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禾的长相在徐小侯爷一众宠侍美人里并不起眼。
他的眼睛过圆过大,清纯有余,风情不足;唇是红润的,贝齿洁白,笑起来倒也称得上明眸皓齿,偏偏嘴角生有梨涡,兼之双颊微有肉感,显得孩子气甚重;身姿倒是挺拔,尤其是一双腿修长曼妙,行动间衣带当风,风姿很是卓越,奈何衣袍宽松,层层叠叠一掩,便什么都看不出了。
细细算来,他浑身上下唯独一双眼眸最是出挑,清澈,灵动,垂睫斜睨间,眸光流转,万种风情倾泻而出。
床帏间徐小侯爷曾不止一回俯视他的眼眸,呢喃:“霁禾,即便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霁禾一笑置之。床上之言听过便罢,傻子才当真。
纵然情动时的话不能作数,能令出了名薄情寡幸的徐小侯爷讲出这么一番近似承诺的荒唐言论,霁禾对徐小侯爷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霁禾有自己的宅子,平日不住徐小侯爷府邸里。前两年同徐小侯爷蜜里调油时,他隔三岔五往徐小侯爷府上走动,这两年不知怎么的,兴许是厌倦了,对徐小侯爷有些爱理不理,徐小侯爷十次邀约中,他至少谢绝五次,剩下五次看当日心情。
霁禾自认他与徐小侯爷的男宠侍妾有区别——衣食住行皆是他自己赚钱负担,徐小侯爷赠予之礼鲜少接纳,身家清白,往上历数五代内祖宗还出过一品大官。而他自己,才貌双全,学富五车,没与徐小侯爷有染前,上门提亲的媒婆可踏破门槛。
霁禾对自己只有两个字评价:优秀。
霁禾的情敌对他亦只有两个字评价:“可笑。”
徐小侯爷的男宠甚多,能让霁禾视为情敌的不超过一只手的数量。
秦琮是其中之一。
在众人眼里,霁禾与秦琮已交恶到势不两立的地步,实际上的确如此。
却不是为了徐小侯爷。
一年前霁禾在城南秋梨巷买了一间小院,院子隔壁住着位穷书生,长得那叫一个俊俏,霁禾见之生喜,千方百计同人家套近乎,眼看着即将称兄道弟,不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秦琮。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午后,霁禾在秋梨巷巷口撞见秦琮与书生拉拉扯扯,神情熟稔。
光天化日强抢民男,还有没有王法了?霁禾心头一急,撸袖子冲上前把秦琮拽开。书生见到他却毫无喜色,反倒慌慌张张躲入屋,紧闭大门。
霁禾懵了一瞬,这出英雄救美怎么不按话折子剧情走呢?
秦琮使劲甩脱他的手,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霁禾回过神,慢条斯理拢袖:“有些人就爱当禽兽,也不看看这是白天黑夜、屋里屋外。”
秦琮扬声怒道:“你才是禽兽!”
霁禾冷笑:“我向来堂堂正正,不像你,敢做不敢当。”
秦琮气急败坏,当即骂回去。
二人一来一往对骂一炷香的功夫,最终以秦琮不敌败退,从此二人便结下梁子。
再过些时日,霁禾去书生家叩门,半天没人应,方从房主嘴里得知书生已搬离此地,不知去向。
霁禾心里那个恨啊,杀到秦琮家里质问他。
秦琮同霁禾年岁相仿,两个同样年轻气盛的人吵起架来口无遮拦。秦琮骂霁禾“行径荒唐、为人可笑”,霁禾不甘示弱回以“心似天高、命如纸薄”八字。
未曾想这句无心之言触动了秦琮心中的某根心弦,听后当场失控,两人由谩骂进而演变成扭打。
而后霁禾在自家中养了半个月的伤,秦琮比他更久。
两人难得默契地隐下纠纷缘由,任徐小侯爷千般打听万般试探,他们自岿然不动装傻充愣。
不过打这往后,霁禾同秦琮势同水火,大仇小恨愈积愈深,成无解死结。
杨花巷有间酒馆窗户正对着西面,暮色四起时,临窗可看到日落西山的瑰丽景色。
霁禾酷爱在午后去那处消磨时间,点一壶酒,两碟下酒小菜,捡张临窗椅一坐,一闭眼一睁眼,一个下午便悄然结束。
他不愿带侍从小厮,时常独来独往,是以这天从酒馆出来,与老对头秦琮狭路相逢,他望一眼秦琮身后两个随行小厮,再联想到形单影只的自己,深感脸上无光,开始后悔出门前拒绝了六成跟随的提议。
秦琮一看到霁禾,如临大敌,下颚绷紧,警惕地盯住他。
霁禾这天下午多喝了两杯,提不起精神对付秦琮,面上却习惯性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嘲讽道:“今日秦少爷怎么这样朴素了,你腰上那几十块玉佩呢?头上的金冠玉簪呢?哦?鞋上的夜明珠竟去了。小侯爷厌弃你了?”
秦琮欲要反驳,想起斗嘴这么多回,没一回赢过他,倒把自己气个半死的往事,强忍着出言讥讽的冲动,冷哼一声,率领小厮离开了。
霁禾顿感无趣,意兴阑珊走回家,在门口遇到一位不速之客。
“小侯爷?”
徐小侯爷回头,霁禾惊了下。
徐小侯爷往日凌厉张扬的眉眼似被磨去锋芒,身上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头已不再显而易见,气质稳重许多。
曾经的城中一霸好像一夕间脱胎换骨,逐渐突显出世家大族子弟风范——看起来也更加不容易忽悠了。
霁禾暗暗扼腕。
徐小侯爷挑眉一笑:“霁禾,我回来了。”
他最近时常南下办事,霁禾惫懒,不愿主动配合他的空闲时间见面,两人有多月未见了。
霁禾从这一笑里看到了熟悉的徐小侯爷身影,整个人放松下来,终于兴起兴致,凑近他的脸端详一番,调侃道:“小侯爷清减了些,倒更好看了,这下可真要迷倒满城少年啦。”
徐小侯爷嗅到他身上淡淡酒味,丝毫不介意他的揶揄,在门房开门后,反客为主拉他入内。
霁禾任由他拉扯进卧房。
两人你侬我侬温存片刻,霁禾趴在小侯爷肩头咬耳朵:“下月我想出门一趟。”
小侯爷把玩着他的发尾,漫不经心:“你要去便去。”
霁禾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贴着他的脸颊,轻快说:“我去了就不回来啦。”
小侯爷转头审视他半晌,不置可否“哦”一声,显然不把他的话当真。
霁禾追问:“你真的答应了?”
小侯爷微微一笑,捏着他的下巴亲一口,心想,这傻子自以为是骗人的模样真好看。
霁禾以为他默认,欢欢喜喜撅嘴巴迎上去“吧嗒”亲一口,躺下闭眼睡去。
他再醒来,窗外残霞满天,先前睡在身旁的小侯爷早已悄然离开。
门被轻轻叩响。
他扒拉一下凌乱的头发,声音还带着未消的睡意:“进。”
六成捧着托盘推门而入,将茶水端到他面前,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
霁禾一口气饮干茶水,眼皮也不抬:“说。”
六成嗫嚅道:“那秦公子方才来过。”
霁禾撇嘴道:“这蠢才。他又说了什么蠢话?”
秦琮这人好显摆,一旦得了赏赐礼物,恨不得满城尽知,事后必然要拿到死对头霁禾这里耀武扬威一番,可惜霁禾一回正眼都没给他,把他气得愈发爱来寻霁禾炫耀。
六成措辞极力委婉:“秦公子说小侯爷送了他一盒南海明珠。”
至于秦琮后半段关于霁禾什么都没得到的嘲讽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出口。
霁禾叹气:“这蠢才眼皮子总是那么浅,目光既浅薄又庸俗,除了一张脸还算有可取之处,也不知道小侯爷看上他哪点了。”
他下床走到桌前,拿起铜镜忧郁地照镜子:“小侯爷眼光这么差,我还是趁早离去罢,省得日久天长遭他影响,活生生成了品味肤浅的睁眼瞎。”
六成使劲拍马屁:“少爷说得对,少爷那眼睛多亮啊,眼神多好使啊,万万不可被凡夫俗子影响了。”
霁禾赞许地瞅六成一眼,他就喜欢这种敢说实话,不畏强权的下人。
得到少爷无声夸奖,六成精神一振,感觉人更来劲了,噼里啪啦一顿夸。
霁禾心情愉悦道:“行了,没必要。”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步出卧房,霁禾随手折下一片廊外伸进来的叶子,“这是什么?”
六成保守答:“叶子。”
“不对。”
六成谨慎道:“请少爷明示。”
霁禾轻斥:“笨蛋!该找花匠了!”
六成恍然大悟。
一名丫鬟突然急急忙忙赶来,“少爷,那秦公子又来啦!”
霁禾冷漠道:“赶出去!”
“赶了!但是他带了好多人来……”丫鬟垂下头,声音渐低。
霁禾眉头一皱,忽而展眉冷笑,挥袖转身前往大厅:“既然他要自找苦吃,那便请他进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