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苏棠，都叫你别这么早来了。”

一件毛呢大衣随着话声落在苏棠的头上，染成粉毛的小脑袋猫咪似的在外套下耸动，最终成功找到缝隙钻出。

被来人这么对待，苏棠也不生气。

她缩在观众席角落的位置，像搂着什么宝贝般将衣服搂紧，笑眯眯地回话：“谢谢你安安，你刚在台上简直太酷了！”

例行夸赞之后，又不好意思的小声拜托：“快帮我看看发型有没有乱。”

“还发型呢！你不嫌冷啊，这天寒地冻的，一个彩排你穿舞台服来干嘛？你经纪人呢？”

看见苏棠只知道傻乐的模样谢安就一股无名火。

说完犹不解气，手摸上苏棠的下巴。谢安弯腰把自己素面朝天的脸凑过去，四目相对务必让这家伙看个仔仔细细。

“你还有时间化全妆？你几点起床做造型的，我不是跟你说了白天多睡一会儿？”

今天是某台年终晚会的彩排，大咖云集。像苏棠这种无人问津的角儿，指不定排到凌晨几点去。

这傻丫头好不容易有一次舞台，把让她半夜再来的话当耳旁风也就算了，彩排还搞这么隆重，白给自己找罪受！

一连串咄咄逼人地提问砸得苏棠整个人都要晕乎了。

她反应本来就慢，只好拣着还记得的问句回答：“约的早上七点的妆发，我睡够了的，一点也不困！悦悦姐有事要忙没办法陪我，但没关系，我很闲可以自己来。”

“还有。”

眼线在眼尾被向上勾勒，卧蚕与眼睑晕染着相似的薄樱色，几粒亮粉点缀其中。

苏棠睁着宛若小鹿般澄澈的眼眸眨了两下。

“安安你额头上长了颗好大的痘。”

谢安嗖的一下就蹦出四五个座位远，猛然收回的胳膊狠狠撞上前排靠椅，脚后跟没站稳踉跄着跪坐在地。

“天呐，安安你没事吧。”苏棠惊呼着站起跑过来搀扶她。

应该是你没事吧苏棠！

铁青着脸的谢安在内心尖叫。

即使走中性路线的女明星，也是会在意自己形象的好吗？！

望着面前盛装出席的苏棠，回看不修边幅的自己，再想到方才戳心般的话，惨烈的对比之下她仿佛是个乞丐。

“呼，呼。”

丝毫不知情好友正在心里写小作文diss她的苏棠，扶起谢安后，鼓着腮帮子朝刚刚磕到的地方认真吐气。

谢安看着她的动作瞬间萎了，什么气焰全消失在风中。徒留一句感叹，真拿她没办法，认识这么久了还是这副样子。

十年前，一档名为《素人or练习生》的观察类综艺横空出世。

节目组宣称将在全国范围内挑选数百位适龄素人，参加练习生课程，旨在模拟初入偶像职业的爱豆会遭遇怎样的困难。

并大手笔邀请当时炙手可热的顶流男团、女团成员做练习生导师。观察室则由经验老道的主持人、口碑爆棚的影帝，与一位社会心理学专家加盟组成。

豪华阵容一经揭露立马火爆全网。

彼时16岁正在读高中的苏棠，机缘巧合被节目组的星探发现。

因孤儿院资源有限，临近成年的苏棠能接受到的资助已经很少，她不得不打工维持生活。

怀着拿下一份高额暑期工的心态，苏棠与节目组签订合约参与录制，正式踏入娱乐圈。

若真相果真如此，这个故事或许还能成为一段美谈。

可惜在谢安眼中，《素人or练习生》只是由资本推出，各家娱乐公司提前预热自家练习生的踏板罢了。

整个节目都是剧本，像苏棠这样的真素人才是少数，节目组特意搞来当绿叶的。

当时17岁的谢安已经练习三年，公司预备她成年后出道。谢安摇身一变，被包装成节目里擅长舞蹈的素人小姐姐一枚。

手握悟性高、学习速度快、经常被导师表扬的优等生剧本。

而她的对照组，自然就是初学者苏棠。在剪辑中全盘运动神经不协调的姿态，一个动作学半天，钝感力拉满。

身为既得利益者的谢安，至今还能与苏棠成为好朋友，全因苏棠就是个大笨蛋！

别的真素人即使刚来时不懂，大染缸里呆久了自然懂得缄默。唯独苏棠完全看不懂形势，真当自己上课来了。

她由衷认为她比别人进度差是笨拙的缘故，休息时间也泡在练舞室，生怕课程上再拖累大家，私下还三顾茅庐请教她眼中最优秀的榜样——谢安。

谢安那时被缠得烦了，就随口敷衍几句。那几句应付，被她记到现在。

说实话，在成为爱豆这方面苏棠是有天赋的，起码比她有天赋，谢安盯着苏棠刚才坐着的座椅想。

那上面放着苏棠今天随身背来的包，十年来包包换了不少，包上挂着的小兔子玩偶倒是一如既往。

小兔子是苏棠的第一位粉丝赠予她的。

破玩意儿还专门用透明保护套装着，谢安轻嗤。恨屋及乌，谢安厌恶极了那位粉丝。

节目录到后期，日复一日的加练令苏棠无法再胜任丑角。节目组又不是做慈善真来培养素人的，不能衬托金主的宝贝疙瘩们就失去了价值。

于是她的镜头被一剪梅，观众都以为那名选手是跟不上课程自愿退出了。

然而总有手眼通天追到线下的人，俗称私生，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棠妹妹，继续加油呀！跳的越来越棒了，比最开始好太多了，不过唱歌气息还得练。我很看好你，等你出道一定会火的！”

深更半夜，练舞室的窗户边突然冒出一颗头颅，声音的主人害怕被其他人发现，用挤在喉咙里的气音说话。

诡异的场景任谁来都会觉得阴森吧。

苏棠却像没事人一样的，天生缺少那根弦。听见别人喊名字就回头，迎面扑来鼓励与赞誉时，她赧然笑了。

“我还差得远呢。”对于陌生人颁发的进步奖，苏棠很有自知之明，“你是我的粉丝吗？”

节目组偌大的一群预备役爱豆营，私生自然也不止一个。苏棠不小心碰见过别的练习生与粉丝对话，还是初次有人把那些话对她说。

她新奇的走到窗边，隔着玻璃和粉丝对视。

有自家主推、只是爬墙头来看苏棠的私生僵住了。

“对，我是你粉丝！”咬咬牙说出善意的谎言。

私生内牛满面，该死，没有人能看着那双眼睛然后拒绝她的吧。大不了充当半个粉丝也不是不行，小爱豆就是需要这种肯定！

但苏棠的回答令私生傻眼了。

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没有什么值得的地方，你去喜欢别人吧！录制结束我就要回学校了。”

“上学也不耽误出道的啊，练习生18岁才能官宣。”

到嘴的好苗子要跑，私生急了。

“你听我的，趁现在有点名气找家公司签，边完成学业边提升业务。你这么勤奋，一个月就做到现在这样，两年后绝对会红翻天的！”

“你不喜欢站上舞台，感受所有人都在为你呐喊吗？”

一番话说完，看苏棠还是懵懵懂懂的，私生这才想起她还从未登台，只有对着镜子在训练室挫败的每日每夜。

“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很晚了你快回宿舍休息吧。总之，过几天结业日我会再来看你的。如果那时候你还是想回归素人，我就答应你换个人喜欢！”

神出鬼没的身影撂下一摊子话从窗外消失了。

苏棠没被插曲困扰，接上刚才暂停的舞步，练到实在承受不住，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洗澡，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床位。

入睡前，她忽然想到一个疑问。

练舞室不是在二楼吗？

《素人or练习生》的结业日在可容纳上千名观众的场馆内举行，百位练习生将在他们眼前展示训练一个多月的主题曲。

刀群舞是震撼的。

台上练习生谁站在哪个位置背后的公司是厮杀不断的。

台下已成规模饭圈的各家粉丝进行应援时也是硝烟弥漫的。

站在人群最后的苏棠，曲目明明烂熟于心，但还是抑制不住的紧张，脑瓜子空茫一片，手汗如泉。

可当音乐响起，身体却机械的自主运作。

回过神后，苏棠竟然清晰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呼唤她。

循着声音望去，眼睛自动屏蔽四周其他花字灯牌，余留第一排粉色的“苏棠”二字。

举着牌子的正是那位说要结业日来看她的私生。

疯狂嘶吼的动静吓退她身边不少人，全场可能只有那一个牌子写的名字是苏棠，应援却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保安重点关注着，在心里默默演练，只要这人一激灵爬上舞台，他就立马冲过去制止。

别人躲都来不及的，苏棠只觉得逗乐，先前的情绪烟消云散。

无师自通学会饭撒互动，偷偷变换表情与手势，将自己想说的话不着痕迹的传达。

示意她已经听到，不要再大喊了，担忧着指指脖子，关心私生的嗓子健康。

私生看到后喊的更大声了。

咳咳，不管怎么样。

之后的表演时间，苏棠的小世界里，专属于她与她的粉丝。

“我好像有点懂你上次说的了。”

苏棠抱着私生送给她的兔子挂件，以及她主动请求留作纪念的灯牌，眼神里的光亮快要溢出来了。

她后知后觉，原来站在聚光灯下，收获掌声与关注的感觉如此上瘾。演出已经散场，喧嚣仿佛仍在耳边环绕。

她可能没办法做个普通人了，苏棠想，品尝过盛宴的人无法再接受细糠。

“我就知道，你会爱上舞台的！好好考虑我之前的话吧。”

简单的手舞足蹈无法诠释私生激动的心情，不枉她这段时间费心准备这么多。

这可是追星女梦中的救赎文学，认为自己又拯救了一名迷途女孩的私生沾沾自喜。

在与精心买股的小爱豆分别前，出于私心她又多嘴叮嘱：“记住你现在热爱的是唱跳，如果出道了，千万不要半途变成去演戏，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所以谢安才厌恶。

临时起意的投资被粉饰成汹涌的爱意，浇灌给一个缺爱的女孩。诱导她走上这条路后，主动说永远的人，时过境迁早已不知所踪。

而留下的那个傻瓜，却还在信守承诺。

“安安，你有听到我讲话吗？你助理在喊你，快过去呀！”

苏棠伸着手掌在谢安眼前晃呀晃，奇怪，刚才摔倒没有磕到脑子啊。

把不老实的手推开，谢安回头看见她的助理果真在打手势，不得不提出告别：“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再见的是精致的安安了。”苏棠捂嘴偷笑，晚会直播总不能还穿的像彩排这般随意。

还在打趣她，谢安无语，狠狠捏了下淘气包的鼻子，说：“那我预祝明天比我更精致的Suger美美出圈。”

打琢了十年的璞玉，总是差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说不定就是明天呢？

凌晨四点。

“苏棠老师在吗？请问哪位是苏棠？听到请尽快上台。”

在工作人员大喇叭吆喝下，稍有困倦的苏棠瞬间清醒，甩甩头恢复最好的状态，根据指示上前。

走位都是提前设计好的，人一来导演就抓紧时间讲解。语速完全由打工人想下班的心决定，幸好苏棠很快记清楚了。

“好，彩排第1次，321！”

一开跳，全场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无他，敷衍了事的今天见了太多，这个时间点还愿意卖力表演的人这是独一份。

苏棠珍惜每一场舞台，别说吞动作了，她恨不得用着十二分的力气。

完美谢幕她所有的part，站到与导演所说丝毫不差的位置鞠躬致谢。还全身心沉浸在演出中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掌声雷动。

“快，快闪开！”突然，有人不合时宜的尖叫。

台下人们惊恐的眼睁睁看着，苏棠头顶的天花板坠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