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萧以退为进,步步避让,哪料他这蠢爹拿出了搁战场上砍人的架势来打架,他实在应付不住,又怕动静闹大了引来人,急忙道:“有话好说,萧辰,诶诶诶,你别动手,我是来还你荷包的!”
萧辰闻言果然停住了攻势,却还狐疑地看他,大晚上黑灯瞎火,白日里本就没怎么看清容萧面容,现在依然看不清,能认出容萧大概是因为他实在气的牙痒痒,将容萧的身形记了个一清二楚,萧辰冷哼一声:“说,你到底有何目的,本王不过才回京,何时又招了阁下惦记?”
招了惦记?容萧心头微微泛涩,哪里是他惦记,分明是娘亲心心念念了他十余载,病痛缠身神志不清时想着,平日里也时不时会提起,只不过容云涣一开口对萧辰便没有什么好话,端得像她如何风轻云淡,对宁王这一负心汉嗤之以鼻。
容萧却能知道的分明。听说早年间她娘想学戏,若真让她登台演出,那还不得被底下看客砸了场子。
容萧回过神来,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踌躇又或是隐忧,既有近乡情怯这一说,那他此时也算差不离了。
他缓缓将手中原是一对的荷包递到萧辰面前,轻声道:“您不妨看看这个。”
屋中无灯,萧辰下意识抬手去接,不知是因触碰到那物什还是因为无意间碰到了少年冰凉的双手,他微微一顿。
他不会认不得他贴身戴了十余年的东西,也不难辨出那同样面料和刺绣的荷包究竟来源与此。
容萧轻笑道:“我娘说,她这辈子第一次做的绣工,一个送了人,一个留给了我。”
萧辰猛地抬头望向他,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说道:“云涣呢,你告诉我,你先同我说,你又是……”
容萧翻了个白眼,勉强忍住没有嘲笑自己激动傻了的蠢爹,反倒心中畅快起来,抿了抿唇,退后些许,撩袍跪地,向萧辰行大礼,有的是他平日少有的肃敛,说道:“我姓容,母亲姓容,父亲姓萧,所以我叫容萧。”
许是在军中当糙老汉惯了,萧辰紧紧扯着容萧,欲言又止了半天,差点急的跺脚。
正当容萧以为他能有什么感人肺腑的诉白想告与他时,萧辰扯着嗓子来了句:“这些不重要,你快同我说,云涣可好,云涣在何处!”
行行行,知道你们最是深情如斯,情比金坚了。
容萧眨巴了眨巴眼睛,想到自家说走便走的,视亲儿子为拖油瓶的,果断决绝不肯迂回的娘亲,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耷拉了脑袋,悲伤道:“我娘……她走了……”
许是容萧这副神情太容易让人误解,萧辰双目圆瞪,容萧眼看着他面色发白,几乎吸气不畅,眼看着他半晌没能再憋出一句话来,最后眼看着他直直晕倒了。
容萧将自己不中用的爹半抱在怀里时,觉着他同容云涣半斤八两,绝顶般配。
后面就真的开始了担忧,别他还没认上爹呢,人就猝死了。
容萧毫不手软地拍了萧辰两巴掌:“萧辰,喂,萧老头,爹?”
萧辰的脉象不是很好,容萧再次叹了口气,颇有些垂头丧气之感。
容萧开始给萧辰扎针掐穴时,隔壁熟睡的萧珩终于冲了进来,他乍看容萧对萧辰的动作,便立刻抽出了长剑架在容萧脖子上。
容萧正在施针不能擅动,否则他亦不会为人所制,他平静道:“他身上有旧伤,脑中瘀块未散,我是在救他,你架着我没关系,千万别乱动。”
虽是被挟持之姿态,容萧嘴皮子却不肯停:“你才醒吗?啧,你这个护卫当的不行啊,要我真是贼人,你主子还等得到你来救?”
如此临危不乱的气度和张狂的语气,倒是让萧珩愣了愣。
气氛就此凝结,萧珩没有收回剑,容萧亦全神贯注为萧辰施针治疗。
待到容萧收了针,萧珩又将剑挪近了几分,冷冷说道:“大胆贼人,你竟敢伤我父!”
父?容萧一时间顿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口似是被撕扯一般,眼中竟莫名酸涩,他一声轻笑:“原来宁王殿下的公子都与我一般大了。”
萧珩一愣,不明白他所说何意,只顾去唤府中人来。
他是比容萧大的,容萧才过十六,而他今年秋至便是十八了。
他道:“与你何干?”
容萧收敛了原有的从容悠闲,斜睨向萧珩,未发一言。他尽力淡然的收回了视线,心中冷笑连连,却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只觉得脑中发昏发胀,心口发窒,压抑之感涌了上来,任由萧珩挟制着他。之后无论萧珩说了什么,他没有听,亦没有回答。
恍惚间房间里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容萧也见到了那所谓的宁王妃孟氏。他难得的略抬眼皮打量她一眼,温婉娴静,廿八的好年华,面容却是颇显憔悴,应当不是什么大恶之辈,可是又能如何,难不成自家娘亲来做小?
不过说来这王妃也是个可怜人,过府来才多少时日,见着了宁王,也见着了宁王这么大一儿子,岂不是膈应坏了。
想来他这爹是个多情的主,莫不是当年一边与他娘爱的死去活来,一边又同别的女子珠胎暗结。
他安静地任由人摆布,觉得自己这一遭来的实在无趣,押着他的人也从萧珩换成了一个侍卫,而萧珩慌慌张张地关切萧辰的情况,情真意切,容萧看得倒有些自嘲。
孟柔镇定坦然,有着一个当家主母最合适的气度,平静地命人安置萧辰,又吩咐人去请太医。
容萧想,他们这样子倒也挺合适的,他掀起了眼皮,悠悠地道:“你们不用担心,他死不了……”
萧辰未醒,萧珩恶狠狠地盯着容萧:“若爹爹有个意外,我定拿你是问。”
这声爹爹犹为刺耳,容萧啧了一声:“是了是了,他若死了那我神医的招牌也砸了,我给他抵命如何。”
容萧别开了眼,哼了两声,终于想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沾了些许血迹,是方才萧珩的剑划破的一道细小伤口导致的
大夫还没有来,萧辰先醒了,他睁开眼时萧珩已急得快落下眼泪。孟柔亦上前来询问,萧辰木然地起身,留下一行泪来,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重复念道:“云涣……云涣,云涣在哪?”
孟柔的脸色瞬间有些僵硬,而萧珩不知当年旧事,一脸茫然。
容萧始终没有看他,萧辰突然失控一般,一把抱住容萧支吾了半天,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差点蹭到容萧身上,萧辰许久才道:“云涣呢,云涣呢,你娘呢,她怎么会,她不会的……”
容萧现在只觉得心头憋着一口火气,阴冷地笑了一下,说道:“宁王爷觉得我娘会如何,你知道什么,怎么就不会?左右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她了,她……”
萧辰紧紧攥着容萧,似乎忘记了言语和动作,轻喃道:“原来这便是情深不寿,我二人缘分竟淡泊至未再相逢便阴阳两隔……”
容萧觉得心下发冷,忽然想着再接着激萧辰,亦做试探,他顿了顿,道:“我娘红颜枯骨,她已不在人世,此刻故作情痴又有何用?宁王爷又何须惺惺作态?”
萧辰此刻精神近乎颓然不清,似乎已失了分辨事物的能力,闻言苦笑了几声:“是,无用了,是无用了,云涣一人走的孤苦,我去殉她,去求她谅解……”
容萧恍然回神,察觉萧辰要有动作,立刻按住了他,这时候才开始担心起来,却只能盯着萧辰恨恨地说道:“萧老头你大爷的,我娘没死,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你嚎什么嚎,殉什么葬,你能不能盼她点好的……就算她已经不在人世,你觉得你的一条命是偿还得清的?”
萧辰神志不清地看向容萧,一个气血不畅,又晕了。
大夫来了之后给出了一个结论:“大悲大喜过度,又加之头部有过创伤,才会导致晕厥。”
这一遭过后,他无视宁王府人,以及新王妃,宁王公子的或打量,或探究,或不解的目光,他略有些戏谑地笑了笑:“你们该信我不是贼人了罢?难道我同宁王殿下长的不够像,还须得用什么法子来验验?”
在一片静默中,容萧淡定自若,便想离开,不想孟柔却叫住了他:“小公子不等王爷醒吗?”
萧珩也道:“你……爹爹他一会应是想见你的,先留下吧。”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等他,又凭什么要为他白费光阴?”
容萧淡然自若地离开了王府,这个喧闹而又静谧的夜晚将尽,留待他们的是新的一日。
天将破晓,宫城依旧是宁静的,承熙殿中的灯燃了一夜,皇帝批完手中最后一份劄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似是在对一旁的内侍说:“小五这回能回来,总归是有点心肝的,你先前禀了太上皇宁王今晨来觐见,那头怎的说?”
曹钦有些苦了脸,笑道:“陛下还不知太上皇么,他老人家怕是得和宁王闹一阵别扭呢,只说让宁王自己待着,他管不着。”
皇帝轻笑:“跑外面待了这么些年,哼,只不过现如今太上皇对宁王应是虽有芥蒂,但多是舐犊之情,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曹钦应了两声,轻声道:“陛下可要歇歇?”
萧卓摆了摆手,又道:“有言当尽,不必吞吐。”
曹钦连称不敢,后道:“陛下,三皇子殿下还在外边跪着呢。”
萧卓语调未有多大变化,说出的话竟让人发冷:“你待他倒是好,他素日里也与你交好罢?”
曹钦慌忙要请罪,却闻萧卓道:“去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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