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府千金身体羸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故猜谜作画也就罢了，献舞这般费心劳力的举动，说出来不是要人难堪吗？

谢玉比谢云颐还要早一步望向这位中年帝王，拜道：“陛下，臣斗胆，云儿体弱，不适宜起舞，不若就此作罢，换别样比试？”

昭云帝特封谢云颐为永安郡主，又赐对方与公主并肩的及笄礼，是彰显帝王之恩不假，但这不表明帝王之家只有恩情，没有威严。

“朕觉得舞蹈最好，昔年辽使者进京，大公主就曾一曲《惊鸿》赢满堂喝彩，顺利推进两国谈判。大公主母妃是谢氏旁系女，都能教养出大公主这样出色的孩子，怎么丞相此刻这般推辞？”昭云帝说完，殿下谢氏一族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一直以来，谢家正房嫡女的存在，确实让他们脸上挂不住。

“陛下。”谢玉知道这是天子在激他，但是他不松口，陛下也不敢强硬要求。他谢玉当官这么多年，还没有必要为一时意气让女儿受罪。他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拱手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两少女齐声：

三公主：“父皇。”

谢云颐：“陛下。”

昭云帝逡视两眼：“柔嘉，你先说。”

三公主慕新柔虽想在及笄礼上胜谢云颐一筹，却不是不择手段之辈。与先天体弱之人比舞蹈，不是胜之不武吗？说出去京中贵女都要笑话她。

三公主：“儿臣近几日身体乏累，不愿再多折腾。父皇如果想看，不若……”

“住嘴！”敏贵妃忽地出言喝止住了她，又示意宫人将三公主拉到后面去。

昭云帝见状，愣了下，不禁大笑：“好啊，好，不愧是朕的女儿，心胸大度，既如此，那就罢了吧。”

敏贵妃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陛下，这比试虽然用不着，但是简单献上一舞也是可以的，京中流传的说法是这女子在及笄之日跳舞，可以带来连绵的好运。”

谢玉当场冷笑了声：“贵妃娘娘倒是深知市井之事。”

“你！”敏贵妃被天子一瞪，又什么都不敢说了。

堂堂大梁天子，没必要真的为了一桩事与丞相撕破脸面。天子走下台阶，扶住谢玉，一脸无事发生的笑容：“谢相，莫动怒，是朕失言了，朕看永安体弱，既然累了，便早些送回去修养吧。”

这话听着是安抚，却总带这根刺。谢玉沉了沉眉，正要开口，就听身后自家女儿又道：“陛下，永安虽体弱，但世家女子个个善舞，永安也并非一窍不通。今日及笄，永安即长大成人，不若令永安献上一舞，以见大梁女子风姿。”

话音落罢，霎时之间，皱眉的皱眉，看戏的看戏。

“不要胡闹。”谢玉瞬时怒斥。

谢祎也上前：“阿姐，不要逞强。”

谢云颐知晓自己身体不如寻常女子康健，但仅因为先天的不足，就要被无数人借着这个由头说来说去，她听着都觉得厌烦。

“陛下以为如何？”谢云颐拂开谢祎，就是此刻没人和她比，她也要和自己比。她也要让这满殿的文武百官瞧瞧，她谢家的女儿本就是冠绝无双。

昭云帝倒是没想到谢云颐会亲自开口，他凝着殿上的女子，半晌：“好，甚好，朕准奏。”

说罢，望向谢玉，无奈道：“丞相，你可看清楚了，是你谢家的女儿有风骨，可不是朕逼迫的。”

谢玉这回没说话，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与谢祎一道退至旁侧。

谢云颐自知晓要与三公主一同及笄，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刻意打磨自己。

她跳不了太长的燕乐，故自己找京中最富盛名的乐坊师父，帮她编排了一支短小的剑舞。

古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她既不能跳太长的寻常舞，那便择一出虽短但精的剑舞。

谢云颐沉着面容，微微喘了口气，望向天子，又望向父亲，最后目光落在封兰越身上。

从头到尾，封兰越一直没为她说过一句话，似乎也没看她。

但谢云颐就是莫名觉得，对方并没有忽视她。

谢云颐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望向春芙。

春芙一早会意，从殿外取来一柄长剑，恭敬奉上。

“小姐当心啊。”她低声道。

两指粗的清冽剑身映着女子如玉的面庞，谢云颐笑了笑，低眉抽出长剑。

长剑在手中伴随着红裙翻舞，沉静的面庞好似风中不败之梅，她像是携漫天风雪而来，剑与美人，风也萧萧，雪也飘飘。

谢玉远远望着，心中惊骇不已。身为父亲，在此之前，他也决计料不到自家女儿还能有这般气魄。

不愧是他谢玉的女儿，不愧是景家的后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对方是天子！

只是单这剑舞，好像缺了些什么。

谢玉拧眉，正要唤人奏一曲丝竹，便听宁静大殿之上，忽然传来铮铮弦音。

众人忙循声望去，只见昔日镇军大将军不知何时坐在殿下乐师处，眉眼沉寂。

纤长的手指拨弄琴弦，所奏并非靡靡之音，而是变调的入阵曲。

清冽绵长的入阵曲伴着红衣舞剑的女子，恍若看见冬来塞外，梅花凛寒，一夜之间开遍整座长城。

人们引颈远望，屏气凝神，不忍出神，半晌，听得一声清脆铮鸣，长剑落地。

“阿姐！”谢祎瞬间站起来，望着体力不支、长剑脱手，将要摔向地面的谢云颐。

然而还未待他上前，便有人影先他一步，停在对方身侧。

“谢姑娘。”琴声尚缭绕，弹琴之人已经离开，封兰越隔着衣裳，握住对方手腕，扶住对方发间摇摇欲坠的金钗。

掌心的温度隔着布料传至脉搏。

谢云颐抬起盈盈一双泪眸，看清来人。

“将军。”她道，扯开笑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