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至迟在戌时结束。
谢云颐用完晚膳,去院里溜达片刻,又在床上睡至酉时三刻,醒来不见同房中人,皱眉唤了声,春芙才从外面忙不迭跑进来:“小姐,怎么这会儿醒了?”
自上次金泉山庄一行后,她的闺房便多设了一张拔步床,风蓝月夜间睡在那床上,只要他轻轻嘟囔两声,对方就能听到。
“将军呢?”谢云颐换春服点上蜡烛,窗子外的夜已经很深了,甚至能听见夜枭的咕咕声。
春芙原本也是歇下的,至申时三刻,将军出去唤醒了她,说丞相还没回来,让她起来到小姐门外服侍着。
宫里的宴会一般不会拖的很晚,至迟戌时丞相就会回府,春芙揉了揉眼睛,知道大概是出事了,慌忙唤醒其他几个丫头。
“父亲这时还没回来?”谢云颐听懂了春芙的意思,“那将军呢,将军去西院了。”
“是,将军说若姑娘夜里醒了,便在房间好好待着。”春芙道。
父亲这个时间点还未归家,谢云颐哪里能待得住?她唤春芙给她更衣,稍作梳洗,提了灯笼就往西院去。
西院灯火通明。
谢云颐心头一惊,直觉大事不好,快步进去才发现,除了将军和祎弟,陈管家和阮先生都在里面。
“怎么过来了?”封兰越瞥见她,快步迎上前去。
谢云颐说:“夜里醒来没见着将军,这是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谢祎夜间正和阮先生讨论治水一事,陈管家忽然急匆匆进来说丞相还未归府,临街步军统领似乎半夜调兵去往城门了。
兵马半夜行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谢祎忙唤陈管家去通传姑爷。几人聚在一起,还没一会儿,竟有个眼生的小厮匆匆来相府说:“宫中沈修宁大人叫我传话,说宫宴上有人谋害陛下,陛下吐血病危,一时大家都走不了了。”
沈修宁,就是昔日的神策军统领,如今在皇城司任职,掌管宫城出入。
“怎的又会吐血病危,天子不是好了吗?”谢祎问来人。
来人说不知,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谢祎,道:“沈统领让小人将这个交给小公子。”
谢祎急匆匆拆开,只见里面只写了一行八个大字:“皇子共害,国将危矣。”
皇子共害?谢祎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将信件交剩下几人一一传阅。
陈管家自是不敢做决定的,阮随安阮先生凝了数眼,则道:“恐怕天子此次吐血,并非寻常疾病那么简单,而是他人有意为之。”
至于这个他人是谁?几乎不必言明了。
“将军如何看?”阮随安询问封兰越。
封兰越早知有龙虎相斗的一天,只是不敢信竟会拿天子相斗,他垂眸,沉默片刻,才道:“相府暂不可轻举妄动,且看今晚是何人得势了。若是三皇子,相府尚有转圜之机,若是其他皇子,恐怕……”
*
章华殿。
昭云帝本与群臣共啖鹿肉,近侍张公公从后面端来汤药,道:“陛下,这是今日熬煮的解忧草。”
十二皇子呈上来的奇药名叫“解忧草”,每日晚膳后服用,由张公公亲自监管熬煮,再由太医院李院正验毒。
昭云帝示意张公公放下,李院正见状上前来,用银针试了试,又自己浅尝几滴,片刻,确认无毒,方才呈给昭云帝。
昭云帝应丞相的关心,虽没吃几口鹿肉,但口中也想喝点酸凉的。解忧草性酸,虽是汤药,这会儿饮用却刚好。他端起汤展,一饮而尽,口中正觉解腻,站起身来,正要再度夸赞十二皇子,忽觉胸口一堵,一张口,竟喷出鲜红的血液来。
跳舞的歌姬瞬时尖叫,群臣也被惊得纷纷从座位上跳起来。
“护驾,护驾!”皇后大声喊道,殿前司忙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将整个章华殿围的水泄不通。
李院正也惊得险些从台阶上跌落,但见皇帝被宫女扶着坐下来,忙上前去,颤巍道:“陛下,绝非老臣!”
李院正是太医院医术最高超的,若是李院正从中作梗,想必其他太医也束手无策。
皇帝挥了挥手,说不出话,丞相谢玉忙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陛下诊治!”
李院正忙把脉,皱眉,从药箱里掏出一枚通用解毒丸给天子服用。天子的面色似乎有所好转,可是转瞬又吐出一口血来。
“回皇后,回丞相,此药只能暂时吊住天子的命脉,若想医治,还得找到源头。”
皇后:“那你还不快找!”
陛下是喝了那碗解忧草汤药才吐血的,可是那碗汤药李院正验过,并没有毒。
十二皇子也知晓刚刚天子是喝了他呈上去的药才出了问题,忙跪下:“父皇母后明鉴,绝非儿臣谋害父皇!”
一时间,大家都跪下来,个个战战兢兢。
既然不是汤药有问题,那便是和其他食物一同食用才起了问题?李院正一边把脉一边望向天子方才吃过的食物。
梅花糕,冰酥酪……还有羊肉?
李院正眉头皱起来,叫了一宫人上前,让他先把羊肉吃下肚,又把剩下的解忧草汤喝完。只见片刻,这宫人嘴角变溢出血来。
“快!快!再传太医!”皇后喊道,话音落下又着急问道,“是羊肉的问题?”
“回皇后,不是羊肉的问题。”李院正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掏出药剂滴入解忧草汤液中,只见那汤药迅速变绿,吓得皇后也跌落在凤座上。
“是汤药有毒?大胆十二皇子,大胆张公公!”
李院正摇头:“皇后娘娘,这汤药其实也无毒,是这汤药和羊肉的腥味儿遇在一起,才生了毒气。”
“可有治疗之法?”皇后追问。
李院正沉默,端起药碗又闻了闻,忽道:“这汤药中除了解忧草相应的药材,可还加了别的什么药材?”
皇后:“张公公!”
近侍张公公已经跪在角落里抖的头都抬不起来:“回娘娘,这汤药里并未多加别的药材。 ”
“放肆!传熬药的宫人上来!”
煎药的宫人已经被殿前司提溜过来多时,为首的小宫女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汤药中并未多加别的药材,只是今日送来的甘草多了些,奴婢不小心,就多加了两片。”
“甘草?”李院正闻言,瞬间惶恐起来,“怎么能多加甘草!回皇后娘娘,下官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若是这解忧草中的甘草过量,再加上羊肉的腥味儿……将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剧毒。”
“蠢货!完全的蠢货!”皇后大怒。
殿前司的人一脚踹在煎药的宫女身上。
宫女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以为只是两片甘草……”
“拖下去,杖毙!”皇后垂眸,再也不愿看,“李院正,这剧毒你可有解法?”
李院正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一句:“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天子被抬入寝殿救治。
章华店内,殿前司的人抽出锋利配刀。
皇后:“天子被害,绝非那蠢货一人之失,药材每日都是太医院定量,如何今日会多了几片?”
“早不吃羊肉,晚不吃羊肉,偏偏今日吃羊肉,你们这些谋害天子的不忠不义之人,本宫今日一个都不会放过!”
丞相谢玉也察觉到了此次事情的蹊跷,只是他还没有开口,殿前司的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丞相大人,本宫记得西北秦州送来羊肉的赫连老将军,是你过世妻子的舅父,可对?”皇后道。
谢玉望着脖子上的刀,轻笑了声,拜道:“皇后娘娘,且不说下官妻子早已过世多年,若真是下官有意谋害陛下,方才何故劝陛下少食羊肉。”
“是啊,皇后娘娘,您请三思。”在场的与丞相关系密切的臣子纷纷出言相称。
皇后眯起眼来,甩了下袖子,殿前司的人立马将刀移开。
“对不住丞相,是本宫心急了。只是本宫忧心天子,今日势必抓到在这背后胡作非为之人。”皇后说,“那依丞相的看法,是谁在这背后动了手脚?本宫应从何处查起?”
“娘娘,您方才说的对。这药的数量不会平白无故的多,应当先追问送药之人,这送药的过程中可有什么异常?”丞相说,环视了一圈大殿,退后一步,望向殿前司天武官中的一人。
那人收到丞相示意,微微颔首。
是了,应该先找这送药之人。
太医院送药的小官儿被通通提来,刀架在脖子上,见血一问,竟有人当场试图咬碎口中的毒丸。
“拦住他!”皇后喊道。
那小官被掐住两腮,吐出毒丸,又被刀背打趴在地上。
皇后:“说!若你今日不说,本宫就让你千刀万剐!”
小官颤颤巍巍,在片刻逼问下,终于开口:“是太子!太子让我这么做的!全都是太子,太子想谋害陛下!”
群臣望向太子,太子愣了愣,忽地抽走身旁殿前司的佩刀,横在自己脖子上:“母后在上,若真是儿臣蓄意谋害父皇,定叫儿臣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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