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一下，陈霄就给李蔓甩脸子，直接跑进操场边的实验楼。

李蔓是体育委员，解散后老师又打算拉着她说话，她只得赶快敷衍两句说要上厕所，这才脱身。只是等她追进实验楼，走廊里早就失去了陈霄的踪影，李蔓只得一层楼一层楼地搜，一间间教室地找。

好在大部分实验室的门都是锁好了的，李蔓爬楼梯又快，不一会就在四楼的女厕所最里间，看到隔板底下那双熟悉的雪白球鞋。

“班长？陈班长~你在哪里啊……”

李蔓假装离开，却悄悄杀了个回马枪，蹲着，透过隔板间隙一把抓住她的脚，吓得陈霄哇哇乱叫。

“啊啊啊！救命啊！！！”

李蔓连忙松手，拍拍门道歉：“我错了错了，霄霄，是我是我！”

“呜呜呜……你又欺负我……”

陈霄哭得更凄厉。

“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对不起嘛对不起！别气啦别气啦~我再也不吓你了！我保证！”

陈霄不回应，依旧哭着。

明明上课前俩人还好好的，还说中午去吃食堂二楼的小炒，为李蔓去参加美术集训践行，那让她不高兴的肯定就是体育课上的事了。可陈霄这一节课都只是在和同学打羽毛球，压根就没理李蔓。她也知道这是陈霄习惯避嫌，也就像往常一样和同学们打着篮球。

完全就没说话，怎么这会突然就……

李蔓眉头皱得老高，“是课上谁惹你了吗？是林斯然耍赖？还是谭咏珊球拍打到你了？还是……”

里面的哭声又响了些。

李蔓哄了半天，陈霄却还是不理她，大约哭累了，声音也渐弱下来。

“霄霄，跟我说好不好？”李蔓咬咬牙，“多半是林赖皮又给你发赖皮球了！”

其实林斯然同学不是爱发赖皮球，只是小学学过几年羽毛球，完全吊打这群体育弱鸡，男生都不是对手，何况是连发球都不标准的陈霄？

偏偏陈霄又菜又爱玩，经常被虐得全场捡球，后来索性彻底放弃体育锻炼，每节课都带着卷子去操场树下坐着刷题。

李蔓和她交往后，得知她只喜欢打羽毛球，便私底下跟“大魔王”林斯然达成过协议，只要她这学期让着陈霄，就帮她要篮球校队队长的Q/Q号。

没想到这“大魔王”转头就撕毁了协议？这可气得李蔓牙痒痒，当即表示要去找林赖皮算账，陈霄却抽抽噎噎地说：

“是你……是你欺负我……”

“我？”

李蔓仔细回想着这节课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就跟平常一样打球、喝水……水？完了完了，陈霄肯定误会那送水的小学妹是来搭讪的。

“霄霄，刚才那学妹是来找我要柏文Q/Q的，她不好意思去跟男生说话……真不是我啊！”

陈霄委屈地说：“可你把你的号给学妹了，对不对？”

“我又背不住柏文或者她的Q/Q，怎么……”

“那学妹的目标就是你！大笨蛋！”陈霄委屈地说，“她一开始就打算要你Q/Q，我在旁边都听到了！”

李蔓这才想起，当时那学妹的羞怯确实有些不对劲，可无论她怎么哄怎么道歉，陈霄就是不出来，最后连话都不说了。

伸手够了够隔板的高度，李蔓直接踩在门把手上，翻过一米八高的门板，利落地跳进隔间。蹲在地上的陈霄被吓了一大跳，想开门起身跑掉，门却被李蔓一掌拍住。

“不许跑！”李蔓霸道地说。

“呜呜呜……你又欺负我……”

陈霄又蹲在角落哭起来。

嘴皮子磨了快半小时，李蔓实在有些没耐心：“谁叫你不陪我在学校打球？要你正宫娘娘坐那儿，谁敢来送水？”

陈霄只是捧着脸哭，还是不理她。

李蔓叹口气，举手发着誓：“我，李蔓，如果以后再收别的女孩送的水，叫我一辈子讨不到除霄霄外的任何媳妇，永永远远打光棍！”

陈霄立刻破涕为笑，低着头擦眼泪，“喂，哪有你这样发誓的？”

“不吃醋了？”李蔓也蹲在一边。

“我……我才没为你吃醋呢！自恋狂！”陈霄偏过头，撅嘴道，“那些可爱的小学妹排着队给你送水，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呢！”

李蔓捧着脸，无奈地看着她，“霄霄，你每次都这样闷着，会憋坏的，下次万一躲到我翻不进来的地方，你就打算一个人哭到死翘翘？”

……

陈霄不敢出去。

尽管燕云在门外已经哭喊一整夜。

【燕云，我们分手吧。】

【破门，我就自杀。】

发完这两条消息，她就锁上了地下室的门。

从前每次和李蔓发生矛盾，陈霄都会躲在各个角落里哭，而李蔓会很快就找到她，因为那时的她天真又幼稚。

现在的陈霄成熟了，会找一个【好地方】。

如果像上次那样消失，燕云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找她，所以这次她选择坐在一个燕云知道的地方。

地下室密不透风，大门也非常坚固，上次物业来找猫时说过，普通人绝对打不开。

就在这个储物间，靠着墙角，独自度过这漫漫长夜。

【长夜。】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坐。

上一次在C城被燕云拒绝，陈霄便铁了心离开，在机场候机厅里坐了通宵，直到看见新年的太阳。

那时陈霄仍有求生的意志，因为还牵挂着她那篇论文，只是这次——

她已经打算放弃了。

或许那些文字毫无意义，并不能让人类吃饱穿暖，连能带给人启发慰藉的文学都算不上。

搞科研？可能她只是找个借口支撑她活下去。

现在陈霄唯一知道的，就是必须先和燕云分手，但不能让她感到丝毫愧疚或遗憾。

尽情地怨恨、责怪，甚至是遗忘她都好，只要燕云能勇敢地开始新生活。

至于她自己……

陈霄闭上双眼，不舍地抓紧手中的小册子。

【婚书】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陈霄 燕云】

【良缘永结 生生世世】

……

贪心啊。

有了一生一世，竟还想要生生世世？即使退一步，想要有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

算了，就这三十三年吧，她够了。

刚做完的婚书，陈霄已经不打算再交出去，且做她的祭文吧。

大学时，她就申请了遗体捐献，不必担心身后事，连墓碑都不需要。只可惜自杀者的器官无法捐献，那么她这具身体只配给医学生练手……

也算是对世界小有贡献。

【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陈霄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和燕云一样，都是博爱的人。

当老师时，她为学生无私付出，哪怕七年前决定自杀，也要把钱捐掉。即使涅槃重生后，她也会照顾她所认为的弱者，比如卖花生的老人，比如隔壁病房买不起补品的清洁工人。

只是现在想来，陈霄觉得自己真是高高在上。

她眼中的那些“可怜人”，谁不比她活得充实？谁不比她勇敢？谁不比她能创造价值？

你陈霄才是可怜人！不，连人都不配当，只是一条可怜虫！

沉重头颅，一下下砸向身后的墙。

咚，咚，咚……

陈霄，赶快去死吧。

你七年前就该死了……不，你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给父母带去争吵，又给李蔓带去十四年的痛苦……不，和李蔓在一起时也总是消耗她。后来你还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带到这可怕的人世，现在让那么勇敢的燕云都变得软弱不堪，连“讨厌”都不敢说出口。

陈霄，你真是罪该万死啊。

怎么敢以为所有人都能在黑暗里看到【星星】的光明？

【我为何而生 为何而存在】

【为何行云流动 为何风雨不止】

【活在这个世界 我在期盼着什么事情】

【我想飞上云端 却没有羽翼】

燕云已经给了她能给的所有，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还总是以弱者自居，妄图将那片云据为己有……

交往时说坦诚，求婚时讲平等。陈霄，是你亲手把那些誓言打破的。

你简直……不不不，你如此贪嗔，万死难赎，只配堕入无间，永世不得超生……

就这样吧，遗书都不必留。

【遗言】

那是讲给在乎死者的生者听的。

她的妈妈有了自己的家庭，她的乖乖以后也会有，她的小锐有陈敏儒和李蔓，她的学生朋友也各有生活……

【无牵，亦无挂。】

直到听到门外那句心灰意冷的“分手”，陈霄终于心满意足。

【好了，你可以去死了。】

陈霄缓缓起身，拉开地下室大门，神色冷漠地看着坐在门边的燕云。

燕云扶着墙门框，虚弱地站起，眼神从绝望慢慢变得温柔，身体也在慢慢靠近她……

【不可以。】

陈霄立刻淡淡道：

“好，分手。”

一堵无形的墙瞬间横亘在二人之间。

昨晚没有敲开门，今天难道就能砸破这堵墙了吗？

燕云不知道昨晚陈霄在里面怎么过的，难道就这么冷漠地坐着，听她狼狈地哭了一夜吗？亏她还担心她在里面会不会做傻事，原来就等着她主动提分手？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陈霄？

不，她就是陈霄，一个惯会使用冷暴力的人。

从来如此。

燕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那双桃花眸中没有任何光彩，更没有任何爱意，像一潭已经冻成坚冰的湖水，任是夏日炎炎，人潮汹涌，都不可能再为任何人化开。

连我……也不可以吗？

“陈霄你混蛋！”燕云终于愤怒地扬起右手。

没有闪躲，陈霄安详地闭上眼，静静地等待她的发泄。

打吧打吧，尽情恨我怨我吧。

亲爱的乖乖，去勇敢地寻找你的新生活吧。

让我一个人安静地死掉吧。

……

可过了许久，陈霄都没等来那记耳光，却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响。

她睁开眼，却见燕云脸上红红的，陈霄立刻反应过来燕云打了她自己，连忙慌张地捧起她的脸：

“你怎么不打……”

陈霄可以自己去死，但希望燕云能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哪怕是嫁给男人，子孙满堂都可以。

她知道，以燕云的性格，和谁在一起都会过得好，陈霄并不担心分手后她会像李蔓那样孤独。而且燕云说过，她从来不会伤害自己，再苦再痛都没有想过自杀。

可就因为一个陈霄，昨晚燕云锤自己胸口，砸掉自己心爱的东西，此刻又直接扇自己耳光……

【陈霄，你要不要看看你做了什么事？！】

与其伤害自己，倒不如拿刀直接扎她的心！对，直接给她一刀吧！

那把做婚书用的裁纸刀刚好很合适，刀头够尖，刀锋够钝，绝对能让陈霄痛得死去活来。

想怎么发泄都可以，只要燕云不要再伤害她自己。

陈霄刚想转身回地下室拿刀，却被两只手臂箍得紧紧的。

无法挣脱。

闻着她们的情侣对香，心酸滋味又涌了上来，陈霄哽咽道：“我们已经……已经分手了……不要，不要再抱我……”

“你明明还在乎我！还那么爱我！为什么要跟我分手？！”燕云愤怒地喊。

她打自己，竟然是为了测试她还爱不爱她！

如果陈霄无动于衷，燕云第二巴掌或许就会甩向她，或许也不会，至少她们会分手。可如果陈霄会心疼她，那就证明她还爱她，燕云怎么可能放手？

陈霄反应过来，再次泪如雨下。

“陈霄！”

燕云紧紧抓着她的后领，一下下用力地锤着，声音沙哑又凄厉。

“我们明明还相爱！你也在乎我！我也在乎你！为什么要分手？！”

【明明还在乎，为什么要分手？】

就是因为我太在乎你！

既然我们在一起不快乐，那就分开！你好好地生活！我安心地去死！我们各自幸福！有什么不好吗？！

可当着燕云的面，陈霄狠不下心，更不敢给出任何回应。

因为只要开口，那些爱意根本无处可藏。

如果燕云在门外用苦肉计，陈霄绝对能忍着不出去，大不了就用刀划自己。

但爱人此刻就在面前，她又不是瞎子，一看见那张脸被打，陈霄绝无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陈霄在心底不断默念这句话。

现在，此时此刻，不可以接受挽留，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开这个头，否则两人不仅今晚的苦白受，未来也会吃更多的苦。

于是陈霄双拳紧握，免得忍不住去拥抱爱人，拼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就改啊！你也改！我也改！”

“我……我根本就改不掉。”

燕云激动地捧着她的脸，拼命吻了她几下，渴望地看着她：“那我改，我们一起帮我改，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好？只要你愿意说……”

陈霄僵硬地把头偏向一边，“是我不配……我不可能……”

不可能要求你二十四小时报告行踪。

自从燕云对拍戏感兴趣，给陈霄打报告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每天能抽空聊几句，视频十分钟已是不易，比如和梅佳颖关系的进展细节就忘了说，这让陈霄没有心理铺垫，不安全感日益增加。

连她去杀青宴上给燕云献花都是突击，只盼着得到她的感动，好让燕云更爱她。

陈霄十分痛恨自己的占有欲，几乎无时无刻不被那罪恶感折磨，而这段时间每晚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她回来，更是让她痛苦不已。

她刚开始还以为这里清净，适合看书写论文。可事实是，她到这里的半个月里，每天都好奇燕云在外面的所见所闻，论文一个字没改，文献一篇都读不下去，看杂书也只会让她焦虑，然后越来越痛恨写论文，只能靠写书法打发时间。

可以说，同居生活和陈霄想象的完全背道而驰。

现在的她，完全能体会有些家庭主妇的心理状态：每天围着家人转，一旦孩子有事或丈夫出轨，妻子的天就塌了，每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只是没想到陈霄竟然也有这一天，这也更让她厌恶自己。

……

“乖乖，我现在已经没有自己的生活了，感觉生命里只有你……”

在燕云不断逼问下，陈霄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给她讲了自己的担忧，也紧紧拥抱着她，“我真的……好痛苦……”

燕云这段时间忙，从没考虑过这么深，不禁也有些愧疚，吻着她的脖子，温柔道歉： “对不起宝宝，是我这段时间冷落你了。”

“没有……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是我太没有安全感了，是我的错，是我不配……”

燕云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拍拍她的背，“那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先谈谈怎么办，可以吗？”

“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陈霄哽咽着摇头。

燕云松开她，严肃看着她：“可以的，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那坚定眼神一下震慑住了迷茫的陈霄。

过了许久，她呆呆地问道：“怎……怎么办？”

燕云认真想了想，“定家规！”

陈霄：文学博士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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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这个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