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秦州。
慕成珏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很多天。昏睡中,他记得是妙云道观的小道士在山下救了他,时逢大雨,为了躲避九皇子的追查,小道士把他塞进了一处狗窝。又后来,他感受到封兰越凑到了他身边,对方问他“要不要去西北秦州”,他不太清楚秦州是什么地方,但他相信眼前这位将军,他点头答应。
眼下醒来已经两个时辰,除了一直守在边上的小医官,还有一位便是叫“李牧野”的都尉。
这位都尉似乎脾气不太好,虽然知晓他的身份,还是抱着手很高傲地站在一边。直到一位身穿盔甲,胡须灰白的老将军进来,他才恭敬拜道:“赫连将军。”
赫连将军,赫连从。
三皇子慕成珏循声望去,来人已将头盔摘了下来,端在手上。
“老臣见过三殿下。”赫连从收到了封兰越的来信,已对京中情况有所了解。
“将军快快请起。”慕成珏只是醒了,从那么高摔下来,虽有阻挡,底下又有小道士用干草垛车迎接,但到底冲击力十足,身体部分骨折,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躺在床上。
赫连从旧时在京中时没怎么见过这个三皇子,但他知晓对方是皇后所出。
赫连从:“前几日有一些小部落来犯,老夫领了人去,锻炼一下手底下的将领,这才回来,不知三殿下伤势如何?”
除了只能躺着,三皇子昔日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因此肺腑也要多加调理才能彻底恢复健康。
军中的医官道:“恐怕要再躺上三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再躺三个月,人不是都躺废了吗?
慕成珏有些为难,他是听从封兰越的话才到这里,如今对方却不在。这西北军营里的人,有几个能完全听他的话。
“只要躺上三个月,身体能痊愈,便好好地躺上三个月。”赫连从却不以为意,他告诉底下人要好好照顾三殿下,同时宽慰慕成珏道,“老夫知晓三殿下志向远大,三殿下放宽心,天下之大不在于这一时半会儿。您先暂时养着,莫要透露了风声,以免远处的人听见了,殿下恐过不好安稳日子。”
远处的人指的是京中已经掌权登基的九皇子。
慕成珏垂下双眸:“有劳赫连将军了。”
他当然可以在这个军营里再躺三个月,但若三个月后做不出什么实质的事情,那这些把他称作“殿下”的人,慢慢的,恐怕都不会将他当做一回事。
*
封兰越收到了秦州来信,递给谢云颐,谢云颐看过后,一边将信用火折子烧掉,一边道:“三殿下既然平安,我们这边也应当把营救提上日程了。”
自新帝用“阮随安”敲诈谢府后,又用丞相手底下的官员贪腐以及拖欠百姓月钱等事来指责丞相没有尽到管理职责。
丞相手底下那么多官员,若连一个九品芝麻官的贪污都算到丞相头上,那这丞相就没法当了。又说拖欠月钱,丞相虽说主管工部,但不代表他是发钱的。出了问题,他有责任没错,应当查账,但不能账都没查、事情都没处理,就说他是故意纵容手底下私吞百姓的钱。
这账若是想算到你头上,任凭你怎样叫喊都没用的。
起初京中的官员还以为丞相真做了那些事,但慢慢的一桩桩,一件件,什么小事破事都往丞相头上扔,大家就想明白了。
新帝要治丞相的罪,何愁没有相应的罪名?
新帝办事的狠厉程度惊到了很大一部分官员,原先还有勇气敢和新帝叫板的,慢慢地都停歇下来。
当然也还有一部分官员誓死追随丞相,仍是不服。但这种坚决反对的,都被新帝用殿前司和金吾卫镇压了。
自殿前司归新帝后,原属太子的金吾卫也到了新帝手中。
如今新帝几乎把持了京中八成的兵力,说话在朝中越来越有分量。
李国公府与谢府是世交,看到如此情形自然心中不安。听闻谢家小姐病得比以往更重,甚至已经昏迷了三日,更是彻夜难寐。
就算不念丞相的恩情,那谢家小姐的母亲,景双双将军,昔日一同在军中,也曾多次救过他性命。
李国公是知恩图报的人,见新帝对丞相的罪责越来越重,不忍在朝堂直呼:“狡兔死,走狗烹。丞相夫妻为大梁做出贡献几十余年,如今却是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可悲啊!可悲啊!”
李国公身份复杂,他本人是皇太后的外孙,其妻子又是王家嫡系。轻易杀不得。
新帝慕成简压住怒火:“李爱卿的意思,是觉得丞相无错,朕做错了?”
这是给李国公的退路,让李国公态度柔和些,哪想李国公竟又直言顶撞:“是!陛下不仅做错,而且大错特错!臣想问陛下,就算丞相有错,那个叫谢祎的孩子有何错?为何要在大牢中关了近半月还不放出来?”
“贪污是重罪,他能无辜?”
“贪污确实是重罪,若真的贪污,谢家全家都逃不了干系。可陛下,您这些日子从谢府掏出来的钱,是贪污能够得到的吗?”
李国公真的是天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堂上直接说破新帝的小心思。
其他朝臣皆沉默下来。
新帝冷笑了声:“爱卿的意思是说,朕留着丞相,就是为了图他谢家的钱。”
“难道不是吗?谢家富可敌半国。如今国库空虚,陛下,不是图谢家的钱?”
“好啊,好。”新帝这下是真的被眼前这个臣子气到了,“国库空虚,他谢家却坐拥那么多金银?这天下,难不成是他们谢家的天下?还是说是你李国公的天下?”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李国公说,微言大义,一时竟令新帝开不了口。
不过很快,新帝就赞许地点了点头:“爱卿说的没错,这天下是百姓之天下,既然是百姓的天下,怎么能眼看着谢家黄金遍地,其他地方却饿殍遍野呢?”
“爱卿说不是谢家贪污的,那恐怕是谢家以权谋私,利用地位赚取的。如此,朕要谢家把这些都归还,有什么错?”
“朕难道是让这些钱进了朕的口袋?朕还不是为了这天下百姓!”
新帝一番话,把底下摇摆不定的大臣又说坚定了。是呀,怎么能谢家一家有那么多的金银呢?
李国公却知道这些话是放屁,因为新帝背靠的王家背后的金银是一点都没少。若谢家的钱财是利用地位赚取的,他王家难道不是?
李国公这样想着,便这样说了出来。
慷慨激昂的辩驳把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帝都说得脸红了。
慕成简攥着拳头,半晌,平静开口:“爱卿既如此,那朕便一个个清算好了,从现在开始,再王家、李家、陆家、赵家如何?”
陆家御史中丞、赵家中书侍郎……这一家家的,若真清算起来,岂不是所有人都逃不过。
中书侍郎赵慈率先上前拜道:“陛下,臣以为还是就事论事的好。丞相指使成都府柴肃宁贪污一案,依照大梁律例,罪大恶极,知法犯法,应处以极刑。”
“老臣以为极刑还是太重了些。”御使中丞陆天明虽被牵连,还是站出来为丞相说了几句话,“丞相为大梁功劳颇多,一时过错,就算先帝在世也会网开一面。”
“陆大人倒是会拿先帝说话。”新帝慕成简笑了笑,“但是陆大人此言有理,丞相虽犯了律令,但到底是我大梁的功臣,朕万不可学狡兔死、走狗烹那一套,否则岂不是凉了陆大人和李国公的心。”
“陛下高见。”李国公听新帝说这番话,心中虽然疑虑,但还是给予肯定。
他希望新帝能够说到做到,网开一面,早些把丞相从监狱里放出来。
哪想新帝顿了顿,开口却是说:“既如此,便免了谢祎的死罪,杖责一百,放出宫去吧。”
杖责一百?这和死刑有什么区别?
李国公上前,正要再度理论,新帝又开口道:“相府那位小姐,朕便不罚她了,如此可好?”
“三个人,朕饶了两个人。朕已经足够宽宏大量。各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饶了两个人,那便是不扰丞相,那丞相的结局不就是……
“陛下!”御史中丞陆天明再次上前。
新帝却摆了摆手:“朕乏了,钦天监择个好日子吧,念在丞相为大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
丞相府。
谢云颐听着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没有像之前那样惊慌,而是望了眼身边的人:“将军,有把握吗?我想要十成十的把握。”
丞相关在监狱里,不见天日,重兵把守,层层阻挠,反而不好救。
丞相若在大庭广众之下,百姓看着,反倒容易。
“我保证。”封兰越说,盯着眼前这些日子只与他互相依靠的的少女,“但你答应了我,要提前出城。”
“祎弟呢?”谢云颐还担心一个人,“是不是分不出那么多的精力?”
“有一个人可以帮忙。”封兰越想了想,道,“但我不确定她是否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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