。
可就算嘴塞满了,还挡不住小范的眼珠子乱转,她在沙锦翔与周悦琛之间来回打量,以三百瓦的探照灯挖掘两人的小动作。
周悦琛与沙锦翔的分工很明确,沙锦翔是向外交际的角色,而周悦琛就是照顾全桌人的“好妈妈”,忙着下菜、加汤、漂浮沫、煮沸后捞菜分菜,只有趁着锅没熟能抓紧吃几口牛肉。
而沙锦翔一向眼观六路,只要发现周悦琛把自己那份吃完,就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那盘分毫不动的牛肉让给她。
周悦琛也心领神会,仿佛从沙锦翔盘子里夹吃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两人忙碌中透着和谐,意外的有些好磕。
但和谐也总有打破的时候,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家长突然开口问道:“周老师没对象吧?”
此人很是消瘦,干瘪的下颚显得精明的眼珠都有些凸起,与身旁富态的魏姐比起来,憔悴得不只一点。
周悦琛被问得措手不及,她求助得看了一眼沙锦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沙锦翔连忙把话题拉过来,道:“蒋姐,咱们今天是来聊孩子的。”
不是让你媒婆上身,乱拉郎的!
魏姐给身旁的蒋姐倒了一杯酒,堵住她的嘴,接话道:“就是嘛,今天是谈小二上课的事儿,好端端地,你怎么又把你姑婆家小伙找对象的事情拿来说!”
说罢,魏姐往沙锦翔那边倾斜一点,找补道:“我和我这弟妹都是实在人。答应别人的事儿,那是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沙老师和周老师别见怪。”
魏姐咬着“答应的事儿”,沙锦翔与之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我家小二从小被我惯坏了,没有老大那么听话,到时候得需要沙老师额外多管一管,”魏姐提杯敬了沙锦翔,满脸堆着笑,带着一点恭维夸赞道:“老师的一句话,可比我们家长唠叨十句都管用呢!”
沙锦翔接下这杯酒,满应满许道:“别的我不敢应,但凭咱们这层关系,您和蒋姐的孩子,我肯定当自家孩子来待,多照看那是应当的。”
魏姐从容地饮下一杯,偷偷用胳膊肘推了身旁的老蒋,提醒她把酒干了,继续周旋道:“沙老师,您的教学,我们百分百认可。但小周老师……”
小周精神一震,终于绕来绕去谈到正题了。
魏姐锐利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周悦琛一眼,缓缓开口道:“年轻性格好,没怎么带过像我家小二这么调皮的学生吧?”
这位姓魏的家长果然是阅“师”无数,第一眼就挖出周悦琛最薄弱的地方——
管理学生的经验不足。
尤其是应对个别刺头,怎么避免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
周悦琛捏了一把汗,在脑中搜索一圈教育理念和方法。
可惜大脑一片空白。
实践不够,理论不厚,只能情怀来凑。
周悦琛清了清嗓子,尽量避免紧张出夹子音,开口道:“老师上课风格各有不同,我的确不像沙姐那样精准拿捏学生心理,但我更擅长树立标杆和榜样,着重赏识教育,借用个人魅力,让学生喜欢我,‘亲其师,才可重其道’。”
这套应对面试的标准答案,在家长这里就像放了一阵空炮,除了响,什么都没有。
魏姐似笑非笑地看了周悦琛一眼,低头咂了一口茶水,幽幽道:“周老师不愧是海归,这高大上的词儿,我们都只能听听。赏识教育是好,但在家里,还是得‘老娘蜀道山’才能镇得住小皮猴。”
周悦琛被软刀子挡回来,面上有些尴尬。
以为这就是没戏了,可一旁的范静琳突然开口道:“我是最讨厌家长所谓威胁恐吓。”
“什么老娘数到三,数到三能怎么的?是地球爆炸了,还是世界末日了?”范静琳满不在乎地用欠揍的口吻道,“我自己不愿意干,谁还能揍我不成?”
那魏姐被小孩子怼了,面子有些挂不住,可又不能与小孩子计较,只能僵着一张脸,勉强保持风度。
范静琳这小炮仗还没完,继续叭叭输出道:“老牛不喝水,谁也别想强按头。我要是不想学,谁也逼不了我。”
“但我喜欢小琛老师,她不会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尊重我的意愿,在我犯懒犯浑的时候,她会把利害关系给我讲得清清楚楚,引导我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小琛老师懂我们,她跟那些只为应试、死严死守的土包子,一点不一样!”
小琛猛地受到小范如此赞誉,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动,让她眼底有些发酸。
而小范一番真情流露之后,拎着大书包,了事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看着小琛陷入情绪中不能自拔,沙锦翔强行挽尊道:“现在的孩子都仗义,谁交下她,她就为谁两肋插刀,也不管是非对错,到处放炮。”
说着,沙锦翔站起身,张罗着端上最后一葱油饼,给桌上几人都分上一大份。
在“真吃饱了、吃不下了”的推脱和“好歹吃一口,这不吃主食哪里算吃饭”的劝词当中往来几遍,僵硬的气氛慢慢回暖。
沙锦翔东扯西扯,又把话题绕回孩子身上,絮絮叨叨地跟魏姐闲聊道:“我见过你家小二的。”
“上次教师节跟着他姐姐一起来看我了呢,还给我背了一句‘至今思项羽,不跟过江东’。”
“那时候我就看出来,小子顽皮是皮,但脑子绝对够用,也是个有想法的。”
听到自家宝贝被认可,魏姐脸上也挤出一点真切的笑。
“我跟小琛搭档好几年了,一向是我都唱红脸唬人,她唱白脸哄人。”
沙锦翔把手搭在周悦琛肩膀上,
“你瞅她一副刚毕业的样儿,但其实她就是长得小。”
沙锦翔悄悄捏了一下周悦琛的肩膀。
周悦琛迎合道:“对,我就是娃娃脸,我跟沙姐工作有几年了。”
沙锦翔继续渲染道:“就是,上次我带着她打车,你能猜到司机跟我说什么?”
“那大叔问我,我这姑娘(女儿)读高中几年级了,你说说,这不闹呢嘛!”
“姐,你说我长得有那么老嘛,还当高中生的妈!”
沙锦翔疯狂吐槽,总算把魏姐和蒋姐都逗乐了。
魏姐咯咯乐道:“那司机不会说话,沙老师这是成熟。”
沙锦翔一摆手道:“姐,你别给脸上贴金,您这保养得体是成熟,我啊,纯粹是操劳。”
“我虽然没当妈,天天操着当妈的心,累的!”
哪有女人不爱听人夸,被沙锦翔恭维了一番,魏姐开怀地笑了起来。
话已说开,沙锦翔趁热打铁把话题绕回来道:
“不过也亏得小琛长得小,要不她怎么打入学生内部,跟我唱双簧啊!”
“姐,你说对不对?”
沙锦翔偷偷朝周悦琛眨了眨眼睛,
周悦琛在桌下握住沙锦翔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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