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号，周六，天气，晴。

宋柒一早就接到了万夏兰的电话，她问宋柒今天有没有空，让宋柒去医院找她。

万夏兰几乎从来没有主动让宋柒去医院，宋柒心跳都加快了，胡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老刘说那辆比亚迪的变速箱出了点问题。

宋柒说随便开哪辆吧，能出门就行。

老刘低眉顺眼地把那辆宾利添越开出来了，宋柒也没在意，弯腰就钻进去了。

还是跟往常一样，到医院后，宋柒下车，老刘和陆承安在车里等他。

又跟往常不一样，因为宋柒下车的时候碰到了……宋远志。

他看起来是刚从外面回来，精神不是很好，眼皮耷拉着，小拇指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根油条。

“宋柒。”他喊。

宋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个点，宋远志为什么会在医院？他之前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宋远志走到那辆一看就很新的车边上，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车标。

车是单边玻璃，宋远志看不见坐在里面的老刘和陆承安。

“你坐这车过来的？”他问。

宋柒定了定心神：“你看错了。”

在宋远志的下一句话出来前，宋柒问：“你怎么在医院？”

宋远志的目光从车标上移到宋柒的脸上。

他朝宋柒笑了一下；“你妈叫我回来的。”

生日蛋糕，蜡烛，万夏兰亲手针织的帽子。

宋柒站在病房中间，捧着蛋糕，戴着帽子，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三张笑脸。

“阿柒！生日快乐！”万夏兰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就是站立时间不能过长。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宋远志说着，拍了拍宋柒的胳膊。

彭阿姨在一旁，笑着，没说话。

……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本来想给你别的生日礼物的，可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都快到夏天了，我还给你织了顶帽子。”万夏兰的头上也有一顶帽子，样式跟宋柒脑袋上的差不多，颜色比宋柒脑袋上的鲜艳一点。

王医生说适当做些手工能加快尺神经的恢复，万夏兰这段时间一直在织东西。

万夏兰之前忙，宋柒每年生日，她都是给钱，小时候50，长大了100。

宋柒没用这些钱去买什么所谓的“生日礼物”，0418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

也就是说，宋柒之前，几乎没有过过生日。

眼眶有点酸，宋柒差点落下泪来。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他说。

万夏兰笑眯眯的：“快吹蜡烛吧，一直端着蛋糕，怪累的。”

“嗯。”宋柒应着，刚准备吹，万夏兰又说，“等等！”

“怎么了？”宋柒问。

“差点忘记了，吹蜡烛之前要先许愿！”

啊，原来还有这个环节吗？

宋柒低头，看向蛋糕上跳跃的烛火。

火光并不盛，因为现在是白天。

烛火再亮，也亮不过太阳。

“远志，你把蛋糕端着，让阿柒许愿。”万夏兰说。

宋远志走过来，从宋柒手上接过蛋糕，站在宋柒跟前。

“闭上眼睛，合上双手。”万夏兰又说。

闭上眼睛，合上双手。

大脑一片空白。

宋柒完全没有预料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他甚至有些着急。

好不容易有的许愿机会，快想啊！宋柒！

万夏兰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许好了吗？怎么这么久，许太多了可就不灵了。”

宋柒睁开眼睛，刚好看到宋远志。

“许好了。”他说。

“吹蜡烛吧！”万夏兰拍拍手。

生日仪式并不长。

宋柒坐在病房里，安静地看着万夏兰针织，帽子被他妥帖地收了起来。

宋远志在陪护病床上睡觉，鼾声很大。

彭阿姨出去了，说是给他们一家人单独相处的空间，万夏兰现在也不需要太精细地照顾了。

万夏兰往宋远志那里看了一眼，小声对宋柒说：“你爸昨晚熬夜了，他这几天可辛苦了，说是晚上要陪护到很晚。”

宋柒没接话。

“其实你爸人挺好的。”万夏兰举起面前的半成品，看了一眼，“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还不兴拍艺术照，是你爸非拉着我去拍，为此还卖了他家一头牛呢。”

“什么艺术照这么贵？”宋柒问。

万夏兰“啧”了一声：“不光是照片，他还给我买了件新衣服。”

“就是你微信头像上那件？”

万夏兰点点头。

“而且这次我出事，被烧成这样，这么丑，你爸也没嫌弃我。”万夏兰说着说着，笑了一下，“他还说，以后都不打牌了，回去帮我弄超市。”

宋柒眨眨眼睛，看着垃圾桶里被丢掉的蛋糕残渣。

万夏兰把针线都搁在腿上，悠悠地叹了口气：“生你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跟你爸好好过日子，生你之后，又多了一个，就是看到你成才，成家，结婚，生子。”

……万夏兰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宋柒喜欢男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生子了。

宋柒低下头，没应。

宋远志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

“我去上个厕所。”他一边穿鞋一边说。

万夏兰看着往门口走的宋远志：“病房里就有厕所，你去外面干什么？”

“我用不惯马桶。”

“以前不是用得挺习惯的吗？”宋远志出去后，万夏兰嘟囔了句。

宋柒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劲。

他侧过头，看着窗户。

“阿柒，怎么了？”万夏兰注意到他的目光，问，“窗户外有什么吗？”

窗户外有什么？窗户外有陆承安的车！

宋柒几乎是跳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窗户边，低头向下看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陆承安的那辆宾利添越走去。

蟑螂一样大小。

是宋远志。

“妈，我也出去上个厕所。”宋柒说完，根本没管万夏兰的反应，直接抬脚就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的步梯很少有人来，宋柒站在步梯门口，侧着身子，透过苍白的窗，死死地盯着宋远志。

手有些抖，掏了两次才把手机掏出来。

陆承安没想到自己会在车里接到宋柒的电话。

宋柒来看万夏兰，一般就是待半天，陆承安没什么事，一般也就在车里等半天。

电话刚接通，宋柒迫不及待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陆承安，回家。”他说。

“什么？”陆承安问。

“让老刘带你回家。”宋柒的声音很急，语速很快。

“那你呢？”

“我……我今天在医院有事，大概晚上才会回去。”

陆承安顿了顿，想到最近宋柒的异样。

“没事，我可以等你。”他说。

他不想跟宋柒分开这么久。

宋远志越走越近，宋柒几乎已经能看到他抬起来的手。

“陆承安，我不要你等我，听我的，回家。”宋柒低吼着，“回家，听到没有？！”

陆承安沉默着，突然听到车窗玻璃被敲响的声音。

老刘转过身子，用眼神询问陆承安的意见。

陆承安抬头，看到了一张有些好奇，又有些谄媚的脸。

那张脸，有点像宋柒。

华丽的吊灯终于还是砸了下来。

宋柒被蛛网拉扯着，向悬崖的最深处跌落。

蛛网的另一端是陆承安。

是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就是因为认识了宋柒，所以可能会被拖累的陆承安。

“陆承安，别开窗，回家。”宋柒靠着墙壁蹲下，墙灰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印记，像泪痕。

“求求你。”他说。

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车突然发动，吓了宋远志一大跳。

“妈的，车里有人也不开窗。”他低声咒骂了句，“到底是谁啊？”

真奇怪，他早上好像是看到宋柒从这辆车上下来。

这辆车又一直没开走，他还以为这辆车是在楼下等宋柒呢。

江城不比定山县，大城市，藏龙卧虎，他原本还以为宋柒攀上了什么富贵人家，想着来碰碰运气。

“等宋柒毕业就好了，”宋远志摇摇晃晃地走回到标着数字7的楼里，低声说着，“我毕竟是他爸呢，我要，他还能不给吗？”

“就是我最近欠的这些钱……真不好办啊……”

宋柒给万夏兰削了个苹果，手有些抖，苹果削得不好。

好在万夏兰没注意到，她疑惑地看着刚回到病房的宋远志，问：“远志，怎么去了那么久？”

“厕所人多。”宋远志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宋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妈，你上次问我，手上有多少钱，”他说，“我还有六千，要不要给你？”

徐风轻买了些别人写得不太好的程序，让宋柒帮忙整理，说是要找灵感。

宋柒这些天从他那里赚了接近三千，之前给万夏兰准备的手术费还剩下三千多，他平常吃住都在陆承安家，自己只用付中午在食堂吃饭的钱，可以说，不买东西的话，几乎没有消费。

下半年又要交学费了，万夏兰生病后，也没有再给过宋柒生活费了。

她原本是不准备要这个钱的。

还没开口，宋远志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给你妈吧，”他说，“亲戚们的钱，能还一点是一点。”

宋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我转给妈妈。”宋柒低下头，打开手机。

宋远志凑过来，盯着宋柒的手机屏幕，好像是想确认宋柒说的是不是真的。

确认，他是不是只有六千。

“转过去了。”宋柒抬起头，站起身，“我还有事，先回学校了。”他说。

万夏兰指了指被宋柒收起来的帽子：“这个要不要带回去啊？”

宋柒看着那个灰色的帽子。

“先放在你这里吧，我改天再来拿。”他朝万夏兰笑笑。

宋柒是上午11点07分出的大楼。

而宋远志，是上午11点16分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