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为首的坐着一个端正优雅的女子,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出头,满脸忧心忡忡。
孟枝枝正跪在堂下,她抬起头,“师父,他们要一位知根知底的女子去服侍小陛下,求您让我去罢。”
孟慕华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孟枝枝刚过及笄之年,头上扎着两个垂髾,垂髾上缠绕着两根红绳,肩上落下两缕发须,一双眼眸像会说话,清澈如水晶。
“我知道,师父。但是小皇帝已经十六岁了,樊隆还不放权,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性命危矣。”
这是一个人、妖、邪、修士共存的时代,这个时代灵气稀薄,人界只有人、妖、邪、散修居住,而正派的道统修士在灵气稍丰的仙界建立了各大仙宗,一般不理凡间事,只有当妖邪作乱时,才会派弟子下山到人界除魔卫道。如今人界王朝名唤南元国,据说千年之前,灵气丰盛,强大的众仙门立下誓约,拥护赢氏一族代代为人界帝王。到了现今赢破这一代,奸臣当道,他已经被囚禁了足足十六年。
这次机会难得,红绳少女心知肚明,如果再错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他。他救过她的命,她理当报恩。
少女明眸皓齿,坚定道:“皇宫里,没有人会在乎小皇帝,我想帮他。求师父,您就让我去吧!”
孟慕华一向严厉,她眉峰拧起,藏着深深的纠结。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难道一切是天命?
若是小时候,她还能管枝枝一二,但孟慕华深知,孟枝枝从小看似温顺听话,骨子里却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极少能被人改变。
孟慕华心情沉重,“你可知道,他没有心。”
孟枝枝很快便理解孟慕华的意思。曾经有太医圣手为赢破诊治后大惊失色,这位未来的帝皇竟然没有心跳,胸膛里是空的,还能活下去,简直就像鬼邪一样,于是鬼皇帝的传闻甚嚣尘上,宫人们谈之色变。
少女笑得天真:“师父,我不怕。”
“我对他好,本来就是我自愿的。不管他会不会记着我的好,我都想为他做点什么。”
由此,孟慕华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既然如此,以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以后别再叫我师父。”
少女僵住,她原本要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却一瞬变幻,皮肤微扯,由僵硬变得懵懂,如梦初醒般。
孟枝枝渐渐看清了孟慕华的模样,心道,师父?她怎么见到了师父了?
难道她做梦了?
她分明记得仙门之人正追杀在她和赢破,一听闻樊盈绣坐在另一架马车上遭遇追捕,赢破就朝樊盈绣那架马车奔去,徒留她独自被众仙门之人围攻,坠入山崖。
那一瞬她便知道了,无论怎么付出,赢破不爱她,他让她替樊盈绣挡灾,他只将她当作一枚可利用的棋子。
她觉得头晕目眩,她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再来一次,她怎么舍得离开师父。自从二人离别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师父。
万种思念汹涌成海,这是她朝朝暮暮思念的师父!
她红唇微张,道:“师父,我不愿意……”
这时,门外敲响了,钱喜携一众小太监推门而进,小太监们都抬着各种红色箱子。
钱喜是宫里的太监总监,经常在樊宰相和小皇帝之间左右逢源。
他手捧着两道谕旨,道:“恭喜孟女官,贺喜孟女官。如今辞官,荣誉归乡,宰相大人知晓后,便下了这道封赏,里面全是珍贵药材还有各色金银珠宝。宰相大人说,迎送女官的马车已经备好,还请孟女官立刻随杂家一块上路。”
他又瞅见孟枝枝跪于堂下,疑惑道:“小贵人怎么跪在此地?快快起来,您要服侍小陛下的谕旨已经下了,今夜就将您送去,还不快去准备!”
孟枝枝宛如晴天霹雳,她咬住唇瓣。
她看了一眼孟慕华,孟慕华一朝老了十岁,她头上隐隐的白发丝令她感到心疼。
她不能将师父牵连进来。
谕旨已下,樊隆身为宰相,如今把持着朝政,如果她现在反悔,岂不是要让师父和樊隆对抗?
她怎么能将师父卷进这漩涡中?
她冲孟慕华磕了重重的一个头,喉头一酸,道:“枝枝不孝,还请师父原谅。”
孟慕华霎间红了眼眸,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抚摸她,最终却停留在半空中。
她道:“好,你好自为之。”
她站起身,随着钱喜和一众小太监踏出了门槛。
孟枝枝抬起头,看着孟慕华瘦弱的背影,只见师父踉跄几步,差点绊倒。
孟枝枝立刻想冲过去扶住她,但被她身旁的钱喜抢了先。
她看着钱喜搀扶了孟慕华一下,恍然若失地收回了手。
她立马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抽出一道符纸,捏决将它送了过去,无人看见,它悄悄飘进了孟慕华的袖子里。
一直到看不见孟慕华的背影,孟枝枝回过神来,看清这屋子。
她六岁前随师父在人界四处漂泊,师父是医修,也是散仙,带着她到处治病救人,但终究太过颠沛流离,为了她能安稳成长,师父就将她带来了南元国,师父任职了南元国女医官,她们在这里住了十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和师父精心打造的,窗前茂盛的兰草,她为师父编织的椅垫,从集市上购买的香炉和白玉杯……
她将这些东西一一收好,装进了箱子里。
她要去别院了,小皇帝被囚禁在那里,这些东西再也用不上。
夜深露重,一台红色小轿停落在院中,倾斜着,红帘垂首。
红轿帘被轻轻拨开一角,此时天空乌云微微散开,许许月光泻下。
从小轿里,走出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她双目灵动,穿着一身蕊黄色,与发间的红绳相互呼应,腰间别了个桂花纹香囊和一把朱砂桃木小剑,背上背了个月牙形包袱,怀里还抱着个玲珑八宝箱。
钱喜道:“哎哟,小贵人,您怎么没穿给您备的喜服?这、这太素了。”
孟枝枝看着钱喜,目不转睛道:“公公,喜服不小心被我给弄坏了。”
钱喜心里急,这时辰也来不及换了,道:“小贵人,先随杂家来罢。”
他将拂尘往外一挥,夹在臂膀里,双手合拢裹进袖子,走在前面。
孟枝枝紧随其后。
二人来到一座独吊木桥,木桥由两根铁索吊着,上有白雾笼罩,近了细看才发现桥上还贴满了黄色符纸。
钱喜心里喊糟,不由地将目光朝孟枝枝看去。
只见孟枝枝面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钱喜庆幸,还好是个傻的。
孟枝枝驾轻就熟踏上那桥,将黄符踩在脚下。她转个身,遥望钱喜道:“公公,就送我到这儿罢。”
没想到这事办得这样顺利,钱喜站在原地,望着孟枝枝娇小的身影逐渐被白雾吞进。
他不由自主道了一声:“望贵人吉祥。”向着那方向弯腰行礼。
孟枝枝停顿,回首一笑:“谢公公。”
她一去不返,再不回头。
桥上的雾气沉沉,耳边传来桀桀笑声。
不一会儿那声音又变得哀怨。
——小东西,你怎么还不寻我?
孟枝枝低下头,安慰了一句:“别怕。”
也不知她是在对谁说。
——小东西,你往哪里跑!
孟枝枝充耳不闻,走到桥头,跟着雾气散去,那声音也跟着听不见了。
她道:“这是蜃影,一种无害的魂精,他们喜欢模仿人类说话。这边阴气重,才被我们撞上,你莫要怕。”
她忽而一笑,“真乖。好啦,我要进去了。”
她一根食指竖在嘴前。
“记得莫出声。”
*
月,盈圆。
过了桥之后,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庭院,外有围墙,修了一座坐南朝北的正门,上方空荡荡,没有匾额。正门是玄铁制成的,上面也贴满了黄符。黄符纸有的掉落了下来,落进了杂草丛里。
孟枝枝抬头,用手遮在眼睛上方。
在这个地方,月光也有些太亮了。她依然无法适应。
她推大门而入,就见垂花门的门不知去了哪里,屋檐处连照明的宫灯都没,一瞬就将院内览了去。看到里面杂草丛生,破烂不堪,她的头一下就疼了起来。
她很快又恢复了神色,没有进去,就垂花门前的台阶坐下。
累了一天,还什么都没吃。
她从包袱里拿出个烧饼,啃了两口,觉得味道寡淡,又打开了玲珑八宝箱子。这玲珑八宝箱原本该装着宝钗珍珠之类首饰,箱子主人竟然用来装满了瓶瓶罐罐。
她选了个罐子,打开瓶口,是喷香的辣子。又用了一把小陶瓷勺子舀到烧饼上,就着吃。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院内无风,杂草却晃动,细细簌簌。
孟枝枝咬下一口烧饼,贝齿嚼动,有滋有味。
她脚下的裙影诡异地摆动着,像随时都要伸出数只鬼手。
孟枝枝又咬下一口,嚼完吞咽后,叹了口气。
躲也躲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
她扭过上身,抬起头。
“小陛下,您要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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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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