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家小南山啊,那可真是福大命大,刚出生时弱得跟病苗似的,本来是活不成的,结果那会儿恰好有个高人路过,给我们出了个向神仙借寿的法子,说是找个地仙庙,给小南山和里头供奉的地仙像绑上红绳,只要红绳消失,就代表神仙答应结亲,自然会保她二十年寿命。”
“可二十年哪够啊,我闺女就该长命百岁才对!我一寻思,绑一个地仙能活二十年,那要是找五个地仙庙绑上五根红绳,不就能长命百岁了?!我和她娘一商量,直接又拜了四间庙……”
“现在子时过了,小南山的二十岁生辰也过了,可你们看看她,是不是还活蹦乱跳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法子有用!五段姻缘,不就等于五个二十年么,长命百岁啊!”
已是深夜,并排建了三间低瓦房的小院里,往常早该归于安宁,此刻却点着三堆篝火,每一堆火前都聚了一群人,每个人脸上都泛着轻松又困倦的笑意。
南山看着亲爹孙晋坐在其中一堆篝火前,一边喝酒一边跟亲戚邻居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讲到高兴时还挥舞着手里缺漆少毛的酒壶,一时间有些无奈。
“阿爹,你少喝点!”她高声提醒。
拿着酒壶的小老头眼一瞪:“今天阿爹高兴,你不准管我!”
“就是就是,你爹为你高兴,大伙儿都为你高兴,小南山你可不要扫兴啊。”旁边的三叔公也醉醺醺道。
就连村子里最古板的二大伯也跟着点头附和。
南山眯起眼睛:“一把年纪了还酗酒,信不信我告诉三叔婶和二大娘?”
小南山的告状功力,七叔八爷的可都领教过,平时她这么说了,众人一定很快散开,但今天……
“这大半夜的,你三叔婶早就睡了,要告状也只能明天去告。”三叔公得意地啜了一口酒,脸在篝火的映照下更红了,“除非你现在就去我家,把你三叔婶从被窝里叫起来。”
南山怎么可能跑去把身体不好的三叔婶叫起来,闻言气得跺了跺脚,扭头就跑进自家厨房找靠山:“阿娘!阿爹一直喝酒,脸都喝红了!”
“等会儿我就收拾他。”正靠在灶火前取暖的刘金花顿了顿,心不在焉地回应。
南山催促:“别等了,再等他就醉死过去了。”
“不着急,等你叔公他们走了再收拾也不迟,”刘金花往她手里塞个热乎乎的烤土豆,“怎么这么凉,快去加件衣裳。”
“那怎么行,我们还是……”南山把土豆揣进兜里,话刚说到一半,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忧虑。
“阿娘,愁什么呢?”发现亲娘心情不好,小棉袄也就顾不上烂醉的爹了,搬了把小马扎抵着刘金花的膝盖坐下。
刘金花回神,垂眸看向自己这些年放在心尖上疼的宝贝女儿。
灶火烧得很旺,澄黄的光照在南山的眉眼上,为本就漂亮的五官镀上一层金光。刘金花忍不住摸了摸她细嫩的脸,慈笑:“这么漂亮,也不知道随了谁。”
“我是阿娘生的,自然是随了阿娘,”哄人的话随口就来,南山也没忘正事,“别打岔啊,你还没说自己在愁什么呢。”
“什么都瞒不住你。”刘金花没什么力道地横了她一眼,又一次陷入沉默。
南山等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正要开口追问时,刘金花终于缓缓说出心中忧虑:“你和仙人绑红绳借寿的事,想来你刚才也听你阿爹说了吧?”
“何止是刚才,阿爹每次喝完酒都要说。”南山撇了撇嘴,显然早就习惯了。
刘金花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忧愁道:“那你应该也知道了,跟仙人绑红绳,其实就是和仙人结亲的意思,说白了和订下婚约差不多,跟五个仙人绑红绳,那就是定了五份婚约,这、这不就是骗婚嘛。”
南山总算明白她在愁什么了,问:“你是怕仙人们怪罪?”
“你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连水都喂不进去,其实是没两日可活的,能健康地长到二十岁,已经是老天可怜我和你阿爹了,但我和你阿爹……”刘金花想起往事,也有些羞窘,“那时候太年轻,不能接受你只能活二十年,才想出这种昏招。”
当初绑红绳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医活了,她也就开始焦虑骗婚的事。
那可不是一般的骗婚,是骗仙人的婚,谁知道会遭什么报应呐!刘金花想到这里,更担忧了。
“要不是你和阿爹的昏招,我昨日生辰时就死了,所以别懊悔了,至于那五根红绳……哎呀,仙人愿意借寿,那是因为可怜咱们,不忍让咱们一家三口分开,你真以为是看上我了?”南山摇了摇她的手,“阿娘你想啊,你要是仙人,会想和我成亲吗?”
刘金花:“会。”
回答得太干脆,以至于南山突然有点接不上话。
短暂的沉默后,南山提醒:“绑红绳那会儿,我才出生两天,听三婶说长得又瘦又小的,像个没毛的猴子。”
丑成那样,仙人得眼神多差,才会真的瞧上她?
刘金花更认真了:“你不懂,小时候越丑,长大了就越漂亮,仙人们眼光好着呢,不然为什么每一个都答应结亲。”
南山:“……”阿娘,你确定吗?
南山被亲娘的偏爱噎得大半天没说话,回过神后哼哼唧唧,总算让刘金花暂时放下顾虑,重新笑了起来。
夜色愈发深了,院里的篝火渐渐熄灭,亲戚邻居陆续离开,刘金花去收拾院子,南山挽起袖子,一个人把孙晋扶到东屋床上。
脱鞋盖被,安顿好小老头,南山又端了碗水来:“阿爹,喝水。”
“不喝,大晚上的喝什么水啊。”孙晋醉醺醺地嘀咕。
南山乐了:“你大晚上还喝酒呢!”
“那怎么能一样,那不一样,不一样……”
眼看着他开始犯困,南山只好放下碗转身离开。
“小南山……”孙晋突然惊醒。
“嗯?”南山回头。
孙晋嘴里嘟囔一句,南山没听清,便凑近些:“什么?”
“阿爹、阿爹还没给你煮长寿面……”
南山这次听清了,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都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还记得长寿面呢?”
“要吃的,过生辰……都要吃的。”
“行行行,明天补。”南山敷衍完酒鬼就要离开,结果才走两步,又听到他说了句什么,于是只好再次折回来,“又说什么?”
“祝、祝我的小南山寿寿寿……寿比南山,岁岁无忧。”
孙晋吭哧半天,终于说完了这句话,于是心满意足地等着来自宝贝女儿的夸奖。
南山沉默半晌,问:“这么有文采的词儿,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你三婶家小儿子教的。”孙晋承认。
父女俩对视片刻,都乐了。
刘金花一进来就看到父女俩对着傻乐,顿时抽了口气。
“我没喝酒!”南山赶紧解释。
刘金花这才放心。
“但是,”南山立刻补了句,“阿爹喝了很多酒,还不肯喝水,我怎么劝都不肯喝。”
刘金花对丈夫就没那么宽容了,一个眼神横过去,孙晋蹭地坐了起来,端起缺了口的瓷碗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行了,赶紧睡吧,”南山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希望我明年过生辰的时候,你别这么敷衍了,最起码贺词得自己想吧。”
“我连字都不认识,怎么想得出贺词……”喝完水的孙晋口齿都利索了不少。
南山转眼已经走到门外,发现阿娘正对阿爹横眉冷对,于是勉为其难为他说了句话:“虽然阿爹今天很不懂事,但看在他是最好的爹爹的份上,阿娘就饶他一次吧。”
“嘿嘿,小南山说我是最好的爹爹……”孙晋嘚瑟地看了刘金花一眼,对上她的视线后又怂了。
刘金花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抬头叮嘱门外的闺女:“给你烧了热水放屋里,你泡个脚驱驱寒再睡。”
“好的阿娘,”南山乖巧答应,还不忘再安抚一下,“阿娘你也早点睡啊,别再担心些有的没的了,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不给爹娘反应的机会,就快速地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南山一边用不成调的曲子、重复着跟阿娘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边脚步轻快地穿过小院来到西屋门口,正要推开门进屋时,身后突然起了一股大风,吹得她下意识回头。
“不会有……”嘴里的调子还没停,人已经转过身去。
大风转瞬即无,不大的院子里,凭空出现了五顶花轿。
花轿各有不同,但在同样清冷月光下,都折射着阴森森的光辉。
“有、有、有事……”
南山默默咽了下口水,僵站片刻后扭头就要往屋里跑,结果手指还没碰到门环,人便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脑子里突然冒出相当有文采的四个字——
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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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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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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