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柒这顿饭吃得漂浮又踏实。

漂浮是因为陆承安一直在对面看他，跟他说话，而宋柒现在一看到陆承安心跳就会加快。

踏实是因为这顿饭是宋柒自己做的，完全符合他的口味，宋柒开学后就没有再回家，在学校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是吃食堂，兼职的时候吃的是十块钱一份的盒饭。

三碗菜都见了底，电饭锅里的饭也被盛光了，陆承安放下筷子问宋柒：“吃饱了吗？”

“饱了。”宋柒说着，站起身就要收拾碗筷。

“我来！”陆承安很大声地说了一句。

宋柒望过去，他声音又小了，说：“菜都是你做的，碗筷就让我收拾吧，厨房里有洗碗机，我只需要把盘子端进去。”

“嗯。”宋柒这次没有跟他争，乖顺地坐下了。

陆承安心情很好地把碗筷收进厨房，又哼着歌出来。

厨房里传来流水声，宋柒侧坐着，面对着厨房，看起来就像是在等陆承安。

陆承安颠颠地走过去。

宋柒抬眼看他：“医院的付款记录给我看看。”

陆承安：“！”

不是，这茬还没过去呢？

“额。”陆承安抠着脑袋，又想装傻。

宋柒的脸色阴下来：“陆承安，你早上是不是故意的？”

“没......”人在心虚的时候，会下意识反驳，比如说现在的陆承安。

“我做生意的，账乱得很，哎呀，”陆承安破罐子破摔似的走到宋柒身边，坐下，“我就记得那个膏药不到50块钱，你就转我50吧！”

“......片子钱呢？”

“片子？片子不是你挂号，你付的钱吗？”陆承安张大嘴巴。

“我挂号只用了12块钱，”宋柒很严肃，“你是说，你用12块钱拍了一张片子是吗？”

陆承安：“......”

“拍片子可能花了......150？”陆承安皱眉，似乎是真的在回想，“你就转我200吧。”

宋柒：“......”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故意的。

宋柒掏出手机，转了5000给陆承安：“收一下。”

医疗费，误工费，休养费......杂七杂八的，反正如果要给张炜的话，也是这个数，还不如给陆承安。

陆承安没想到宋柒会转这么多，主要他还是个学生，而自己根本不缺钱。

“转太多了。”陆承安又开始叽叽咕咕，“你还没开始上班呢，生活费是不是还要问家里要？你给我转这么多，到时候你家里人说你花钱快怎么办？你自己没钱用了怎么办？虽然说你们学校食堂是很便宜，但是......”

“收了。”宋柒说。

“但是你每天都要......”

“收了！”宋柒抬高声音说。

陆承安愕然地看着宋柒，看他脸上又出现那种倔强又脆弱的表情。

宋柒是真不想跟陆承安有往来了。

这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坐过来的时候腿大开着，把宋柒围住，被迫让宋柒感受到他身上暖烘烘的温度。

话又多又碎，偏偏听起来都是在为宋柒着想。

宋柒太了解自己了，陆承安这么好，再接触下去，自己一定会沉沦的。

陆承安抿着嘴唇，点下“收款”。

“好了。”他说。

“嗯。”宋柒站起身，垂眸看着陆承安，“谢谢你保护我，希望你早日康复，我要回学校了，再......拜拜。”

陆承安看着宋柒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开始心慌。

“嗨呀，不是什么大事儿，有空再来啊！”陆承安拍着自己的大腿说。

“嗯。”宋柒还是看着他。

陆承安也看着宋柒。

三十秒过后，宋柒实在受不了了，回头把自己坐的凳子搬远了些，走出了人凳合一的包围圈。

出门后，宋柒掏出手机，想把陆承安的微信删掉。

又下不去手。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动，居然是因为一个男人。

宋柒，我看你真是疯掉了。

宋柒走后许久，陆承安都没有回过神，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让他喘不过气。

明明以前都是这样的，就算是父母还在的时候，陆承安也是自己一个人住。

800平的复式楼里，常常只有他一个人。

那时候的陆承安从没觉得孤独。

而现在，在这个上下两层加起来也不过200平的破旧楼房里，陆承安觉得自己十分孤独。

他徒劳地在宋柒坐过的地方抓了抓，像是想抓住点什么，又什么都没有抓到。

很明显的失落，陆承安想，他好像可以察觉到情绪了。

不过，为什么是失落？

他关了大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步梯，一头栽倒在绵软的床上。

想不通的时候，就睡觉，过去大半年，陆承安都是这样做的。

周一晚7点，固定的心理咨询时间。

霍建在视频那头看了又看，问：“陆承安，你怎么耷拉着脸？”

“没有啊，”镜头外，陆承安握住已经空了的啤酒罐，无声地摇了摇，“我不一直是这样么？”他说。

“不对劲。”霍建捏着下巴细细端详陆承安，“你遇上事儿了。”

“没有。”陆承安马上否认。

他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没遇上事儿，能遇上什么事儿呢？自己不是一直就这样过的吗？

霍建沉默了会儿，没有继续追问，金丝眼镜上映出电脑的蓝光。

他提了几个生活上的问题，陆承安都答得很快，也很正常。

“说说那个大学生吧，你去找他了吗？”霍建突然问。

然后陆承安就顿住了，像一台运作良好的机器突然卡带了。

霍建的神色立马变了。

“陆承安，那个大学生被校园霸凌的事儿还没解决？”

“......解决了。”在霍建看不到的地方，陆承安捏扁了啤酒罐。

“解决了你为什么是这副表情？你不想让这事被解决？”霍建觉得自己像是在说绕口令。

陆承安反应很快：“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他没遇上这种事！”

“我就是......我就是......”陆承安沮丧地垂下头，“我......”

“我遇到一个人，看见他我就很开心，看不见的时候，我就老想他。我们俩没什么关系，我想去找他都没有理由，我有时候想到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心里就有点失落......”

昨天，周日，陆承安给宋柒发了三条消息，宋柒直到今天早上才回了一句“在忙”，陆承安识相的没有再回。

霍建张大嘴巴：“靠，陆承安，你陷入爱河了！”

陆承安迷茫地抬起头：“什么？”

“我靠，你单身二十五年，终于开窍了？谁啊？”霍建凑到镜头前面，一副八卦的表情。

陆承安：“......霍建，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心理医生吗？”

“八卦是人的本能。”霍建的表情严肃起来，“即便是心理医生也不能免俗。”

陆承安：“......”

“快说，是谁？”霍建说完，马上又抬起手，“先别说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你二叔介绍的？还是你自己在菜市场认识的妹子？总不会是你当赛车手时的粉丝吧！外国人还是中国人？我记得你是去年才回的华国。”

陆承安听见“妹子”二字，眉心一跳。

“不是。”陆承安低声说，“你瞎说什么呢，什么陷入爱河，没有的事儿。”

“那这个人是谁？”霍建连忙追问，“让你失落的这个。”

“......那个大学生。”陆承安又想下楼去拿啤酒了，“男的。”

霍建：“......”

霍建：“.........”

霍建：“............”

“你喜欢上了一个男的？！”他惊呼。

陆承安捂住脸：“你瞎说什么呢？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霍建，你真是脑子有包，你这心理医生走后门当上的吧？”

“放屁！”霍建怒气冲冲地反驳完，又阴恻恻地笑了，“陆承安，我建议你拿个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

陆承安：“我样子怎么了？”

“反正我是大半年没见你这么有人气儿了。”霍建往后一躺，听筒里传来“吱”的一声响。

“男的也没事啊，这种现在属于正常现象，不跟以前一样人人喊打了，取向自由嘛不是。”霍建的表情有点扭捏，也有点复杂。

陆承安：“......”

自己喜欢上了宋柒？不可能的吧，这就是喜欢？

“别愁眉苦脸的了，就你这脸，这身材，这家世，就没有追不到的人我告诉你。”霍建一字一顿，生怕陆承安听不到似的，“我建议你勇敢追爱。”

陆承安：“......”

陆承安一直不说话，气得霍建轻拍了一下桌子：“陆承安，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怕自己的心意被人知晓，怕从宋柒眼中看到厌恶，怕惊扰了臂膀上那一只小小蝴蝶。

陆承安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相过亲，没有跟谁暧昧过，他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当F1赛车手的那五年。

从十八到二十三，从赛车场上的意气风发，到现在连方向盘都不敢摸。

银行卡里的钱足够让他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依旧可以衣食无忧，可陆承安依旧很迷茫，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海面上一个废弃的无用灯塔。

这样的他，也可以喜欢上别人吗？对方不仅跟自己是同性，还比自己小那么多，他还在上大学，有着光明而灿烂的未来。

“......算了吧。”陆承安听见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